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九楼赤色的瞳仁映着沈遂,见沈遂皱起了眉头,他讥诮地扬唇,“怎么,看不得本尊还活着?”
不等沈遂开口说话,林淮竹落到他身旁,挡住重九楼望来的目光。
看着林淮竹的维护姿态,重九楼面色越发沉冷,“上次失手没能要你的命,今日便是大罗神仙来了,也拦不住本尊杀你。”
林淮竹面上不见丝毫戾气,但心底的杀机却不比重九楼少。
四目交汇时,彼此都窥探到对方心中的杀意。
重九楼持着骨剑的手倏地收紧,心口爬上一股股尖刺的麻意——苍竹要跟他抢这具身体的控制权。
苍竹花了许多心力才让官代君养出一缕魂识,看魔气源源不断从官代君脖颈那道剑伤倾泻,人很快就要没气了。
官代君一死便意味着先前的努力皆要付诸东流,他多少有些不甘,想抢回身体看还能不能挽救一下。
沈遂很快察觉到重九楼的异常,趁这俩魔头内讧的绝好时机,他与林淮竹对视一眼。
如今他俩心意相通,只一眼就明白对方的意思。
沈遂一个西北浮云的起手式,剑光如湖面照红日,在重九楼眸底晃过。
重九楼抬起眸,眉宇间染着狠辣的杀伐,格下沈遂那一剑后,便刚猛地朝沈遂扫来。
他的剑招大开大合,刚猛强悍,剑气夹杂着丝丝作响的紫色火花,重斧似的居高砸下。
沈遂手中的剑顿时弯成一轮半月,他咬紧牙关别腕一震,长剑如火舌那般攀上那柄森森白骨做的剑。
震颤的剑锋虚虚实实,在重九楼朗俊的眉眼掠过五六道剑光。
林淮竹已悄然无息来到重九楼身后,他与沈遂一前一后将重九楼包夹其中。
重九楼嘴边噙起一抹冷笑,抬起掌迎上沈遂的剑。
如今沈遂修为已入大乘之境,直逼化臻,在重九楼的手掌递来时,他将剑刺了过去。
削铁如泥的处暑碰上重九楼的手掌,如钟杵敲击青铜鼎,竟有一种不分伯仲的错觉。
剑刺进重九楼掌心不足一寸,但却让这位活了万把年,战绩赫赫的魔界圣君怒了。
他眸底的冷意与沈遂视线对上时,不加掩饰地倾泻而出。
俩人的目光只短短交汇几息,接着重九楼一掌拍开沈遂,然后回身挡下林淮竹的剑。
处暑刺出来的血顺着掌纹滴答落下,在重九楼的衣袍上洇出一滩湿意。
刺痛让重九楼烧起一股无名火,他疼一分,他就要那个伤他的人千百倍地疼。
要沈遂的命很简单,但重九楼没动他,而是专攻林淮竹。
他要当着沈遂的面捏碎林淮竹的灵核,断了林淮竹所有的骨头,做成人彘挂在灵霄峰。
重九楼招招杀机,挥洒着骨剑只攻不退,他身法诡谲,剑招刚猛。
很快林淮竹雪白的衣袍便染了血,但手中的剑却没停下,他神色也越发专注,被重九楼彻底激出了战意。
沈遂几次上前都插不了手,眼看林淮竹身上的伤越来越多,心中不免有些焦急。
余光瞥见挂在树梢,面色乌青的官代君,沈遂心生一计,拎着剑飞奔过去。
官代君早没了气息,就算他被苍竹养出了一缕魂识也并非活人,他的五脏六腑在制成魁的那一刻,就被苍竹全部掏了出来,全靠苍竹的魔气吊着一口-活人气。
沈遂拎起官代君,冲着那两道交缠的身影大喝,“苍竹!”
穿着玄色广袍,浑身煞气的男人看了过来,但只是一眼便别开了视线,哪怕沈遂在官代君身上捅了一剑,都没能让他的视线多停留一分。
沈遂原以为苍竹对官代君有点别样的心思,要不然当初为何不直接杀了官代君,反而带他离开了灵霄峰?
官代君皮相是不错,但苍竹活了这么多年头,什么美色没见过,不该只是看官代君长的好看就选中他。
这段时间苍竹一直将官代君带在身边,人死后也没丢下,还为官代君养魂。
或许苍竹对官代君有所不同,但那点兴趣与逗弄一只猫狗无异,官代君还不够份量分他的心,让他在这个时候跟重九楼内讧。
知道自己的算盘打错了,沈遂便给了官代君一个痛快,省得他人不人鬼不鬼地活着。
沈遂振臂一挥,霎时剑光漫天,官代君顿时化作一团血雾,连一个全尸都没留下来。
苍竹是官代君的饲主,他俩血脉相连,连带着重九楼都被沈遂的剑气伤到,心口处震了一震,唇角缓缓溢出一缕血。
沈遂趁此时机,足尖一点,瞬闪到林淮竹身旁。
林淮竹虽已入化臻之境,但实力跟重九楼还是差出一大截,那身白衣斑驳着血迹,尤以肋骨上的伤最重,骨剑在上面捅出一道血窟窿。
沈遂看得气血翻涌,自林淮竹上次险些没命,他就见不得林淮竹受伤流血。
不等重九楼缓过来反噬之痛,一股劲风迎面咄咄而来。
沈遂起剑,剑身回荡着橙红的波纹,在乌沉沉的天幕划出三道萦绕翻腾的剑气。
重九楼咽下到喉咙的血气,欺身逼近,残云在他身后卷动,剑锋直入天际。
林淮竹身形晃动,以蛇形之姿三两下闪到沈遂面前,他去接重九楼那一剑,让沈遂得以施展自己独创的精妙剑术。
沈遂剑意自在而灵动,经云阶提点之后又添了几分盛大。
他一招‘剑吼西风’,剑锋翻转间如万顷碧波滔滔入海。
长剑呈一弯月弧,弯弦重重拍在重九楼的心口,回震的剑锋从他腋下掠过,留下一道血痕。
但下一瞬,嗡鸣不止的剑柄被重九楼双指夹住,他回旋一弹,沈遂被震飞了出去。
周围的景物迅速从眼眸倒过,沈遂擦过七八棵粗大的古树,最后‘嘭’的一声砸到了地上。
重九楼迅猛地从林淮竹剑下抽出骨剑,然后雷霆一击,那把累累白骨落到林淮竹的右肩。
林淮竹脸色瞬间苍白,他很快回击一剑,割下重九楼的长袖,在他手臂上留下一线带血的伤。
见林淮竹担忧地望过来,沈遂迅速撑剑站起来,冲对方笑笑,表示自己一点事都没有。
看俩人相视对望,重九楼冷嗤一声,拔剑步步紧逼,不给他们含情脉脉的机会。
沈遂淬了一口血沫,顾不上身体的疼去帮林淮竹。
他俩的修为一个大乘之境,另一个入化臻,两人联起手来对付重九楼也只能勉强打成平手。
如今不是重九楼的巅峰,再加上魔魁的反噬,此刻全凭着‘在沈遂面前将林淮竹挫骨扬灰’这个念头逞凶。
他以一对二,不仅不落下峰,反而越战越勇。
沈遂跟林淮竹交剑一荡,原本堆栈的翠绿树木被摧枯拉朽的剑气削成一片秃峰,但也只是让钢筋铁骨的重九楼晃了晃身子。
这一战耗费沈遂大半灵力,他吐出一口浊气,拿剑的那条手臂又麻又疼。
林淮竹跟重九楼比他还要凄惨,两人的衣袍被血浸透,衣衫到处都是剑痕。
重九楼不怎么理沈遂,他的剑招大部分都放到了林淮竹身上,对林淮竹的杀心不减分毫。
剑气消散后,重九楼踏着滚落的石块而上。
那柄寒光湛湛的白骨长剑如冬日一抹初雪,裹挟着凛凛寒风劈斩而来,霎时间整个山峰呜咽起来,彷佛是万骨同泣。
沈遂心中一沉,挽起一道扶摇而上的剑花,与林淮竹一同去当重九楼的剑。
林淮竹先沈遂一步挡在前面,沈遂掐起剑诀,处暑瞬间暴涨到六尺三寸,做第一道屏障横在他跟林淮竹头顶。
哐啷一声。
骨剑砍在处暑剑身,沈遂牙关渗出血,他持着剑想要撑起来。
骨剑向上抬了抬,然后又是重重一落,直接将沈遂的剑斩成两截。
沈遂眼前阵阵发黑,喉口涌上一股腥甜,他咳出一大口血。
林淮竹扶住了摇晃的沈遂,也为他挡下悬在头顶的巨剑。
沈遂浑身没有一处是不疼的,但看到额角溢出热汗,掌着剑阵抵挡重九楼的林淮竹,他抹去嘴边的血,捡起地上的断剑。
察觉到沈遂的意图,林淮竹急道:“哥——”
他刚吐出一字,原本对他杀意盎然的重九楼没趁机要他的命,而是抽身将剑锋递进了沈遂体内。
这一剑直入心口,刺的位置跟上次沈遂在地牢挨的那一剑分毫不差。
先前刺沈遂的人是苍竹,这次仍旧是他。
莫说是沈遂跟林淮竹,重九楼都没料到苍竹会在这个时候冒出来。
苍竹神色漠然地看着沈遂,他知道重九楼没打算杀沈遂。
重九楼是想杀了林淮竹,然后再将沈遂带回去慢慢折腾,往日重九楼想做什么,苍竹一向懒得插手去管,但这次不同。
这次沈遂碰了他的东西。
就算官代君是一条养不熟的狗,那也是他养的狗,生死该由他来决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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胸口的剧痛让沈遂的反应变得迟钝,直到苍竹将那把剑从他皮肉抽出来,他的鼻息才翕动了两下。
沈遂捂住不断涌血的地方,下意识朝林淮竹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