银术从未见过苍竹,但早上沈遂在山洞已经把来龙去脉告诉了他,此刻看到不敢跟他对视的官代君,便知道银发男子的身份。
银术捏紧手中的剑,沉沉地望着笑意宛然的男子,“你便是苍竹?”
害那些师弟命丧他手的罪魁祸首。
苍竹并未回答,转眸看向身后低垂着眉眼,始终不肯看银术的官代君,“见到老熟人不打声招呼?”
“这可是你心心念念的银术师兄。”
最后一句苍竹说得很轻,只有官代君能听见。
官代君面色一僵,然后把脸扭了过去,漠然道:“我不认识。”
银术拧起眉,看到官代君这副样子便恨铁不成钢,“你到现在还执迷不悟,跟这魔头混在一起。”
官代君掐紧袖口,低着头沉默不语。
苍竹笑了,“银术师兄这话说的不对,他如今也是魔,跟我这个魔头混在一起是天经地义,并非执迷不悟。”
他这话一出,官代君跟银术都变了脸色。
一时间谁都没有说话,林中气氛冷凝。
银术不知道官代君已经入魔,更不知道他跟苍竹的关系,知晓一切的沈遂不动声色。
苍竹这次来十有八九是冲着林淮竹,只是不知道他来的目的是什么,为重九楼报仇么?
沈遂没跟苍竹交过手,不知道他的实力如何,想来跟重九楼差不多。
若真是如此,就算十个他跟银术捆一块也打不过苍竹,若是没来救援他们怕是要完。
沈遂希望他们几个能这样一直吵下去,时间拖的越久对他们越有利。
银术盯着官代君看了许久,这才终于确定,“你入魔了?”
苍竹挑起官代君一缕的黑发,像逗弄一只爱宠似的把玩,动作带着一种轻佻的狎昵。
“入魔怎么了?他在你们灵霄峰待了好几年修为也不见突破,反倒是跟着我进精了不少,你们若是交手,未必是他输。”
这话听着像是给官代君找回场子,但官代君脸色却异常难看,拨开苍竹的手,抽回自己的头发。
苍竹也没生气,目光重新落到昏迷的林淮竹,由从他转向满脸戒备的沈遂,然后弯唇笑了起来。
他问沈遂,“他是栽到你手里了?”
这个‘他’是指重九楼。
沈遂迎着苍竹的目光不避不闪,“你是来为重九楼寻仇的?”
苍竹摇头,“不是,来拿东西的。”
“什么东西?重九楼的骨剑?”沈遂能想到的只有这柄剑。
苍竹没做隐瞒,痛痛快快说出自己的目的,“我来拿他的魂识。”
他跟重九楼本为一体,两个魂识自分开以后,便一直没什么来往。
上次他之所以出手救重九楼,不过是念着对方把心让给了他。
这回感召到重九楼再次出事,苍竹没那么好心再救他,他来是想收走重九楼的魂识。
云阶的业障狱火只是重伤了重九楼,没有完完全全将他的魂识烧成灰烬,苍竹想将重九楼跟自己的魂识融为一体。
沈遂以为重九楼已经死了,没想到他竟然还在林淮竹体内残留着几缕魂识。
不过来想想也对,百年前仙门联手都没能杀死重九楼,身躯都毁损了,硬是强撑着从封印中出来,还险些再次掀起大乱,由此可见一斑。
沈遂压下心中的惊骇,问苍竹,“那你打算怎么处置我们?”
“自然是……”苍竹拉长调子,笑意盈盈地说着杀戮,“一个也不留。”
哪怕是官代君也愣了一愣,下意识看了一眼银术。
沈遂故作镇定,“你怎么才肯放过我们?”
苍竹一脸为难,“可是斩草要除根,你们都与我有仇有怨,不杀你们,我岂能安心?”
沈遂跟银术入魔都跟苍竹脱不了干系,他们可不是有一般的仇怨。
沈遂示弱,“我们这点三脚猫的实力,还能让你不安心?”
苍竹不吃这套,“但就是你这三脚猫的实力,让重九楼变成这样。”
沈遂还想继续拖延时间,苍竹像是看出他的意图,“有什么用呢?谁来了才能从我手中救走你们?”
他用一种稀松平常的口吻说着狂放自大的话,可恨的是沈遂还没法反驳。
苍竹三步并五步,以极其飘逸的身法,瞬间便到了沈遂眼前,从沈遂眼皮底子拎起了林淮竹。
沈遂登时便怒了,扬手将剑挥洒出去,他拼了全力,这一剑递出,风声疾劲,路旁的绿树被拦腰削断数十里。
苍竹连躲都没躲,只是勾着唇将林淮竹挡在身前。
沈遂瞳孔一缩,慌忙收了剑气。
就是收剑的刹那间,苍竹手腕一翻,一掌劈开,贴在沈遂身上的皮肉上下震颤,他飞出一丈多远。
苍竹的五指罩到林淮竹头顶,抬起掌心,林淮竹体内的什么东西便被苍竹吸走。
看到这幕,沈遂喉头一甜,咳出两大口血,他赤红着双眼,撑起剑要跟苍竹拚命时,被银术拦住了。
见他们打了起来,虽然知道沈遂不是苍竹的对手,可这机会太难得了,官代君不想错过。
自上次逃跑失败被抓,他便一直再等着这样的机会,如今就摆在眼前,官代君不做多想,当即爬上闪电雕的背。
巨雕展翅俯身而上,官代君忍不住回头看了一眼,正好看见银术拔出泠沧,提剑朝苍竹冲了过去,他呼吸微滞。
整个灵霄峰,实力能让苍竹入眼的不过二三人。
若是平时他可能会好好逗弄他们一番,如今他有更要紧的事做,便心烦这些苍蝇一而再再而三的打扰他。
苍竹收回了放在林淮竹颅顶的手,随手捻了一片翠绿的树叶,在那把名叫泠沧的剑落下时,他指尖一动。
那片树叶从风中穿过,直奔那柄长剑。
两厢对上时,浩大的剑气轰然炸开,掀起的气流将周围的飞叶碾成齑粉。
银术没想到仅仅只是一片叶子,在苍竹手中便这样厉害,心中震荡不已。
一个念头刚在银术脑海闪过,苍竹却已欺近他身。
银术心神狠狠一荡,扬起剑尖横着勾过,想逼退苍竹。
苍竹躲也不躲,以叶做屏障,风动树摇,飘荡的树叶似一帘绿幕挡在苍竹面前,为他拦下银术这一剑。
被剑气劈散开的绿叶,汇聚成一道强横的巨剑,劈空朝着银术斩下。
“师兄。”沈遂大喝一声,忍着剧痛跃身而起,他格剑想帮银术。
就在时,谁都没料到一道身影会突然出现,他推开银术,自己却没来得及躲,被浩浩荡荡的剑气贯穿了胸口。
就连官代君似乎都没反应过来自己做了什么,他看着被剑穿透的地方,神色怔怔,泪却掉了下来。
几息后,官代君像是支撑不住似的,向后倒了下去。
银术眼疾手快扶住了官代君,他沾了一手对方的血,银术动了动唇,迷惘地叫了一声,“官师弟?”
那份迷惘像是不解官代君为什么会替他挡剑,又像是在难过又一个师弟死在他眼前。
官代君没有说话,垂着眼睫看自己流血的地方,以及捂在胸口的那只手。
他感觉很疼,很疼。
这一剑正中心口,哪怕是秦老谷主来了也是回天乏术,若官代君有重九楼那样强的实力,或许才能活下来。
苍竹晦涩不明地看着他,“不是逃了,干什么又回来?”
论惜命无人能比官代君,论自私他也不输任何人,这样一个人竟会在危机时刻给别人挡剑,不可谓不讥讽。
官代君无法回答苍竹,既不想同他说话,又没力气说。
他想他是恨苍竹的,不仅恨对方带他走了一条不归路,还因为苍竹意识到自己的感情。
在灵霄峰时他很妒忌银术,妒忌银术的天赋,妒忌银术能得师尊的喜爱,妒忌银术受其他弟子的尊重。
若不是苍竹的出现,若不是跟他双修,若不是因他才知道这世间男子还可以喜欢男子。
官代君怕是到死也以为,他厌恶银术当着其他师弟的面骂他不用功,并不是因为银术让他在那么多人面前丢了面子。
而是不想从银术口中听到自己不如人,不想他觉得别人比自己好。
看银术教新入门的小弟子时,也不是觉得他在外人面前装好大师兄。
而是不想银术教他以外的人,还教的那样用心,那些人还比他天赋好,衬得他一无是处。
过去那些种种看不上银术的行径,原来是因为心里喜欢,但他不知道,一直以为自己是厌恶银术。
官代君甚至不知道自己什么时候动情的,他很恨苍竹让他发现了这一点。
因为他宁可去妒忌,去厌恶银术,也不想是喜欢他的。
直到现在官代君也不愿意承认,更不愿跟银术讲那些爱慕,只断断续续说了一句遗言——
“别把我的尸体带回家,别让我父母知道我入魔了。”
说完这句话,官代君便闭上双眼,什么都不肯再说了。
银术看着一心等死的官代君,倒像是手足无措,抬头看向沈遂。
沈遂冲银术摇摇头,那一剑伤了官代君的心脉,除非大罗神仙来,否则谁也救不了他。
沈遂对官代君的感情很复杂,着实没想到官代君这个利己主义会在关健时刻救下银术,代价还是自己的性命。
毕竟人都要死了,过去那些恩恩怨怨也就化为乌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