闻炀默许他出去,不代表季苍兰就不会被船上巡查的保镖抓住。
他刚开门准备出去,就被门外守着的保镖拦了下来,礼貌又冰冷地请他回屋,没有闻炀的陪同,季苍兰连套房的门都出不去。
他关了房门就立刻环视墙壁上的窗户,最后选定了一楼的阳台,走出去往下看了一眼。16层和15层的间隙算不上很高,哪怕摔下去也不会有事,只是15层的阳台比16层要小,空出了小半米的距离。
如果他没有跳稳,就会直接摔下9层。
季苍兰踩着凳子拆了阳台的窗帘,一端绑在栏杆上,一端绑在身上。双手攥了圈栏杆,迈了左腿跨出去,下盘用力夹着栏杆间的缝隙,再倒手,抬出另一条腿,双手拉着栏杆一点点滑到地面,最后找准一个点,向下挺腰,荡了过去。
15层的房间是空的,没有住人,阳台上了锁,但里外都有锁孔。
他从口袋里拿出一个曲别针,掰直成两条,贴在门锁上轻轻转动着,听到“咔哒”一声细响,手按下把手拉开了门。
15层就没有保镖守着了。
季苍兰在八层确定的保险柜和【货仓】可能存放着炸药中犹豫了,他不确定自己要先去找炸弹的位置还是去找引爆炸弹的钥匙。
邮轮太大,可以藏匿炸弹的地方又太多,三个小时可能不够用。
但八层一定是严防死守,如果他不慎被抓回去,在婚礼前可能都没有机会再出来。
两相权衡之下,季苍兰还是决定先去找一个有权限卡的工作人员,寻找炸弹的位置,尽可能把坐标都记录下来,提供给Saffron那边,作为协商减少闻炀被控诉数量的条件。
但当他在【货仓】徒劳而反时就发现自己刚才做了个错误的决定。
因为货仓里除了那架装着飞机残骸的集装箱,什么也没有,可时间已经过了一个半小时,他还有十一层船体没有检查过。
季苍兰来不及多想,只好加快脚步,继续一层层搜查。
可是快三个小时过去了,仍旧一无所获。
季苍兰在6层的时候迎面撞上巡逻的保镖,推了保洁员的车子转身进了旁边的厕所。他靠在墙壁上,急促地喘息了几下,完全想不通,能够炸毁一艘撑在六千人的邮轮的炸药,至少需要60吨tnt炸药。
如此庞大的重量,一定需要很大的存放空间,没道理他一克都找不到。
有一个想法忽然迅速闯入脑中,季苍兰当即锁了卫生间的门,从衣袋里掏出一个很小的电话。
是他们在罗马下船时,Interpol伪装的游客同迷药一起撞给他的。
通话记录里只有一个号码,他直接拨了过去。
Saffron的声音响起来,照惯例询问他船上是否有什么异常情况,或是闻炀有没有什么不符合常理的行为。
季苍兰却单刀直入地说:“我觉得他不像要炸船带着我死。”
Saffron顿了下,问:“从何得来这个判断?”
季苍兰顿了顿,说:“从逻辑上说不通,他最近的所有行为都没有表现出要自杀或是炸船的迹象。而且,我刚刚搜了三个小时的船,但是没有发现过任何存在炸弹的痕迹”
Saffron的声音停顿了一秒,很快地说:“我可以确信船上一定有炸弹。”
季苍兰好像要摸到了,他很快速地问:“船上是不是根本没有炸弹——”
“不要被他的情绪影响了,”Saffron打断他的话,“我知道你们的关系让你很难下定决心,但是你要记住他是个越狱的罪犯。”
“我们都知道他实际上不算越狱,”季苍兰有点不理智了,“他是被协商后放出来的,我明白你想抓他,我也想他为做过的事情付出代价,但是他已经被放出来了!我之前总想不明白这件事,总觉得他应该重新被关进去,可是、但是……”
他说不下去了,因为他已经开始动摇,原本就倾斜的天平在疾速倾倒。
Saffron却笑了一声:“你忘了那些照片了吗?Freesia你是不是离开太久就真的忘了?需要我帮你回忆一下他亲自动手杀了多少人,他又间接造成了多少人的死亡吗?”
季苍兰皱着眉,表情很烦躁:“不用,我已经辞职了——”
“74个人,其中6个是他们火拼时被殃及的路人,3个是我们的人,你告诉我他们做错了什么?”
季苍兰不想揭开他的伤疤,捏着惊痛的太阳穴:“Saffron我不是——”
“LiNi,Mike,LIson.”
他的话却又被横插,Saffron冷哼了一声:“你还记得Mike吗?你的师兄,我的搭档,就是Elie亲自动的手。”
季苍兰安静下去,弓垂着的身躯有点僵硬。
Saffron又问:“你还记得当年不完全统计的那些战乱里死了多少人吗?”
“十五万三千八百一十三个。”季苍兰毫无平仄地回答。
“如果没有他提供的武器,伤亡至少会减少四分之一!”Saffron语速稍快起来,“你真的觉得本来应该终身监禁的犯人才坐了五年牢就被假释,他们的决定是对的吗?你看看现在,有两千个人面临沉海的生命危险,你觉得这样的疯子应该被放出来吗?”
“这些我都没有忘,”季苍兰因为克制着情绪,嘴唇颤抖起来,面颊有些扭曲,“我只是觉得你不应该逼他死!我知道你想抓他,但是明明有很多种办法可以抓他,为什么一定要他死?!我只是想他活着!”
“只有死人才不会逃走!那你怎么不去想那些已经死掉的人要怎么办?!多少人也希望他们还活着!”
Saffron紧接着道:“你变了Freesia,你真的变了,五年的时间,真的让你变了很多。”
“你变柔软了你知道吗?”他冷冷笑了一声,“一开始我就不应该让你留下那个孩子!你有了孩子就和他有了羁绊,你已经不能理性思考了。”
季苍兰死死咬着后槽牙,脸侧的血管隐隐跳痛起来,他有点不知道该说什么。这通电话让他确信了,Saffron打从一开始就没想过要活捉闻炀,而是打算直接杀了他。
良久的沉默后,Saffron叹了口气,做出了决定:“这件事你不要跟进了,也不要再联系我。两天后你们的婚礼上会有狙击手就位,你只要不给我们添乱就好了,到时候我们会救你离开邮轮的。”
说完,他就挂了电话。
季苍兰垂下手,手机摔落在地上,他也没有心情去捡起来,靠在身后冰冷的瓷砖墙上,大脑一片空白。
“笃笃。”
这时门被敲响了。
他沉重地眨动了一下眼睛。
“我睡醒了,你要给我一个早安吻吗?”
门外是闻炀的声音。
季苍兰拉开门,飞扑过去,双腿夹在他腰间,一手圈住闻炀的脖颈,一手捧着他的脸。
唇齿相撞,发出清脆的响动,两个人都吃痛地皱了下眉,但谁也没有分开的打算。
舌尖纠缠着舌根,唾液彼此交缠,发出渍渍的水声。
闻炀用力吸着他的舌头,季苍兰舌根都发麻痛起来,但这点痛对他来说已经算不上什么了。
一记深吻结束,闻炀低喘了下,双手托在臀肉上,和他抵着额头,目光对在一起,挑眉笑起来:“对于早安吻来说是不是太热情了?”
“没有,”季苍兰微笑着说,“只是刚刚有人告诉我两天后就是我们的婚礼,祝我新婚快乐,我太激动了。”
闻炀噙着笑:“是吗,但我怕我的新郎逃跑,所以为你准备了礼物。”
他说着,朝身后的保镖伸手,保镖在他掌心上放了一条细长的锁链。
·
接下来的时间里,季苍兰还是被关在16层的套房里。门外加强了防守,连阳台也被封死,一直守着两个保镖,几乎24小时没有断过。
在这期间,闻炀没有再犯过病,心情也很愉悦,虽然他没有表现的明显,但季苍兰感觉得出来。
他没有反抗,但提了一项要求:他使用的手机和电脑闻炀都不能被监控。
Saffron不跟他联系了,但符佟却可以,符佟就在Saffron的房子里住着,在默许下向季苍兰说着他们目前的行动。
季苍兰提出这个条件的时候,闻炀正动作优雅地坐在他对面切牛排。听完动作也没有停顿,耷着眼皮很专注地注视在牛排切面和刀叉的缝隙之间,仿佛不是在剖解一片三分熟的红肉,而是聚精会神地思考着下一笔要落于何处。
等切完最后一块肉,微红的血水泊泊流光,才插了块肉进嘴里咀嚼起来。
季苍兰就吃不了这么生的牛肉,觉得与其这样,还不如抱着牛生啃,看着他面不改色地吃进去,有点想吐,但为了接下来愉快融洽的相处,还是忍住了。
一直到闻炀把那盘肉吃到最后一块,留在盘子里的时候,用银叉陷进肉里,反手推到他嘴边:“吃吗?”
季苍兰抿了嘴巴,闭着牙齿说话,很含混地说:“不要。”
“那怎么一直盯着我?”闻炀重新把肉放进嘴里,话头止住,食不言贯彻到底。
季苍兰有点不知道要回答什么,看着自己盘子里反复煎炸过的肉排,觉得他们其实完全就是两个截然不同的人。除了共同孕育了一个孩子,再也没有任何相似之处。性格不同,成长经历更不会相符。
闻炀虽然从小接受狼性教育,但又家境豪阔,即便他父亲怕他耽于玩乐逼迫他停止作画,但不说琴棋书画样样精通,最起码都拿得出手,贵族礼仪也从始至终贯穿了血液。至少在季苍兰和他深入接触后的初期,都为他某些奢靡的习性暗暗咋舌过。
而季苍兰自己就和他截然相反,除去和睦美满的童年,他几乎手头就没有富裕过,当初进警校一方面是因为父母的死,一方面则是因为可以吃国家饭,饭碗端的要比任何工作都牢靠。
后面从警校毕业入选国际刑警,在B国的时候刨去和闻炀相处时被包装起来的样子,西方国家高昂的物价悬于颅顶。为了攒钱,他一直勉强维持在拮据的温饱线上,直到这几年才好了一些。
他心情突然有点复杂,抬起头问了闻炀一个问题:“为什么是我?”
闻炀咽下最后一口肉,和他对视,缓缓拿了手边的餐帕在唇前沾了沾,随口问:“那又为什么是我?”
季苍兰不知道要怎么回答这个问题,敛了视线,无话可说了。
闻炀吃完饭也不离席,很礼貌地等他吃完,但这种礼貌里又带着很多的不礼貌。比如一直把视线黏在季苍兰脸上。
他加快咀嚼的速度,喝了最后一口水的时候,听到闻炀清了清嗓子,慢悠悠地把刚刚擦过嘴的餐帕叠起来,说:“房间里没有监控,电脑和电话都没有监听、监视,只是能捕捉到电话信号而已。”
季苍兰得到了想要的答案,但是也没有很开心。
闻炀注视了他几秒,从椅子上站起来,准备要去处理事情了。闻炀一直很忙,但说老实话季苍兰也不知道他在忙些什么,又想到他的精神状况,不免有点担心。
闻炀出门前,他把人叫住,在背后轻缓地说:“我这段时间一直在想我们的以后会是什么样子。”
他前不久也这么跟闻炀说过,但一直到现在都没有找到那个答案。
可是这个一直悬而未决的问题,却是横亘在他们面前最宽的海面。
季苍兰自己就是个被法律饶恕,却被人心囚禁的杀人犯,使得他对罪犯深恶痛绝。闻炀杀过人,杀过不止一个人,有世俗意义上的好人,也有世俗意义上的坏人。他不光自己杀了人,他卖的那些违禁的枪械造成了更多本不应该存在的伤亡。
或许这些伤亡今天不是闻炀导致的,明天就会变成另一个在其中牟利的军火商人。
但偏偏今天就是闻炀。
季苍兰在执行任务中不断看到那些作为控诉证据的照片,枪械代替了木棍、榴弹代替了陷阱、轰炸机代替了长途跋涉的辛劳与疲惫。
这些走私的武器最终变成了两样东西,填满了火药的子弹和金灿灿的钞票。
子弹射向人的太阳穴和心脏,钞票流进人的银行账户和呼吸的空气。
闻炀吃的饭、开的车、穿的衣服,喝的每一口水、挣得每一分钱,都被已经散发了恶臭的黑血浸入了皮肉,使他整个人都生活在皑皑白骨之上精心搭建的黄金塔中。
这五年的监禁确实对他造成了那些恶实现了报复,但又能以什么来定量他犯下的罪是否已经赎清?
从道德上讲,闻炀可以和任何人在一起,但绝对不可能是季苍兰。
从法律上讲,闻炀可以和任何人在一起,但绝对不可能是季苍兰。
从理性层面讲,闻炀可以和任何人在一起,但绝对不可能是季苍兰。
从感性层面讲,闻炀可以和任何人在一起,但绝对不可能是季苍兰。
……
当从方方面面季苍兰都说服不了自己应该和闻炀在一起,并且是长久的在一起时,他忽然意识到,自己已经在试图找到一个方向,寻求他们最终走到一起的结果。
那一刻季苍兰听到了心脏重重的跳动声,有史以来的清晰。
可他的煎熬和痛苦,在此刻被闻炀的稍作停留击溃。
闻炀脚步在门前停住,手按在门把上,理所当然地说:“结婚,领证,生孩子,一直到死,这就是我们的未来,也是我们的一辈子。”
季苍兰哑然地垂下手,闻炀推门出去。
关门的声音震在耳中。
季苍兰觉得有些疲惫,一步也走不动,拖着身躯像淋了雨的沙袋一样陷入沙发里。
闻炀在门外靠了一下,很快就有保镖过来低声说:“医生在等您。”
他解了袖口,手指灵巧修长地把衣服卷至半臂,下楼进入一个房间里,里面有心理医生在等着他。
医生是个他出来后就聘请的,这次也跟上了船。
见他进来,医生笑了笑,问:“今天也维持的不错。”
闻炀换了个放松的姿势坐在她对面,眉宇间带着疲态:“马马虎虎。”
医生问:“今天上午出现过幻觉吗?”
“没有,”他回答。
她又问:“幻听呢?”
短暂地沉默后,闻炀说:“有过一次。”
医生先问是什么时候,又问他听到了什么。
“就在今天早上,”他闭着眼睛,眉心微微蹙着:“早上起来的时候他说他爱我。”
医生问:“我记得你说前不久他也这么说过,为什么觉得今早就是幻觉?”
“因为他说的时候,像他真的爱我。”他这么回答。
等闻炀出门后,医生在日常记录的册子上写下今天的详细对话,在那句“我爱你”旁打了个“?”,她不是很确实这是否是真的幻觉。
正想着,手边的电话就响了。
很快就挂断,但紧接着又响了三声。
医生这才拿起听筒,叫了个名字:“Sire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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tnt炸药量参考了哔哩哔哩一个tnt数量测试视频:BV1WD4y1g7ec,该视频内50吨炸了轮船,但是没完全炸毁,所以文内多加了10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