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阶像是感受到了什么,低喃了一句,“霜降。”
随着他口吐出这两个字,一柄吟吟作响的长剑破窗而来,横在云阶面前,剑柄回荡着水色的波纹。
霜降原本就是云阶的佩剑,后来他生出心魔,便将剑交给了秦老谷主保管。
如今云阶记忆错乱,神色恍惚地看着霜降,然后开口对沈遂说了一句莫名的话,“女婿?”
沈遂怔了两息,很快反应过来他的意思,“对,外面那人就是你女婿,但现在被重九楼霸占了身体。”
他这番话外面的重九楼听得一清二楚,一掌击碎了面前的窗纱,他隔着破窗与屋内的沈遂对视。
重九楼面色冰寒,眼神活像要剐了沈遂似的。
云阶挡在沈遂前面,挥起的长剑汇成漫天剑雨,剑意浩大磅礴。
重九楼从身后抽出森森白骨,以骨作刃,抬腕一斩,撕裂了昏黄的天幕,震得长剑嗡鸣不止。
云阶跃出窗外再起第二剑,残云随着如霜的剑气涌动,盖住天边那轮刚刚升起的银月。
昏暗的天幕下,重九楼的衣袍被风吹得鼓涨,他玉冠革带,桀骜孤高,丝毫不将九州这位剑仙放在眼中,手持骨剑迎上云阶的剑。
两剑相撞,夜幕彷佛破裂似的,露出千万道金玉之色。
云阶低低喘了一口气,右肩被重九楼的重剑压低了一分。
重九楼噙着冷笑,欺身而来,手腕翻转间骨剑可撼天动地,“小小老儿,也敢在本尊面前逞凶。”
云阶虽脑子不清醒,但心中还存着善念,不欲在城内跟重九楼大动干戈,怕伤及无辜,他引着重九楼到了城郊。
沈遂担心云阶,提着剑跳下睡榻去追。
刚走出院外,一抹绿纱便在沈遂眼前晃过。
那人身姿轻盈,似一阵无声无息的秋风,掠过时只余下一道幽香。
眨眼间,沈遂身上就被这阵‘秋风’割出了数十道细细的伤口。
沈遂耳边蓦地响起一道娇俏的笑声,“小仙君这是去哪儿?”
沈遂闭上双目,不答她这话。
那缕幽香的风萦绕着沈遂,“跟我回去好不好?”
在‘温柔刀’即将割开他右肩时,沈遂猛地睁眼,“不好。”
他以极快的速度擒住了那只纤纤素手,逼得阴月现了身。
被捉住她倒是不恼,搽着口脂的朱唇微微弯着,阴月笑得妩媚,“既然敬酒你不吃,那姐姐可是要罚了。”
阴月怀抱着白玉色的琵琶,手指在琴弦翻飞,魔音一声声刮过耳膜。
沈遂顿时头痛欲裂,气血涌上喉间,他压着咳意,硬生生将那口血咽了回去。
稳住心神,沈遂挥起手中的剑。
一剑递出,第二剑气息平稳很多,沈遂聚拢心神,挽起的剑花如扶摇直上八百里的赤色火龙,震碎阴月弹出的魔音。
自阴月见到沈遂,他便一直病歪歪的,这是他俩第一次交手。
到底是圣君看中的人,实力自然不弱,阴月收敛了面上的戏弄,抬腕换了一首曲子。
琴音铮铮,紧凑时金戈铁马般霸气,低缓时也如珠溅落,声声如利刃。
不消多时,沈遂便满身染血,魔气顺着伤口侵入他体内。
沈遂现在的功力只恢复到六七成而已,但阴月未必比他强到哪里去。
昨日云阶那一剑,必定将她斩伤了,估计一时半会儿不会痊愈,他俩是半斤对八两。
这么一想,沈遂心中陡然生出一股强烈的战意,他提起手中的剑。
处暑瞬间暴涨,剑身从两尺三寸变为三尺三寸,又涨到六尺三寸,如一帘倒垂赤色的瀑布。
沈遂手腕一翻,长剑重重劈砍而下,剑气掀翻数十丈青石板,杀机凛冽。
这一剑似乎用尽了沈遂所有力气,他口中溢出一缕鲜血,紧咬牙关。
阴月丝毫不惧,断下琴弦用力一拉,一尊不见首尾的巨大魔将便横在她面前,粗大的手臂挡住了那一剑。
在巨剑悬而不落时,沈遂足尖一踮,形如闪电,几下便跃到阴月眼前,指尖夹着一片银色的薄刃。
这利刃虽小,但无坚不摧,沈遂勾手一抹,便轻松在阴月侧颈划开一道血痕。
阴月眸色冰冷,举起琵琶再要拨动琴时,处暑已收了剑气,回到沈遂手中。
人剑合一,剑随心走。
沈遂一个起手式,处暑霎时虹光万丈,剑尖勾着琵琶弦一转,琴音凄厉。
阴月沉着地将手指并拢,夹住那根似断非断的琴弦,贴着沈遂的面颊指尖一弹,他脸上立刻多了一道血线。
沈遂不甘示弱,反手一别,顿时震得阴月虎口发麻。
阴月作战丰富,沈遂且退且攻,剑挽六花,晃过阴月的眼,在她身上挑出血窟窿,但很快他也被对方刺穿了肩。
你来我往间,沈遂衣衫被血浸透,心中的战意却没减分毫。
他不能倒在这里,被阴月带回去。
沈遂因灵力损耗严重,心跳得奇快,但手稳心静,剑意越发强势。
阴月同样气息不稳,昨日的伤口再次裂开,原以为是十拿九稳的事,谁知道这小鬼头这么难缠。
若不是圣君非要来带人回去,她才不会跟他这么纠缠下去。
伤口的奇痛让阴月心中更加戾气,像是彻底厌烦这种无穷无尽的缠斗,她五指扣入人骨琵琶,指腹勒出血,血珠滚入琵琶骨中。
饮了血的琵琶琴音如夜枭般凄楚,沈遂登时咳出一口血,双耳也淌出两道湿液,手臂隐隐发抖。
耳边的血低落在肩头,沈遂看着那一滴滴红色的斑点,直感觉一股血气涌上头。
艹他娘的,拼了!
沈遂握紧长剑的手掌乍现赤金之色,他举剑向天一划,剑气劈开云层,露出皎皎银轮。
沈遂站在月下,一剑起山河,以雷霆之势斩向阴月。
疾风因这一剑停了,夜幕也因这一剑白昼,剑锋横扫之处一片荒芜。
阴月急急召出巨魔将,但魔将只来得及化出一个虚形,便被沈遂一剑斩杀,琵琶弦断裂,阴月飞出数十丈。
沈遂也因为灵力全部耗尽,轰然倒下,双膝重重砸到碎裂的青石板,他耳鼻口皆是血。
别说站起来,沈遂现在就算动一动手指头都困难,他跪在地上半晌动弹不得。
不知过了多久,一道影子从身后投下,随着那人的靠近,沈遂被对方的影子完完全全罩住。
在沈遂昏迷前,他看到那人走来,俯身掐住他的下颌。
那是一张俊美如妖如邪的脸,一双眸邪佞而冰冷,但在十几天前常常含着笑意,他会抱着沈遂,还会埋在沈遂脖颈,没事叫哥,有事哥哥。
脸还是一样的脸,不过现在只会掐着他,要么口吐恶言,要么咬开他脖颈的脉管,要么就是逼着他去死。
沈遂神色恍惚,眼皮不受控制地下坠,浑身没有一处是不疼的。
但疼比不过失望,他太失望了,兜兜转转又回到重九楼手中。
“怎么,看到本尊不开心?”
重九楼掐着沈遂,看似没用多少力道,实际快要捏碎沈遂下颌了,他唇角带着笑,眼神怎么也不像高兴的模样。
沈遂没回答,他甚至来不及担忧云阶的安危,就彻底昏了过去。
没等沈遂摔到地上,重九楼便将他拎了起来。
抬眸扫了一眼几乎不能动弹的阴月,重九楼冷声道:“废物,他也不过十几年修为。”
阴月没为自己辩解,“圣君教训的是。”
不过沈遂根骨要是不好,当初重九楼也不会选择他,只是后来阴差阳错占了林淮竹的身体。
重九楼收回目光,抱着沈遂走了。
阴月长舒一口气,扶着墙跌撞地站了起来。
这一趟毁了她俩琵琶,还都是她喜爱的,可惜圣君不让她动沈遂,要不以他的骨相做琵琶肯定好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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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遂以为重九楼这次会直接杀了他,不承想没去到阴曹地府,但手脚都被铐住了,脖子还锁着一条很细的链子。
让沈遂无语的是,锁他的这些家当还是林淮竹买的情趣用品,估计是重九楼从林淮竹荷包翻出来的。
以林淮竹那个醋劲儿,沈遂感觉要是让他知道重九楼动了他的东西铐沈遂,估计得生好几天的气。
沈遂苦中作乐地想了想林淮竹吃醋的模样,但还是没能把自己逗乐。
魔头在身边,沈遂不可能笑出来。
重九楼斜睨着他,用一种熟悉平常的口吻说,“下次你逃就逃远一些,若是再被本尊捉住,就挑断你的手筋脚筋。”
沈遂心道,别说断手筋脚筋了,他们药王谷连断了的腿都能治回来。
虽然心中硬气,但沈遂没逞嘴上的痛快,垂着头不语。
重九楼不依不饶,“长着嘴还不知道说话,本尊不介意拔了你的舌头。”
沈遂只好开口,“我知道了,日后我一定好好跟随圣君,唯圣君马首是瞻,以圣君的喜为喜,以圣君的忧为忧。”
对于沈遂的马屁,重九楼嗤之以鼻,他不喜欢软骨头。
沈遂有心问问云阶的情况,这一战重九楼也不是毫发无损,但云阶肯定伤得更重,甚至……
林淮竹知道云阶是他外公,他能影响重九楼不杀自己,也有很大的可能影响重九楼不要云阶的命,沈遂只能这么自己安慰自己。
沈遂盯着重九楼的心口愣神,不知道林淮竹到底还有几缕灵识,能不能重新掌控这具身体。
他该怎么唤醒小怀呢?
首先沈遂得确认一下,林淮竹到底能影响重九楼到什么程度。
他都逃了一次重九楼也没杀他,即使如此,那重九楼还会做其他让步么?
沈遂趴在地上,想着在不作死的情况试探一下重九楼的底线,总不能一直坐以待毙,他得掌握一些主动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