郁桐神情有些淡漠，眼神里没有太多的情绪波动。语气平静得不像他这个年纪该有的淡定，缓缓从嘴里抱歉地说了句，“对不起，害你这么远跑这一趟。”
柳江脸色异常苍白，那双眼睛里满是肉眼可见地很疲惫，脸可能是晒太久的缘故很干燥，唇上没有一丝血色。她每次用力皱起眉时，额头上的皱纹只会深深陷进去，似一道道难迈的沟壑爬上她眉宇间。
“你……你到底要我说你什么好，我不知道你这孩子到底在想些什么。我知道自己是对不起你，你爸走后一直没照顾好你。可你就算是要气死我也别拿自己的未来开玩笑啊。”她说到后面情绪越来越激动。
郁桐紧抿着唇，沉默片刻后，声音才微微有了些起伏，带着淡淡的苦涩，看向面前面色痛苦的女人，“这次的事……以后也不会再发生了。你这么急赶过来肯定还没来得及吃饭吧，要不一起去食堂吃点东西？”
柳江只是一脸痛苦地望着他，双眼通红，依稀能见泪水在女人眼眶里汹涌地打转。
她颤抖着声音，痛声道：“看见你现在这个样子，我哪里还有心情吃饭！你干脆气死我得了。”
郁桐闻言只是轻皱起眉，微叹了口气，“你也不用太担心我了，要是没什么事，还是早点回去吧。”他撂下这话转身就要走。
殊不知这话就像一把锋利的刀刃深深刺痛了柳江的心。她再也无法压抑内心的痛苦情绪，就在办公室里，当着几个老师的面，歇斯底里地大喊道：“郁桐！我可是你妈呀！”
郁桐刚走出两步的背影猛地一颤，脸上表情瞬间绷紧，仿佛被一道巨雷击中。
他脖子僵硬地扭过头，静静凝视着柳江的脸，嘴唇微微蠕动，似乎想要说些什么，可最终却什么声音也发不出来。
他刚走出办公室就撞上站在门边不知等了多久的许绥。许绥也是去叫他的时候才听人说郁桐被老师叫去了办公室，说是他妈来了。
看到郁桐从里面出来，许绥站直了双腿双手自然垂在身侧，神情关切而担忧地往他走近两步，“你还好吗？”
郁桐抬眸和他视线隔空交汇，仅是一瞬间后又迅速垂了垂视线。他沉默不语，紧抿着嘴唇将所有已经溜到嘴边想要说的全都咽了下去，闷着声没说话。
许绥注意到他脸颊微微泛红，很明显的巴掌印，颜色还很浅，略微有些红肿，他已经大概能猜到刚才在里面发生了什么事。
他伸手轻轻地拍了拍郁桐的肩膀，“我进去跟阿姨解释，都是因为我……”
郁桐伸手拉住他，声音有点低，却异常的平静，没太大起伏地说道:“她现在什么都听不进去，解释也是白费。况且这种事……本身就不对。”
许绥深深地看着郁桐，满眼愧疚，“抱歉，都是因为我。如果不是因为我，也许这些麻烦就不会发生。”
郁桐释然地摇了摇头，“不关任何人的事，是我自己的问题。”抬头，眼里满是疲倦和哀伤，低声说道:“你不用往心里去，是我自己的问题。这件事跟你们大家都没关系。这一巴掌是我该得的。”
他眼里情绪很复杂，许绥从没见过这么脆弱又无助的郁桐，像颗漂亮惹眼招人爱不释手的水晶球，指尖轻轻在球上划出一道细微的月牙印，任凭其吸水生长，最后破裂。
他太过脆弱，像蜻蜓纤柔透明的翅翼，不堪一击。又像一把拙钝的刀柄，一刀刀迟钝又笨拙地割下自己身上的肉。
“郁桐。”他轻声叫出他的名字，试图找到一些话来打破这沉重的气氛。
郁桐却直接打断了他接下去要说的话，“我有点困了。”他松开许绥的手，微微低头，“你先去吃饭吧，我想回去睡会儿。”
他转身离开，留下许绥独自站在原地，望着对方渐行渐远的背影。
江行简回宿舍后见只有郁桐一个人在宿舍。
郁桐很安静的在睡觉，这怪异的气氛容不得他不去多想。许绥也不见身影，之前走到哪里都形影不离的两个人，竟然破天荒地没有一起回来。
“怎么回事？我一回来就看他这样。”江行简皱起眉头，低声询问旁边的肖凡星。
“我跟你一起回来的，我怎么知道。”肖凡星就像看智障一样看他。
许绥推门进去时正巧看两人站在门边交头接耳。
“许哥，你回来啦。”江行简热情地跟他打招呼。
“你们都吃饭了！”
江行简拍了拍自己的胀鼓起来的肚子，圆得像个球，“干得饱饱的，我算是吃满足了。不过刚才我妈打电话给老郝，老郝叫我去接电话。你都不知道她在电话里把我骂得有多惨，还说以后每顿饭的鸡腿都要给我扣掉一个，你说我命咋这么苦嘞。”
“活该，我要是你妈非要饿死你才算解气。”肖凡星在旁边凉嗖嗖地破他冷水，饿死都不够，还要事先暴打一顿。
江行简原本不是情绪容易暴躁的人，却总被他的一两句话就挑动情绪，忍不住地回怼，“我去，姓肖的你怎么比我妈还恶毒！”
“蠢货。”肖凡星照着他后脑勺就是用力一巴掌，紧咬着两排牙，恨恨道:“要不是你出去上厕所没关门，那老男人怎么会查到我们宿舍。说起来这事就怪你蠢，都怪你。”
两人吵得许绥一个头两个大。
“你们两个都消停点，这事已经过去了，下次只要别再犯就好。我们不是都做过保证嘛。”
“话是这么说。”肖凡星望向床上侧躺着的郁桐，小声呢喃。
江行简也跟着安静地闭上了嘴。
许绥缓缓走到郁桐床边，目光温柔地凝视着眼前紧闭双眼、明明听见大家声音还毫无反应的人，胸口涌起一阵难以言喻的疼痛。
他走近郁桐，弯下身去，轻声唤他：“宝贝儿，起来吃点东西吧。”
郁桐没有动静，只是用一种微弱得几乎只有他们两个人才能听到的声音轻声说了四个字:“我想睡觉。”
许绥无奈，伸手温柔地抚摸着郁桐的发丝，“哪怕只吃两口再睡也好，要不然下午上课肯定会饿的。”
郁桐的眼睫毛微微颤抖了一下，但他依旧紧闭双眼，没有睁开。
“不想吃。”他的声音轻得如风里被吹散的虚幻缥缈的风声。
他偶尔也会像现在一样的固执，也许这并不好，因为柳江说他这种倔强的毛病得改。不过真正悲伤的时候他根本顾不上去想太多，无论后果如何，只想任凭自己的意志这么做下去。
“宝贝儿。”许绥弯下腰，凑近郁桐的耳边，轻声呢喃，“就算是为了我好吗？”他语调里流露出一丝恳切，还有央求。
其他两人装作一副什么都没听见的样子，自己做着自己的事，看得出来很忙，但又不知道在忙什么。
“都说了不吃，你这个人怎么这么烦啊？”郁桐不耐烦地翻了个身望着他近在咫尺的脸。
许绥又被人讨厌了，心里有些无奈。
他弯下腰去，“宝贝儿，你现在是在用自己的身体来为犯下的错误买单，你知道这意味着什么吗？”
许绥一脸认真地看着他。
郁桐扭过头对上他的眼睛安静了两秒，心里仅留的那点倔强也渐渐不见了。
“什么意思？”他皱起眉头，小表情茫然地看着对方。
许绥给他解释，“这表明在潜意识里，你并没有真正认识到自己的错误。”
“只是有点烦躁，哪有你说这么严重。我没什么胃口，不想吃。反正也没人会在意我，饿一两顿又死不了人。”
许绥伸手轻轻抚上他左边眼角的小痣，郁桐别扭地把头扭一边去。
“笨蛋，都饿得开始胡说八道了还不肯吃饭。”许绥半站起身，心疼地把他从床上拉起来，“食堂今天的饭菜都是你最喜欢吃的，快过来尝尝看。”
“你真的很烦诶！”郁桐嘴里嘟囔了句，身体软绵绵地坐起来。
“你可以打我，也可以骂我，但饭一定要吃。”许绥耐心哄他。郁桐静静盯着他看了他两眼，好想生气，但一看见这张脸完全气不起来。
“跟你这种人简直没法沟通。”
“那就为难你乖乖吃饭咯。”
郁桐拗不过某人坚持，再开口语气明显松软了许多，“我口渴。”
许绥拿了瓶水拧松盖递给他。
郁桐喝了两口水，放下水瓶，许绥将饭盒递他手里。
“你先吃着，我去买点东西。”
“好。”郁桐反复咀嚼着嘴里的饭菜，脸上肌肉随着嚼的动作牵扯得微微痛。他心里不是滋味，眼眶倏地涌起一阵湿意。
江行简看着突然埋头一个劲往嘴里刨饭的人，扭过头跟旁边的肖凡星对视了两眼。肖凡星接收到他的视线，抿了一口唇，微微垂眸，悄无声息地收回视线没出声。
许绥回来的时间郁桐刚洗完饭盒。
郁桐视线往他看去，目光落在他手里的水瓶上。
“你出去就是为了买这个？”
“嗯。”许绥故意用冻紧实的水瓶碰了碰他的脸。
“嘶……”郁桐皮肤冻得一个哆嗦，冰得想躲。
许绥出去再进来时特意用块薄毛巾裹住冻手的水瓶，郁桐大概想到了他要做什么。
“躺床上去。”许绥靠在阳台门边，冲他笑道。
“浪费钱。”郁桐吐槽了一句，身体却老实地躺在自己的床上。
许绥这才走过去，弯下腰，“要是觉得不好意思，可以闭上眼睛。”
郁桐睁大眼睛看着他近在咫尺的脸，“我有什么不好意思的，你都能看我，我自然也要看回去。”
“哈哈……”许绥用冰毛巾敷了敷他略微红肿的脸，忍不住地笑出声，“笨蛋。”
郁桐掀起眼皮端详了他许久，才缓缓闭上眼睛。许绥拿开毛巾，望着他依旧红肿厉害的脸，眼神微微沉了下来。
午休的时间很快就过去了，学校广播里按时响起的熟悉歌声。宿舍里不断涌出的人流，还有路上小跑着急忙赶往教室的学生。
二班下午第二节是体育课，这节课开始就要体测了。
下课回教室路过一班，有几个女生跟郁桐打了声招呼。郁桐跟几人刚说上两句话，一只手突然揽过他的肩膀，像条狗一样在他身上嗅来嗅去。
郁桐心情有点古怪。
“你们班已经开始体测了？”
“嗯，只测了两项。”郁桐扭头，用眼神示意他离自己远点，剧烈运动后浑身都是臭汗，味道不用想都知道很难闻。
许绥不肯依他的意，反而把人往自己怀里紧了紧，“我男朋友的味道果然与众不同，流的汗都是香汗。”
郁桐耳根倏地一热，用手肘故意撞开他，“变态，离我远点。”
“那宝贝儿可完蛋啦。”许绥用胳膊扣紧他的脖子，脸一个劲地往他身上靠过去，“老变态缠上你了。”
郁桐撇了撇嘴，任凭这条傻二哈黏着自己。
“嘿郁桐，我说这么久你跑哪去了。”许平安在二楼走廊朝他喊:“数学老师找你有事，他让你去趟办公室。”
许绥冲她比了个OK的手势，“我马上陪他去。”
郁桐用胳膊肘顶开他，“马上上课了，你回教室去上课。”
“我不能陪你去吗？”
“当然不能，”郁桐拍了拍他的肩，收回手，眼神幽幽地看着说，“老实回去上课吧，一班的许绥同学。”
“宝贝儿真的好冷漠。”许绥在他身后歪头笑了两声。
“滚蛋！”
“声音也好听。”
郁桐脚底抹油似地越走越快。
二班下午第三节是数学课，数学老师说家里临时有事得回去，数学课就改成了临时的课堂测试。老师把试卷给了郁桐，让郁桐帮忙监考，顺带帮他收一下试卷。
第三节课放学后再延时十分钟交卷，收齐后郁桐将试卷拿去教师办公室，刚走出教学楼就遇上早就等在楼梯拐角的许绥。他表情有一秒的怔住，迈着轻盈的步伐朝对方走去，眼神中透露出一丝无奈和温柔。
“不是说了让你别等我。”他轻声说道。
“我没等你啊，我这是在等待戈多。”许绥一只手随意地插在裤兜里，脸上洋溢着慵懒的笑容，接着又是一句略带调情般的调侃:“不看着你我都吃不下饭，盯着你的脸吃饭比较养胃。”
郁桐翻了他个白眼，什么鬼逻辑，“我怎么不知道自己还有下饭的效果。”
许绥看着他这副可爱的模样，忍不住笑出了声：“现在不就知道了嘛。”
“贫嘴。”郁桐轻声嗔怪，嘴角却不自觉地上扬。
许绥故意拖着长长的尾音，带着几分撒娇意味地喊了声，“宝贝儿……”
郁桐听到这个称呼，脸唰地一下子就红透了，连忙出声制止，“在外面不准这样叫。”
许绥见他害羞的样子，心里越发觉得有趣，满脸戏谑地凑近问他，“那我应该怎么叫？男朋友？还是小男朋友？或者……宝宝……”
郁桐心脏有一瞬间停止了震动。
他强装镇定下来，短暂思考后，直接说:“叫我名字就行。”
“这样多生疏啊！我还是想跟你亲热一点。”许绥坏笑着，嘴上一边说着，一边又朝他靠近。
郁桐深吸了一口气，努力让自己的心跳平复下来，眼神坚定地看着许绥。
“许绥。”
许绥被他这一声喊得骨头都酥了，一脸痴相地靠近他，眼里充斥着黏着的让人完全挪不开视线的爱意，柔声道：“嗯，我在呢宝贝儿。我一直都在这里。”
郁桐目不转睛地盯着他的脸看了两秒，突然毫无逻辑地冒出句：“其实我还是比较喜欢狗。”
许绥一愣，随即笑了：“你要是喜欢，我们以后可以再养一条狗。”
“那倒不必，家里有一条狗就够了。多了吵人。”郁桐抿唇朝他轻笑，眼神中闪过一丝狡黠。
许绥反应了好一阵子，贱得不能再贱地说了句，“宝贝儿，我就知道你心里有我。”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