饶是沈遂能口吐莲花,把白的说成黑的,眼下这种情况也想不出托词,让重九楼放他一马。
重九楼看着沈遂,眸色阴翳,“本想留你一条命,你却吃里扒外。”
沈遂愣了,到底谁是里,谁是外?
他跟林淮竹才是一家人好不好?
沈遂刚开口为自己辩解,重九楼却不想听,隔空掐住他的脖子。
沈遂双脚离地,咽喉处彷佛钳着一只无形的巨手,强烈的窒息感逼出眼角的泪。
人命于重九楼来说不过是草芥,杀一个沈遂跟捏死一只蝼蚁没什么区别,只要他再用些力道就能拧下沈遂的脑袋。
重九楼冷漠地想着,看沈遂的目光也是凉的,那颗心却在疯狂跳动,彷佛要穿破胸口。
这是体内另一个魂识的情感,重九楼告诉自己,他该断了林淮竹的念想,将沈遂想杀了。
重九楼生平最讨厌叛徒,而沈遂就是这样一个养不熟的叛徒,不知道什么时候就会张开獠牙反咬他一口。
不如杀了,一了百了。
重九楼心中的杀机陡然加重,但扣着沈遂脖颈的手迟迟没有进一步的动作。
明明只需动几根手指,不费吹飞之力就能解决一切麻烦,重九楼却顿在原地。
沈遂眼前闪过一道道白光,瞳孔涣散,意识逐渐远去。
就在他即将断气时,那只如磐石的手松开了一些,空气得以灌进肺腑,沈遂狂咳起来。
巨大的月轮挂在重九楼身后,那双睥睨众生的狂妄眉眼,此刻却晦涩至极。
沈遂费力地睁开眼皮,那两片湿濡的眼睫也跟着动了动,彷佛一只淋了雨水的碟,在重九楼心底轻轻划过。
他看了沈遂半晌,终是按照自己的心意吻了过去,唇落在沈遂眼皮上。
阴月跟毕心早就猜测重九楼有了心之后可能会开情窍,但直到此时此刻,重九楼才真正地生出情与欲。
魔的情没有温存跟怜爱,有的只是掠夺跟占有。
重九楼捞过沈遂的腰,将沈遂整个人钉在臂区之间。
沈遂这才回过神,意识到情况不对,他双脚铆足劲蹬起,想要踢开重九楼。
重九楼见状夹住沈遂的腿,直到对方如砧板上的鱼肉动弹不得,他才在沈遂惊骇的目光下,伸手抚上他的脸。
这张脸曾被重九楼多次说丑,如今再看顺眼许多。
重九楼眸里不自觉露出自己都没察觉的笑意,他想,他可以再原谅沈遂一次,只要沈遂日后乖乖听他的话,不再想其他人。
沈遂被重九楼盯的心里发毛,前一刻这人还想杀他,现在这是想他娘的做什么?
重九楼从未做过这等事,一切全凭感觉,他扣住沈遂的下颌,俯身吻了过去。
艹。
沈遂瞳孔一震,理智在这一刻化为灰烬,他怀疑重九楼是不是被炎魔夺舍了。
眼看重九楼要亲过来,沈遂急了,“你不是很挑,这是在做什么?”
重九楼挑开沈遂衣襟,自负道:“本尊想做什么便做什么,这天下还没有我不能做的事。”
放你大爷的屁!
沈遂奋力挣扎,重九楼不耐烦地想捆住他时,心口忽然抽动了两下,他难受地捂住了那个地方。
缓了好一会儿重九楼再次靠近沈遂,胸口彷佛蓬了一团灼热难当的烈火,隐约还闻到一股烧焦味。
他低头一看,心口竟然着火了。
看着重九楼被一团蓝色焰火包裹,沈遂喉头攒动,这是……
业障狱火,云家绝技之一,只有云家血脉才能练,以血为焚火的燃料。
沈遂讷讷道:“小怀?”
看来他先前猜的没错,他就是刺激林淮竹奋发的契机,但这招也太伤敌一千自损八百了。
沈遂有心帮他,但不知道该怎么做。
重九楼之前中了一剑,狱火便从他的伤口先燃,而后蔓延开来。
很快胸口的剑伤再裂开,焰火越燃越烈,重九楼面色难看,掌心聚集一团幽紫的魔气,想将那火熄灭。
上万柄长剑像是感召什么似的,齐齐从剑鞘中飞出,满天银剑铺天盖地而来。
原著中凌道卿为了保护杜寻觅,在最后一刻恢复了清明,他耗尽所有灵力召出剑匣里的剑想跟重九楼同归于尽。
现在这副场景跟原著描写的太像了,沈遂如遭雷击。
“淮竹。”沈遂嘶声大吼。
万柄长剑随着沈遂响起的声音,雨阵一般贯穿进重九楼的身体,在他的衣袍印下斑斑血迹,衣袖勾勒出一道金色的弧光。
剑光万丈,光影模糊中,沈遂已经分不清什么现实与梦境。
剑吟在他耳边环绕,似高山流水,又似风过翠竹。山风从沈遂敞开的衣襟灌入,留下刺骨的寒意。
听到身体倒在地上的声音,沈遂耳膜重重一震,眼眶里的东西滑了下来,顷刻间便模糊了视线。
林淮竹先是以业障狱火消除体内的魔气,又以剑阵跟重九楼同归于尽,此刻浑身没有一块好肉。
沈遂颤抖着执起林淮竹的手,指腹探在林淮竹腕间。
林淮竹经脉全断,沈遂摸不到他的脉象,又探到他鼻翼前,仍旧没有呼吸。
沈遂抗拒这个事实,他不信,林淮竹是这个世界的男主怎么会死?
胡乱喂了林淮竹几颗丹药,沈遂将林淮竹背起,声音嘶哑道:“小怀,你撑住,哥哥这就去找人救你。”
他慌忙召出自己的佩剑,御着处暑下了峰。
因沈遂灵力不足,剑身不稳,摇摇晃晃地前行,行了不足两刻钟便难以维持,灵核处一抽抽地疼。
他咬牙又坚持了一盏茶的功夫,实在撑不住才收回处暑,背着林淮竹穿梭在林间。
虽没再动用灵力,但接连几日的折腾,沈遂身体底子再足也受不住,耳鸣眩晕感再次袭来,可他却不敢停。
林淮竹还等着他来救,他不能慢下来。
心中一道急迫的声音促使着沈遂不停向前,被汗水打湿的鬓发黏在脸上,喉头冒火。
跑了许久还是不见仙门那些人,沈遂不受控制地生出一种绝望,但他不甘心就这样放弃。
沈遂背着林淮竹继续前行,胸膛之内彷佛有一台破旧的风箱,随着他的奔跑呼哧呼哧响着,身子跌跌撞撞,四肢渐渐发了软。
眼前一黑,沈遂的脚踩到一处空地,他跌倒在地,背上的林淮竹也摔了出去。
沈遂心中一慌,狼狈地地上爬起来,迈动着打颤的腿跌跑过去查看林淮竹情况。
看着滚入泥土,沾了脏污的林淮竹,沈遂像挨了一番凌迟,他再也绷不住眼泪簌簌下落。
沈遂抱着林淮竹,眼泪打湿了他的发旋,“小怀,你醒一醒。只要你醒来,日后你说什么我都答应,我跟你结契,我们去无双城安居……”
怀里的人好似没有了气息,听到这番话没有半分反应。
沈遂心里慌极了,口不择言起来,“你要是再不醒,那我就去找……去找慕画容。”
“他是九尾狐,他们一族不分男女雌雄,到时候我跟他生一窝孩子,过不了三两年我就彻底把你给忘了。”
“我说到做到,你要这样死了,我就夜夜找别人寻欢作乐。”
怀中人的指尖动了一下,可惜沈遂没有看到,还沉浸在失去林淮竹的悲痛中。
直到林淮竹再次抬起手,沈遂愣在原地,一时不敢动弹,生怕这是自己臆想出来的。
那手只抬了一下,又垂回了原处。
沈遂看向林淮竹,见他的唇蠕动着似乎要说什么,沈遂如梦初醒,立刻将耳朵附了过去。
他从林淮竹断断续续的口中听到两个字——不准。
沈遂反应过来后又哭又笑,林淮竹这句不准是指不准去找慕画容,跟他生一窝孩子。
林淮竹气息很是微弱,可以说是只吊着一口气,但就是这一口让沈遂看到了希望。
沈遂将林淮竹再次背了起来,身体仍旧是累的,可心态却是变了。
为了让林淮竹继续吊着这口气,沈遂故意道:“你活着我就不想别人,但你要是不在了,那就管不着我跟谁在一起了。”
他摇晃着朝前走,时不时用话刺激一下林淮竹,生怕他一松懈睡过去就再也醒不过来了。
“你还记得那个李师弟么?他今年刚满十八,正是水嫩的时候,你若不在我就收他做二房。”
“大房还是慕画容,慕画容好啊,能日日换皮相,无论跟他待多久都不会厌烦。”
“容朔也不错,小小年纪天赋那么高,性格还好。”
沈遂几乎将灵霄峰弟子说了一遍,说的时候甚至不过脑子,还险些将道晏收进后宫。
到最后沈遂机械地迈腿,机械地开口,全凭着一股毅力强撑着,他神志涣散,嘴唇干裂。
撑到红日破云而出,沈遂的双腿已经不听使唤,多一步都走不动。
在他倒下的时候,模模糊糊看到一人走了过来,停到他身侧似乎说了一句什么。
沈遂费力地睁开眼,看着来人的嘴一张一合。
“……你们怎么伤成这样……沈师弟……”
沈遂瞳孔映着面前的人,“银术师兄?”
瞧见来人是银术,沈遂这才放心睡了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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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遂心中一直记挂着林淮竹的安危,这一觉睡得并不沉,似睡非睡间总是听到一些轻微的动静。
再醒来已经是第二日早上,他躺在山洞中,只穿着一件中衣,身上盖着一件宽大的衣袍。
晨曦的光从洞口洒进来,沈遂浑身酸痛,稍稍一动便感到难以忍受的痛。
身上的衣袍滑落,看样式应该是银术的。
沈遂身上的伤口也被人处理了,他坐起来,呲着牙走近还在昏迷的林淮竹。
看着林淮竹的面颊被狱火烧得翻开皮肉,沈遂心口抽了一下,翻出膏药涂到他脸上,然后又给他把了把脉。
林淮竹的脉像似有若无,彷佛进入了假死状态,生命体征并不明显,灵脉也全断了。
即便是醒了,日后怕是也不能再修炼。
如今林淮竹这种情况,想要让他醒过来,只能由秦老谷主亲自救了。
“怎么起来了?”银术从洞外走进来,“你身上的伤还没好,要卧床休养几日。”
银术清瘦了许多,气质孤绝,如果说以往的银术是傲气清冷,那现在就是经历过世事的沉与冷。
沈遂离开灵霄峰时,他身上的魔气还没完全拔除,看他如今的气色,应该是没什么大碍了。
沈遂坐到林淮竹旁边,道了一声‘没事’,然后才开口问,“师兄,你怎么会在这里,是跟师尊他们一同来的?”
银术神色微滞,低声道:“我已经离开灵霄峰,这次是听说魔族来犯,所以才来的。”
沈遂早就预料到了,发生这么多事以银术的性格怕是不能释怀。
哎。
沈遂知道事情所有的原委,不忍心地告诉银术,害他的魔是苍竹,苍竹现在没在无双城中。
银术没有任何失落,他面颊消瘦,眸色却坚毅。
“修炼本就是捍卫苍生正道,苍竹是魔,重九楼也是魔,既然都是魔,那我便会尽一份薄力。”
沈遂感觉银术真的变了很多,他一时说不出是那个傲气勃发的银术好,还是眼前这个身负重责的银术好。
垂眸看了一眼林淮竹,沈遂压下那些乱七八糟的心思,问道:“师尊他们应当在附近,我想去找他们,师兄要跟我同行么?”
银术眼睫动了一下,片刻后他说,“我送你们过去。”
入魔那段日子银术杀了很多灵霄峰弟子,虽不是他的本意,但心里十分愧疚,自然不愿再见宗门那些人。
沈遂能理解,但不免担心他,“师兄是想一个人除魔?”
银术:“你放心,我不会跟他们硬碰硬,我有分寸。”
沈遂点了点头,没有再问下去。
如今他跟林淮竹都受了重伤,有银术护送那再好不过了。
歇了一上午,他们下午便启程去找道晏。
银术御剑带着他们,路过一片林间时,原本和煦的林风忽然变得劲疾,一股威压从四面八方涌来。
沈遂心道不好,召出自己的佩剑,守在林淮竹旁边警惕地望向四周。
一道颀长的身影从绿意盎然的林间走来,那人一头银色长发,淡青色的眸,唇角含笑,一派悠然自得的模样。
他身后跟着一个面色阴沉,模样却极美的男子。
看到他俩,沈遂心中一惊,竟然是苍竹跟官代君。
官代君同样看到了沈遂,在发觉银术也在时,他变了一个脸色,慌乱地低下头,似乎不想银术看到他。
苍竹明显是冲林淮竹来的,视线从他身上扫过,眸中的笑意更浓了,“怎么搞成这副狼狈模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