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拔牙之前不都要验凝血功能啥的吗?”许绥轻皱眉头,认真问。
大叔有些尴尬地挠了挠头,一脸憨笑又老实的表情,“啊这……我们这儿就是个小诊所,来这里的人也都是图个方便快捷,所以一些常规的流程能省就都省了。当然,你要是不放心的话,你也可以先去医院检查了再来,不过那样就得再多花几百了。”
许绥动作很自然地去牵他的手,完全不觉得两人现在这样的动作很突兀:“算了,我还是带你去医院看吧。”
郁桐垂眼看着两人牵在一起的手,心里划过一抹何必异样的感觉。
他没跟许绥走,身体直直地站在远处,脸上表情很平静,“不用了,就在这里吧。”他声音很轻地说。
“郁桐。”许绥转身盯着他冷清的侧脸,满脸担心。小诊所的风险太大,凡是冒险的事,在郁桐身上他都必须规避。
“我没事。”郁桐语气平淡地说道,拔个牙而已。
许绥短暂又安静地望了他半晌,郁桐却依旧坚持。
牙医大叔见他这反应,也不再多言,“行,那你先等等。我也去做做准备工作。”
郁桐声音几不可闻地应了声好,微微垂头,视线目不转睛地落在被对方握住的手上,眼底隐匿的复杂情绪波动不定。
许绥没有察觉他眼底细微的情绪变化,依然紧握着他的手,两人谁也没再说话,直到里面大叔叫郁桐进去。
他闷着声,垂眸望向某个方向,“还不松手?”
许绥眼神明显地怔愣了下,顺着他的视线低头看过去,这才意识到自己还握着郁桐的手,连忙松开。
郁桐收回手,用力握了握拳,掌心下是一片温热。
拔牙需要局部麻醉,拔牙过程倒是挺顺利,损伤也很轻微。大叔在郁桐前面出来,许绥先给他垫了钱,某人拔掉智齿后出了那扇门人都是懵的。
许绥看着迷糊乱走的人,伸手把走错方向的人拉住,忍不住笑出声来,“方向走反了,这边才是回家的路。”他指了指正确的方向。
郁桐两眼一瞬间的茫然,反应呆呆地“啊”了一声,待回过神自己走错了方向后,耳尖微微泛红,粗着嗓子没好气地吐字,“不用你说,我知道。”
他说话吐字很慢,比之前正常说话的语速还慢,刚才嘴巴被撑太大,肌肉现在还不太能适应,每一个字仿佛都特意经过反复咀嚼才慢慢从牙缝里挤出来。
许绥在旁边连着笑了好几声。
“大叔说你这两天都不能吃太硬的东西,食物的话最好以流食或是清淡易消化为主。多吃新鲜蔬菜和水果,适当补充维生素,这样才能更好的促进伤口愈合。”
郁桐听着他在耳边念个没完,不仅没有觉得聒噪,心口反而像是让一团温暖的棉絮包裹起来一样,鼻翼微微颤动,但从嘴里说出来的语气依然还是倔强:“别婆婆妈妈的,我自己都有认真记着。”
许绥视线轻轻落在他红透的耳垂上,黑眸深处划过一丝不易察觉的心疼,“很疼吧。”
郁桐将肿胀的脸转向一旁,声音有些微弱:“还、还行。早就做好了心理准备,比预想中要好许多。”
许绥再三在他耳边叮嘱:“止痛药和消炎片记得吃,要是难受就告诉我,别忍着。”
就算说了又有什么用?
这么想着,郁桐心窝子隐隐在用力的揪紧,干涩的喉紧了又松,停下脚,侧过身面对面抬头望着身后紧跟着停下来的许绥,“你什么时候这么爱多管闲事了?婆婆妈妈的,男婆子。”
“……”
许绥感表情真的很无辜。
“关于你的事怎么能叫多管闲事。”他很刻意地停了两秒,又咬着字说,“是我自己乐意。我想这么做,只要是关于你的事,我都想管。”
郁桐眼神闪烁,表情微微有些怔住。
他无声地沉默了几秒,两片唇翕动微抿。然后又埋着头,转过身去声音闷闷地说了句:“行了,快走吧。”
许绥嘴角随即扬了起来,嗓音含着笑地应了声好。
桐花台分开时,许绥把他的包递过去。郁桐接过声音淡淡地说了句,“谢啦,那我先走了。”
“别忘了大叔的叮嘱。”
郁桐脑子里又冒出那满口烂牙的大叔,还有一直安慰他别紧张时那臭得熏人的嘴,想给他全部敲碎,全换上白净整齐的烤瓷牙。
“我知道,只是拔智齿而已,又不是降智。”他抓紧自己肩上的包,“你也快回去吧,我走了。”
“周末愉快!”许绥在他身后说完又补了句,“应该是别忘了要快乐。”
郁桐已经迈出去的左脚往后看去明显一顿,右手抓住肩带的五指微微用力攥紧包,头也不回地回了句,“你也是。”然后加快脚步,以最快又最自然的模样,甩掉了身后那道黏在自己身上的视线。
他到家的时候大门敞开着,他不知道是柳江在家还是陆鸣轩先自己回来两步,不过这个点陆鸣轩也该回来了。
他脸上没太多情绪地走进去,看着坐在沙发上的女人。
“妈,我回来了。”
柳江听到声音,看向他,女人很敏锐地察觉到他了他声音里的异常,目光仔细盯着他脸端详了好一阵,“今天怎么回来这么晚?你这脸是怎么回事,怎么感觉有点儿肿?”
“长了颗智齿有点痛,就去拔掉了。”
“拔牙?”柳江一听,立刻皱起眉头,额头上的皱纹也更明显了。
“这么重要的事你这孩子怎么不跟家里说一声,你身上哪来的钱?拔牙花了多少钱?”
郁桐只淡淡说了句,“三百。”
“三百?这么贵。”柳江满眼惊讶,盯着他脸看了好几眼,嘴里不断重复咀嚼着这两个字,最后才轻声问他,“医生有说要注意什么吗?”
郁桐垂眸,声音平淡,不含感情地说:“没说。”
门口传来一阵响声,柳江转头看见站在门边的陆鸣轩,肩上还挎着一个包。
“鸣轩也回来啦!”
陆鸣轩看着郁桐的脸,不禁皱眉,语调不带任何波澜起伏地问女人:“我爸呢?”
柳江脸上露出一抹亲切又温和的笑容,“他出去和朋友喝酒还没回来,饭我都做好了,你先吃饭吧。”
陆鸣轩多看了郁桐两眼,最后一句话都没说,提着包从女人面前走过去。
“郁桐想吃点什么?我帮你另外做吧。”
郁桐声音低沉而平静,仿佛没有任何情绪波动地缓缓开口,“随便吃点就行。”
“那我给你熬点蔬菜粥。”女人说罢转身进了厨房。
郁桐回到自己房间,轻声关上房门,胸口这才有了些许的震动。虽然微弱,却让本就在意的人无法忽视。
陆丰年回来很晚,那个点郁桐没事可做已经关灯睡了,后面不知道女人跟他说了些什么,骂骂咧咧的唾骂声隔着一道门从外面传进他房间来。他脑海里甚至会不自觉地浮现出男人愤怒时那副列龇嚼齿的模样,讨厌。
郁桐烦躁地拉过被子紧紧捂住头,好在他早就习惯了在这种吵嚷的声音继续睡他的觉。
没等多一会儿,这吵闹声就渐渐歇了下去,一前一后也才响了半个小时就没了动静。男人骂累了,骂不动了,也可能是酒喝多的缘故,又是一个莫名其妙让人讨厌的夜晚。
夜很深,繁星簇拥着这寂静的夜晚,他做了个梦。那人从光亮处走来,在他的生命里留了条很窄小的缝隙,他把自己从死灰覆盖的余烬里带走,在微弱的火星里,告诉他如何走向光明和未来。
他的声音如风般掠过寂静的黑夜,床上的人缓缓睁开眼,看着面前越发清晰的面孔,模糊不清的梦境和现实交织在一起。他不自觉的,动作轻柔缓慢地抬手抚摸着面前这张脸,不是在梦里,就是现实的存在。
郁桐声音有点沙哑,刚睡醒的嗓音里还带着浓浓睡意,问他:“你怎么又来了?”
“给你做了点吃的,反正都要来学习,就顺道给你带过来。”许绥顺势抓住他没来得及往回收的手,目不转睛地盯着他脸看,“脸好像比昨天还肿了点。”
郁桐没照镜子都知道自己现在这副模样肯定很滑稽搞笑,刚才说话的时候他就已经有感觉了,比昨天还痛。
脸盘也变大了,肯定很丑。
他望着弯腰渐渐靠近自己的人,想要缩回手,但都失败了。
“你是特意来笑话我的?”
许绥无辜,他还真没起这种看好戏的心思,“我在你心里就是这种落井下石还见不得别人好的人嘛。”
“不然呢?”大清早自己还没睡醒,这人一声招呼不打就跑过来,还在他旁边悄咪咪像个贼一样的偷看,保不准现在还在心里偷着笑话自己。
“我的确是来看你的。”许绥弯腰又凑近他些,声低却也让他听得很清晰,“如果让你误会了,那肯定是我表现得还不够明显。哦对啦,鸡蛋羹里我加了一点点葱,你可以先尝尝合不合你的口味。”
郁桐眨巴了几下眼睛,才问,“他们人呢?”
许绥知道他在问柳江和陆丰年。
“我来的时候只见过陆鸣轩。”
陆鸣轩确实习惯早起,年轻人的精力总是很旺盛,这点他自愧不如。
郁桐抬眸睨了眼许绥,“你不起开,我怎么起床?”
许绥腆着厚脸,嬉皮笑脸地跟他说,“其实你也可以就这样躺在床上,我不介意亲手一口一口的喂你吃。就对着喂怎么样?听说乌鸦反哺就是这样喂的。”
“滚!”
三句话就没个正经,郁桐没拿正眼看他。
许绥见他来认真的,也没敢再继续逗着他玩,站起身直了腰朝他伸出手。郁桐愣了下,伸手搭上他温热的掌心,许绥稍稍用力将人拉着坐起身来。
“要不我抱你去洗漱?”男生挑眉,满脸痞坏的模样。
郁桐掀起眼皮凝了他两秒,“没个正行。”他说完没搭理对方,踩着床边的凉拖下了床,先去外面简单洗漱完才踩着凉拖“噼里啪啦”地又走回自己房间。
粥不是太烫,也不是太凉,吃起来不会太难受,就是吞咽的时候还会有点难受。郁桐吃得很慢,鸡蛋羹不用细嚼就能很容易地顺着食管滑下去。
他每次抬头总和对方不经意地对上眼,从自己一进房间许绥就在盯着自己脸看,他都知道。
郁桐的肢体动作突然显得有点不太自然了,语气极其小心慎重,“我脸肿起来是不是很难看?”
许绥闻言微微一怔,眼底露出一抹宠溺的笑,声调闲散温柔地说:“什么样的你我都喜欢,只不过肿起来。啧,感觉确实更可爱了。”
“你是想说搞笑吧,别说得这么委婉。”他现在听见自己说话的声音都觉得搞笑,因为脸肿,嘴巴疼不能完全张开。
他努力想要说准每一个音,结果却不尽如人意,每个字都在破音的路上。
“再盯着我看就回去。”他用勺子挖了勺鸡蛋羹,掀起眼皮悠悠扫了对方一眼,“反正我看你来了也不想学。”
“是啊。看见你的脸就完全挪不开眼了,幸好我们没分在一班,不然我都没法静下心来学习了。”男生的语气带着几分调侃和笑意。
郁桐闻言,眼神微微一变,脸上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不悦,“别废话,不写作业就回去。”他的声音清冷,很低。
许绥完全没受到他这话的影响,反而笑嘻嘻地说:“只是想来找你玩都不行吗?”
郁桐疼得微蹙起眉,“我现在连说话都困难,你想跟我玩什么?”他抬眸眼底没太多情绪地望向他的方向。
许绥干脆拉开一张椅子在他旁边挨着坐下来,一只手撑着桌子,右手撑着侧脸,扭过头把视线投在他身上,笑呵着说,“一个人待着多没意思,要我说回家还不如在学校,同学多了才热闹。而且两个人待的房间总好过一个人待着有意思吧。”
话是这么说,也很有道理。
相比回家,他更喜欢在学校里。睁开眼就能看见想看的人,睡前也听不见讨厌的声音。
郁桐无可反驳,看了眼旁边桌上‘滴滴答答’在走的闹钟,“我等会还要睡觉。”昨天拔了牙麻醉过后还是好疼,弄得他翻来覆去一个晚上连醒几次觉都没睡好。
许绥一只手托着下颌,厚着脸皮懒洋洋地笑着说:“那我就看着你睡。”
“随你。”
他不喜欢和癞皮狗玩。
郁桐吃完饭坐了一会儿,写了几道题就开始昏昏欲睡起来。许绥本来还以为他是在跟自己开玩笑,没想到这人倒是实诚,吃饱喝足就犯困了。
郁桐后面实在是挨不住困,让他自己先学着,撇下许绥直接走到床边直挺挺的倒了下去。
太困了,好想睡个美美的觉。
这种舒坦的日子在学校是没法实现的,他只能在周末里找着借口偷偷懒。正好牙疼,学不进去,顺理成章 的借口让人无话可说。就算陆丰年,不,以陆丰年那够德性保不准回来又要啰嗦了,好讨厌。
他蹭着枕芯动作轻微地翻了个身,睡意袭来慢慢睡了过去。许绥悄声走过去站在床边静静看着床上呈大字躺平,睡姿大大咧咧、完全不避讳自己的人。
“郁桐。”
“别吵我睡觉!”他摆这姿势明摆着就是不想让某人又找借口爬自己的床。
“噗……”
许绥看着他闭紧眼睛,又黑又长的睫毛随着呼吸的频率轻轻扑闪着,悄无声息地从兜里掏出手机,后置镜对着床上闭上眼睛睡着的人。16mm广角上扬四十五度这种死亡角度拍出来都这么好看,他像个贼一样小心翼翼地偷拍,眼里的笑就没断过。
郁桐迷迷糊糊里感觉有人在靠近自己,睡梦里一只碍事打扰他睡觉的蚊子停在他唇上,唇间一阵刺痛。
许绥猝不及防地挨了响亮的一巴掌。
梦里那讨厌的蚊子终于飞走了,郁桐翻了个身,把右脸埋进枕芯里讨厌地哼唧了声,“臭蚊子。”
许绥似有似无地勾唇笑了声,抬手抚上自己还在隐隐发热的脸颊,这是对自己都忍心下狠手啊。
郁桐记忆里勉强还记得自己打过蚊子,该死的臭蚊子影响他睡觉就该拍。
等他睡醒的时候许绥已经回去了。
他脑子里一片空白,什么都顾不上去想,缓缓坐起身,扭头看向窗外格外刺眼的阳光。无数次睡醒后他就像现在这样,心里空落落的,心神飘摇恍惚,盯着窗外的绿树和蔚蓝的天空漫无目的的发上很久的呆。
许绥。
这个人为什么要对他那么好?
他和许绥是初中才认识的,不过两人那时都没在一个班,甚至初一还没有任何的交集。后来某个普通的周五在回家的公交上,他不小心踩到了对方的鞋一脚,那是两人的第一次见面,他记得很清楚。
说起来,那天的天空和今天也好像,都是那么绿,蔚蓝连成一片延伸到山的另一端。
他刚下床,口有点渴,正准备要出去喝水。
“这么晚了还没起!只是拔了牙,不知道的还以为是断了手。老子在外面忙累死累活的忙了一天,难不成还要回家做饭伺候他。”
“丰年,别说了。”女人说话的声音里总是有种低声下气恳求的意思。
郁桐按住门把刚要扭动的手又停下来,听门外的男人继续说。
“他这么娇气,老子说他两句怎么了。他那满口牙我看也没疼死他,拔颗牙三百,早知道要拔就回来让我帮他拔得了,我倒是想看看什么牙这么精贵值三百,保不准就是在骗老子钱花。”
郁桐厌恶的皱了皱眉,最讨厌的狗又叫了,他在心里想着,很反感。这种厌恶就像病毒一样肆无忌惮,纵然最后痊愈,可它对身体造成的伤害也是切切实实存在的。
“爸,你说够了没有!”陆鸣轩的声音里满是愤怒和不耐烦,每天吵嚷个不停,到底让他怎么安心学习。
柳江就只是默默地站在一旁,看父子俩不对付,脸上露出一丝无奈和心疼。见陆鸣轩又要出门,女人连忙喊他,“鸣轩,你还没吃饭呢。”
“我约了朋友,你们慢慢吃吧。”陆鸣轩冷冷丢下这话转身就走了。
郁桐握住门把的手又松开,转身低下头,盯着地上的某个点久久没有任何多余动作。
许绥这边约了言谨行打篮球,他离开的时候郁桐还睡得很沉,再加上某人刚拔了牙,脸有点肿。以他对郁桐的了解,郁桐这两天要不是迫不得已的情况肯定不会出门,所以离开时就没吵醒对方。
两人打了半个小时的篮球,挥汗如雨,许绥身上的衣服也紧紧贴着他的皮肤。
他随便在篮球场旁边找了个荫凉处坐下去,撩起衣服擦了两把脸上的汗,刚喘了两口气就迫不及待地掏出手机,不知道的还以为是个正处热恋期和对象难舍难分的少年郎。
言谨行走过来正好撞上这一幕。
他不屑地站在许绥面前,指尖的球还在运转,“你都表现这么明显了,我看人家对你完全就没那方面的意思。我要是你早就放弃了,干嘛非得吊死在一棵树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