曲映见到白翎,如遇救星,道:“快走吧白真人!濯缨真人又发癫了,我看他这次好像是动真格的!”
贾济以前没少为难裴响,曲映却是头回来求援,可见事态紧急。白翎眨了眨眼,一时间无法确定,是不是裴响计划中的一环。
但他还是道:“好,去看看再说。林师姐,能不能载我一程?”
林暗道了声“自然”,将手一挥,把白翎变成一把木梳,捏在袖中。她与曲映先后御剑,化作两星遁光,奔赴争鸣关。
时隔一日,虞渊风声依旧。
白翎上次来,天光尚亮,此刻却已逾日落,荒野上暮气沉沉,凝着一层磅礴的紫色余晕。
他们掠过城墙,由曲映带路,很快来到争鸣关的最北部。
此地与魔域遥遥相望,中间仅隔着一道深渊。嘶哑的怪唳从渊底传来,令人闻之毛骨悚然。细听之下,其中混杂着湍急的水流声,但是浓云遮天蔽日,一切景象皆在黄昏中黯淡,似斑驳的粉墨流淌。
道场在此立碑,警示着仙友们莫再前进。
碑上的刀痕剑迹纵横,不知是否是魔修所为。
白翎重新踩上地面,并未看见裴响的身影,捏了个“明目诀”,视野才变得清晰。前方的悬崖边上,似有二人对峙,观其衣着身形,正是裴响与贾济!
贾济依然是赭袍金冠,盛气凌人,用剑指着裴响。裴响则手持一柄长弓,箭在弦上。
不过,他箭尖指地,并未对着贾济。
他们与白翎相距甚远,白翎刚要靠近,曲映道:“小心!”
刹那间,一道剑气拔地而起,擦着白翎的鼻尖飞过。白翎在剑气冒出的同一时刻,迅速后仰,堪堪避开了袭击。
他若是再晚须臾,便要身首异处了。
曲映松了口气,赞道:“白真人好快的反应。这是贾济的仙级法宝,‘群锋阵图’,一经发动,方圆半里内如同雷池,凡所踏足者皆受剑气突刺。”
白翎顺着地面看去,发现有一层波动的灵力,覆盖着地表。他是捏着“明目诀”才看出来的,若是毫无防备的路人,免不了中招。
不过刚才那一瞬间,他真的躲开了剑气么?
白翎连一根碎发都未落下,可他分明感到,剑气是碰到了自己的,只是没有造成伤害。
在剑气袭来之际,一阵玄妙的感觉传遍全身,脑海里的《喜乐诸天奇经》似在放亮。白翎心下微动,难道他新修的心法起效了?
曲映肃容道:“以前濯缨真人总要与裴兄切磋,可是今日我来晚了,一来就看他动用了群锋阵图……实在不妙。”
林暗说:“无妨,我来开道。”
她祭出“衔烛”,一气分化十六剑,向前走去。霎时间,自地下冒出的剑气此起彼伏,不断袭向三人。
但,林暗八风不动,稳步前行,只让分化的仙剑迎击。覆于地表的灵力尚未凝出剑影,便被她击碎了,十六仙剑翻飞流转如银线,令人目眩神迷。
趁此机会,白翎悄悄把手伸出了仙剑庇护的范围,接下一击。果不其然,他亲眼目睹,剑气穿过了他的手掌。
但是,白翎的手安然无恙!
在剑气穿过的刹那——不,确切地说,剑气并未穿过,而是被他吞噬了。好像什么都没发生过一般,本该刺穿他掌心的剑气消失了,融化在他手中。
可惜不等白翎再做实验,铮铮剑鸣似琴弦疾奏,远处的贾济有所察觉。他收回四面八方的灵力,形成一卷阵图,飘动在身后。
他侧目冷笑,道:“漱玉真人,怎么是你?”
林暗令十六柄仙剑悬停,环护身畔。她微笑道:“好兴致啊濯缨,听闻你日日寻小辈切磋,怎么,太徵一脉的师长全部抱恙了,不能指点你?在下是否该携灵丹妙药,前去问安啊。”
贾济一眼发现白翎,冷笑中多了讥讽之意。
他目光不善地盯着白翎,口中却回着林暗的话:“无需真人多劳,敝派师长安康得很。本尊有意提携同道的后辈,助力修《太上迢迢密文》的仙友拔擢道行罢了,你不会要多管闲事吧?”
林暗轻笑一声,说:“路见不平,拔刀相助。濯缨,没有人教过你么?太徵一脉的师长,果然是病得不轻罢。”
贾济回敬道:“病与不病的,皆比不过贵派驾鹤道君,终日烂醉如泥。”
林暗面不改色,说:“这样。请贾道长去为我师尊送醒酒药,我去帮你病入膏肓的师长起灵扶棺——你看如何?”
她妙目含笑,轻启朱唇,出口之言却跟淬了毒一般,不止贾济听了勃然色变、曲映听了赞叹“师姐风采依旧”,连注意力放在裴响身上的白翎,也转过头来。
真人们私下居然玩这么花,不骂对方,但是随便咒对方老师。也是,现在没闲杂人等在旁,贾济总不能出了虞渊去昭雪司告状,说驾鹤一脉的漱玉真人咒他家师长去死。
这种时候,就得拼嘴上功夫了。谁落于下风,谁日后想起来便道心不稳。
裴响依然弯弓搭箭,看见白翎,神色不动。
在别人眼中,此刻的裴响与素日里毫无二致,但白翎只一瞧他的脸色,便能断定,师弟绝对在整人没错。
连句“师兄”都没喊,哪里像受了委屈的样子?分明是干坏事到一半,不料被师兄抓包了,于是安静地调整状态,不想被师兄看见阴暗的一面。
白翎却在心底说:“我偏要看看你整的什么活儿。”
贾济怒道:“姓林的,别以为我不敢对你下战书!我与同道中人论剑,诸葛悟都没过问,哪轮得到你越俎代庖?他的师弟,你来关照作甚?”
这话便有些难听,而且扯上了诸葛悟。林暗作为女修,与任何男修扯上关系皆须慎重对待,否则稍不小心,便会被恶意揣度,打成情爱乱智之流。
她倒是气定神闲,不过白翎听见自家师兄的名字,没忍住笑了。
贾济道:“你笑什么!”
白翎说:“难道你做这些,都是为了引起我师兄的注意?”
贾济的面色发绿。
林暗和曲映都没听过他之前与贾济的口角,看向白翎。
白翎作善解人意状,向他二人宣传:“你们不知道,贾道长仰慕我师兄很久了。我要与师兄结侣,他上次拦住我,很不服气的样子……”
曲映震惊道:“真的假的?”
林暗:“真的?”
“一派胡言!!!”贾济铁青的脸渐趋紫涨,生怕白翎继续颠倒是非,指着林暗怒喝道,“等着我给你下战书!”
白翎奇怪道:“为什么不给我下?”
贾济怒极反笑:“我一个指头就能摁死你!就你也配?”
白翎道:“你杀了我,除掉情敌,不是正好吗?”
贾济忍无可忍,拔剑狂啸,然而正在此时,远方的城墙上,飞起一颗流星。
霎时间,贾济流露出一丝惶恐。流星直奔他而来,居然是一只茶杯,旋转至金钟大小,把贾济整个人吸了进去,又回到塔楼的华盖之后。
“他师伯的法宝,纳灵盏。不降妖魔,只关修士,怎么把贾济捉去了。”林暗把扬起的“衔烛”放下,无奈道,“此人能争上新任道君之位,实属道场之不幸。”
她转向裴响,问:“裴师弟,你还好吗?”
几人走到一处,白翎对师弟一扬眉,并不说话。裴响看他一眼,对林暗行礼道:“谢真人解围。”
曲映拍着胸口说:“奇了怪了,贾济发什么疯?群锋阵图都拿出来用……他的跟班去哪了?”
裴响说:“不知道。”
他顿了顿,终是向白翎道:“师兄,你不需演练婚典礼仪么?”
“背了一天,背得烦了。”白翎信口胡诌,亦停顿片刻后,意有所指地问,“我没来早吧?”
“不早不晚。”裴响道。
他俩有来有回地打哑谜,曲映正要问,被林暗制止。女修借故去丹青一脉寻访旧友,把满头疑问的曲映拉走了。
终于,又剩下白翎和裴响两个。白翎不曾想到,自己婚前不再与师弟见面的决定,不到一天就亲自打破了。
他认命似的走在前面,裴响跟着,脚步踩上落叶,沙沙作响。两人一路沉默,直到全性塔前,白翎停步。
他瞧见神鸟斋阔气的招牌,登上楼去,挑了个隐秘的雅间。店小二请他们点菜,白翎还是要了桂花糕。
两人相对而坐,一侧的落地窗外,是虞渊的万顷荒原。天完全黑了,此地看不见月,唯有高远的繁星点点。
裴响为二人沏茶,滚水轻吟。
白翎说:“桂花糕本来是见面礼。都怪你,总是说胡话,我给忘了。过夜之后又不好吃,所以分给了徐景他们……今天再给你点一份。”
裴响将沏好的茶先推给他一盏,道:“谢谢师兄。”
白翎问:“所以,谁先讲?”
四目相对,两人都面不改色。少顷,裴响的眼神多了少许微妙,道:“师兄此举,算认输了么。”
白翎目光闪烁,哼笑道:“我是当师兄的,要确保师弟不会玩脱罢了。”
裴响并不理会他的借口,只道:“可以。不过,我要先兑换赌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