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洋视线落在北冥摩擦他手腕的拇指,静静地看了几秒钟的时间,抬起头直视北冥,他很平静且认真地突然说:“我不恨你了。”
北冥听出来林洋的语气不同于在他公寓门前时的伪装勉强,这次是真能听出来要释然放下的意思。
北冥心里有那么一瞬间的发乱,他看着林洋,止不住地想:你不恨了,那我怎么办?
“然后呢?”北冥木着问。
“然后你放过我吧,真的,算我求你。我对疯子不感兴趣,其次不管你是不是疯子,我也都不想再和你产生任何联系。”林洋说到这里,顿了顿,他的手腕被掐得生疼。
他皱眉抽手,但没抽动,索性由北冥抓着,继续说:“我很忙,很累,没精力也没兴趣陪你玩这种要死要活的游戏。你要是真喜欢我,就离我远点吧。不要再来打扰我的生活了。”
北冥冷凝着脸沉默。
林洋说完去掰他的手,但北冥死死攥着不放,僵持间,林洋余光突然在北冥外套袖子里扫到一抹新鲜流动的红。
他停下动作,手比大脑快一步伸过去把北冥的外套走袖子猛地往上一捞,定睛一看,眉头狠狠一皱,接着不信邪地把北冥外套直接给扒了。
……眼前一整个血人。还是那套素色的病号服,还是哪哪都是血,两条袖子,两条裤腿,衣摆上也星星点点,手臂上的伤口往外渗着血丝,手腕的纱布都红透了。
林洋嘴巴张张合合,好半响,他说:“你特么是没死成心里不痛快是吗?”
然而北冥没搭理这个问题,他盯着林洋的眼睛,说:“我离不开,我做不到。”
面对北冥没脸没皮的坚定的无赖,林洋打心底感到无力,他撒开北冥的衣服,用强调的语气说:
“我不喜欢你!你到底在纠缠些什么?你再怎么死缠烂打也不会得到你想要的,到底需要我告诉你多少次?”
“不喜欢你为什么要来?”北冥沉沉地盯着林洋反问,“为什么给我配医疗团队?为什么冲进火场的时候惊惶到失魂?在我跳下楼去的时候为什么紧张到神经性肠胃炎?现在又为什么要掀开我衣服看伤口?为什么要皱眉?又为什么要生气质问我没处理伤口?”
林洋有将近半分钟的时间没有声音,和北冥大眼瞪小眼,一个迫切且肯定已知答案的不死心模样,一个不知是无语还是什么,总之心情复杂。
林洋也难得有耐心解释,他失笑地说:“你不认你外公,你外公认你啊,你死了我拿什么赔?肠胃炎是昨晚喝太多酒导致的,你不处理伤口我看着觉得碍眼。”
“只是这样?”北冥的眼神像是要把林养盯出长鼻子。
林洋唇边的那抹笑意不减,不过倒也没再增加,他和北冥对视几秒,像是终于懒得回答这种无聊的问题,垂眸伸手从床头柜上拿来水杯。
他刚准备要喝,就被北冥一把夺了过去,重新放回桌上,还撒了一些出来。
“又要疯?”林洋攥了攥抓空的手问。
北冥绷着脸死死盯着他,打破砂锅问到底的犟劲:“回答我。”
林洋抿了抿发干的嘴唇,“我求你去治一治你的脑子好吗?我给你找医生。”
“为什么要回避我的问题?”北冥声线又开始出现异样,“正面回答我。”
林洋他咬了咬腮帮子,好几秒过去,他深吸了一口长气,缓缓道:“是,仅此而已。我林洋对你没有任何一点喜欢。听清楚了吗?可以不要再纠缠我了吗?”
北冥视线移到林洋的唇上,牙关紧了又松,他像是在通知又像是在安慰自己一样,说:“休想,不喜欢,那你就只能恨我一辈子。”
林洋都被他这脑回路给整不回了,眼皮子盖了好几盖才确定自己没有听错。
然而北冥不再等林洋开口,拿着水杯起身,把杯子里已经凉掉的水倒了又接来一杯温的。
林洋心里依旧是被北冥的神逻辑给搅和出来的荒唐劲儿,他瞅着递到眼前的水杯,倒是没矫情,接了过来。
只是不等两人再有什么无厘头且无效的对话产生,门就响了。
“咚咚——”
北冥充耳不闻专注于盯着林洋看,林洋的视线则被敲门声引了过去。
玻璃外是张院长的脸。林洋收回目光,对北冥说:“去开门。”
“不开。”北冥坐得四平八稳,再开口就显得有些滑稽,他说:“你喝完水我送你回家。”
林洋不想搭他话茬,但实在没忍住,放下水杯,吐槽:“11路吗?你有打车钱吗?你有车吗?还是你这身血可以召唤什么巫术能瞬移?”
然而某人脸不红心不跳,“你车钥匙在我这。”
“你们疯子真不需要脸是吧?”
北冥没回话,林洋掀开被子下床,但脚刚着地就被北冥攥住了手。
“松手!”林洋看着门外的张院长,显然是有事来找他。
北冥的手有点抖,看得出是在压抑什么,他说:“别开,陪我一会儿。”
“开了我能原地起飞还是怎么?”林洋一把把他甩开,扫一眼北冥攥紧的右手,说:“你要敢再疯我……”
他话没说完,突然被北冥抱摔进了病C里,他本就刚退烧,好一阵头晕眼花。
接着北冥随即倾f而上,头柢在他颈窝里,困兽般:“我控制不住,你别开,再单独陪我一会。求你了。”
一系列的大动作,林洋眼睁睁看着北冥手臂上的血流瞬间又崩了下来。
他闭了闭眼,看着天花板,良久,真的服气了。“起开,你弄脏我衣服了。”
北冥没理会,只是一下又一下重重地磨着他手腕骨。林洋咬牙忍着,一直到北冥张口咬林洋脖子的时候,他忍无可忍地一把将他掀开,“你再对我动手动脚,你就别想再见到我。”
这话经不起仔细推敲,但威力暂时比任何一句都要强。北冥闻言不动了,长腿撑地坐在病床上,冷眼看向门外的张院长,眼底不知道酝酿着什么。
林洋走过去打开门,“怎么了?”
张院长被刚才病房里那一幕吓得背过身,现在才转回来,说:“有位男士,自称是您的朋友,说是要接走纪先生。”
哦,洛克。林洋刚才还想给这人打电话让他来接人。“他昨天也来了吧?怎么没让他接走?”
“昨天是来了,但我打您电话您没接,加上纪先生身上有伤,而且状态十分不稳定,没敢让他接走啊。”
林洋点点头,“让他进来吧。”
张院长点点头,连忙去接人了。
林洋对边上几个医生护士说:“进来给他处理伤口。”
经过他们内部选择,最后是两个男医生进到病房内,而北冥又隐隐进入了攻击模式,不让人触碰他分毫,靠近他就要踹人的架势。
医生端着托盘立在那束手无策,无奈地看向林洋。这阵子他们都被北冥揍怕了,简直是活阎王。
林洋叉腰看着北冥,拳头紧了紧,他拿过医生的托盘,放到病床的床头柜上,指着床边北冥原先坐的那把椅子,说:“坐这。”
这场景看起来像是林洋要准备亲手给他处理了,于是北冥坐到了椅子上。
“脱。”
北冥动作很快,把伤口扯得皮开肉绽的。林洋也终于看清了他身上自己划出来的那些伤痕。
伤口边缘粗糙,能看出来铁片并不算锋利,几乎是蛮力撕扯开的口子,左手臂伤疤从手腕的纱布下蜿蜒至手肘,而右手臂横着排布三道,深浅不一。只有左手腕上裹着纱布,看不出具体情况。
两条大腿上的伤口和右手臂上的相差无几,但要深一些,其中一条伤口最深,密密麻麻缝了针,都已经裂开。
身上一堆青的青紫的紫,不知道怎么撞出来的,到处淤血惨不忍睹。
林洋磨了磨牙槽,心里一阵鬼火冒,在消毒水里挑了瓶酒精,开盖,往那最深的那条伤疤直接倒了下去。
“——”两个医生目瞪口呆,但木已成舟,来不及阻止了。
北冥双手握拳放在膝盖上,咬牙受着,愣是一声没哼。
林洋扯了团酒精棉,把酒精在北冥右腿的伤口涂抹均匀,“漺吗?还割吗?割够没有?”
北冥没分神回嘴,微微吐着气,痛苦又不易察觉地享受模样。
后边的医生磕磕绊绊开口了:“林……林少,不……不能这样处理,还是我们来吧。”
“?”林洋寻思不就消毒上药然后包扎么?还有什么好讲究的?他也只是想泼个酒精给这瘟神醒醒脑。
“容易产生嗜痛心理。”另一位医生解释。
林洋微愕,垂在一侧的手指卷了卷,往边上让了一步。
但北冥就是不肯让人靠近,凶神恶煞地:“滚——”
林洋扔了手里的酒精棉,抬手想扇又半道改为揪耳朵,“你再凶一个试试?”
北冥在失控边缘徘徊,额角冒汗。他今天本来就已经到达忍耐的极限,不然也不会从楼上跳下去。
林洋松了他耳朵,“我没时间跟你在这耗,处理好伤口就回去。你再磨叽我就让你家老头来接你。”
北冥闻言抬头看林洋,暗哑着声音说:“你给我处理。”
“你是我祖宗还是咋?你觉得我一大少爷干过这伺候人的活?是你身板太皮实还是我太心灵手巧?”林洋一手叉腰,说得急了,还偏头咳了好几下。
“我会控制不住把他们手折断。”北冥相对平静地陈述。上一个被他折断手的人就是上药的时候挨的。
后面那两个医生清楚这件事,闻言有明显的停顿,林洋余光扫过他们,思索两秒,解了自己的苦崾带。
“手伸出来。”
北冥不愿,没动。
林洋没管他,被他手捞起来直接绑了。偏头,“处理吧。”
林洋在床边坐下,因为面对面,北冥就把膝盖往他膝盖上抵,靠在一起。
林洋没鸟他,捧着水杯喝水。
不多时,张院长带着洛克进来。
洛克看着眼前的场景,对北冥的情况没有感到太多意外,反而是好奇林洋怎么没穿鞋脸色苍白地坐在病床上?
“你没事吧?”他问林洋。
林洋摇摇头,觉得有趣,“这话你不该问他么?”
洛克看着北冥身上的伤,笑笑,调侃着说了一句:“他没死就是没事。”
“你来做什么?”北冥冷着语气问。
洛克算是对北冥的情况最了解的人,他随口扯:“来看看你怎么样了。”
林洋默不作声看着洛克,洛克对他使了眼色,林洋没开口说什么,垂下眼眸看着北冥和他抵在一起的膝盖,沉默地喝水。
北冥控制着把医生踹开的冲动,看着林洋垂下的眼睫毛,说:“看到了,你可以走了。”
洛克咳了一声,把林洋的视线引起来,打了个手势,出去了。
林洋看着他的背影,又收回目光看北冥。可北冥这疯样是真糟人心,林洋索性移开目光。
手臂腿上的伤处理好之后,只剩下左手腕。
医生:“林少,需要檞开皮帯。”
“解啊。”林洋理所当然地说,说完看到医生犹豫的面色,他才又想起来什么,放下水杯,把北冥的手解了,然后把他右手锁在皮帯里攥着,再抓着他左手的爪子。
医生剪开他手腕的纱布,把剪刀立即送出病房后开始把粘连的纱布缓慢拆下来。
林洋也看清了北冥手腕的口子。
不是太深,但铁片撕扯开的那片薄薄的肌肤,正血肉模糊,林洋看着觉得胃疼。他只看了一眼就移开了目光,盯着虚空的一处沉默。
一直到重新包扎好,医生撤离,北冥拽了拽皮帯,林洋才回过头来。
“好了,我们回去。”北冥说,他额头都是汗。
林洋檞了皮帯系回自己身上,起身,又看了看只有一条苦茶的北冥。
林洋摸了摸兜,问:“我手机呢?”
“你没带手机。”
应该是落车上了。林洋又瞥了北冥一眼,转身走向门外,对门外医疗团队里的医生说:“带套他的衣服过来。”
林洋说完转回身对北冥说:“你在这等,我出去一下。”
北冥自然不肯,林洋把在门把上的手搓了搓门把,连哄带骗地:“很快就会回来,我去问问医生你回去之后需要主意些啥。你没穿衣服跟着乱晃什么?我车钥匙还在你那,我能长翅膀跑了不成?”
北冥摸了摸兜里的车钥匙,才没有跟着。
林洋出门后余光回头扫一眼立在病房门口的人,拐过弯,往里走,但径直越过了医生的办公室。
到第二个拐弯时,洛克的身影出现,他手里摇着一瓶水,里面可见还未完全溶解地浑浊白色颗粒,问:“好了?”
林洋看着他手里的那瓶水,点点头。
洛克突然说:“我拿到他护照了。”
林洋:“偷的?”
“人家给的。”
林洋挑了挑眉,挺意外。“什么时候走?”
“今晚。”
“他估计不会再上当了。”林洋下巴点了点那瓶水。
洛克顿了一下,“你用过了?”
林洋没回应,只说:“交给我吧,你去把车准备好。”
水瓶被扔进垃圾桶,洛克点点头,欲言又止,最后才说:“很抱歉,但他确实很喜欢你。”
林洋插着兜笑笑,说:“我知道。”
洛克没再说话,耸耸肩转身,但走出几步,又被叫住。
“有找好医院么?”
“有几个,但还在找更适合的。”洛克转回身,“但他其实不适合医院,特别是这种地方,他以前呆过,伤得很严重,也加重了他的病情,两年才缓过来。”
他说完看着林洋等了两秒,只是什么也没有再等到,他笑了笑,再次转身。
林洋在原地站了一会儿,有点想抽烟。他捻了捻手指,往回走,途中进了一趟腾出来给医疗团的临时办公室。
不多时,他一只手收在兜里返回到病房。
北冥已经穿好衣服,坐在椅子上等着林洋来把他领走。
林洋走近,他想要站起来,但被林洋从后面按住肩膀,又坐下,他回头看林洋,“怎么了?”
林洋垂着眸,和他视线交错,没应声,按着他肩头的那只手转去捏他的后脖子。
好久,林洋才说:“没什么,该走了。”
北冥“嗯”了一声,可尾音还未完全落下,他的右手上臂突然传来一抹尖锐的刺痛。
林洋拔出针头,扔进垃圾桶,和皱眉不可置信地人对视。
“睡一觉就到地了,醒来听话点,别瞎折腾。”
这是这一年里,林洋对他说的最后一句话,也是这一年里,他见林洋的最后一面。
……
机场里,飞机不断起飞又不断降落,为人间百态架起交错纵横的桥梁。
洛克带着昏睡的人登机,他兜里的手机在航班起飞前一刻传来震动。
他拿出手机,是两条新消息。
第一条是一个地址和一个电话号码。
第二条是一句话:去这里,到地联系这个手机号码,会有人带路。
洛克挑了挑眉,道了谢,把手机扔进兜里,偏头看向隔壁扔在昏睡的人,低声喃喃了一句:“Poor guy or Lucky dog.”
【作者有话说】
粗不粗长不长?(戴墨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