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苍兰的情绪愈发激动,可闻炀听完他的话却冷静下去,闻言低笑了一声,很平静地说:“那你现在可以开始想想了。”
季苍兰已经不知道要如何跟他说,才能让他醒悟过来。
闻炀像是一个执迷不悟,掩了双耳要去盗那柄银铃的人,他完完全全沉浸在自己的世界中,自甘沉沦,谁也拉不回来。
锁链牵绊着他们的两端,身处黑暗的闻炀执意要拖拽着季苍兰陪他一共坠落深渊。
“我真的好累啊闻炀!”季苍兰汹涌的泪涌了出来,他再也忍不住了,仿佛要把挤压在胸腔深处的所有跟闻炀有关的、与闻炀无关的、经年累月积攒成巨峰的压力与积劳一同宣泄,“我跟你睡在一起每一天都在做恶梦啊!我每天都梦到那些被你杀死的无辜的人,他们每次都问我,为什么要爱上一个杀人犯啊!每年我爸妈忌日的时候,我总会梦到他们来问我,为什么我把他们害死了还不够,还要和一个杀人犯在一起啊!!!”
“你到底怎么样才能明白?!”季苍兰剧烈地扯动着四肢上的铁链,但他的心早已被道德的枷锁钳制,日复一日地收紧,要把心脏绷裂,耳边是情绪激动响起的嗡鸣,眼前也模糊一片,泪水纵横,他心脏的血都滴尽了、流干了,只是一个维持人体机能的器脏了。
“你说你想死?”他红着眼圈,用力扯了一下拴住右手的链条,哑声问他:“你知道死是什么感觉吗?我告诉你好不好?”
那个他一辈子都不打算对任何人说起的秘密随着泪泊泊流出。
“一开始很疼,像火在烧,但是很快就不在乎那种疼了,心脏会跳得很快,我从来没有听过那么清晰的心跳,像有人在我耳边敲鼓,全世界都安静了,我甚至能听到血流出身体的声音……”
如果没有季涵在那时候因为肚子饿哭出了声,季苍兰在生完孩子的第三个月就死了。因为季涵哭了,那些流走的血液好像又沿着伤口不断倒流,让他努力挣扎着爬起来打了急救电话。
这些事情除了季苍兰和才三个月大的季涵,没有一个人知道。
他割腕的刀口是沿着血管的方向纵切的,恢复的很好,如果不仔细对着强烈的灯光去看,只会以为那是一小道和他身上其他伤疤无异的痕迹。
闻炀背对着他坐在床边的身躯保持着未变的姿势,季苍兰在黑暗中看不清他的表情。
季苍兰用力喘息了几声,扯了唇角对他露出一个哭一样的笑:“所以闻炀,放过我吧,也放过你自己,我们把那五年发生的事情都忘了吧。”
之前陪季涵看动画片的时候,季苍兰就一直在想,如果真的有哆啦A梦的记忆锤该多好,一锤解千愁。
闻炀低哑地出声:“别说了。”
季苍兰没有再开口。
“闭嘴!”闻炀突然情绪变得很激动,朝黑暗中的一角低喝了一声:“不要出现在他面前,滚!”
“他要来陪我了!他不会走的,小美人鱼的王子留在他身边了!”
“别说了,操!我他妈叫你们别说了!”
“我叫你们闭嘴!”他陡然站起身,对着畅快的房门,静了静,瞪着那边对峙:“我会炸掉的,不要再来了!”
季苍兰被突如其来的变故弄得措手不及,不知道他在跟谁说话,飞快朝空无一人的门口瞥了一眼,迟疑地把目光落回闻炀身上。
但和他对话的“人”好像还在喋喋不休说着什么,闻炀从床边走过去,一把关了房门后才重新坐了回来。
闻炀却好像什么都没发生过,手已经按到了他脖颈,五指没有用力,却做了个合握的动作。
“闻炀,你刚刚在和谁说话?”季苍兰生理性地用力抬起下巴,视线从眼缝中射出来,冷静地很快:“闻炀,你是不是有事情没告诉我?”
紧接着,闻炀又像自言自语的样子,说了句:“掐死的话对这具身体的伤害是最小的,用药器官会变黑,用枪会留下伤口,我看到的话会伤心的。”
“小美人鱼的王子要永远留在他身边了。”他笑了一声,语气很轻,轻到如果不是看到他唇角翘起,根本不会发现他笑了。
“Elie你——”
季苍兰如梦初醒。
他现在才意识到问题的严重性,立刻想到了一个可能,当即问:“你有很多机会可以找到理由假释,为什么选择现在出来?不是更前面,或者再晚一点?”
“别叫我这个名字!”闻炀有点失控地捏住他的下巴,眼神有点失焦,“我叫闻炀!”
“别说话!太吵了,”他身上有点发抖,一只手用力捶了下太阳穴,“我知道要炸掉,我会炸掉的,现在让我和他单独待着!”
“全都滚出去!不要来烦我!”
他话里隐含的信息让季苍兰心惊,痛苦地在钳制下仰头:“你要……炸掉……咳咳……什么?”
掐着脖子的手不受控制地用了力,拇指抵在喉头,迫使他喉间发痒,鼓着脸颊咳了起来,像条鼓起的河豚。
季苍兰努力出声:“闻炀!闻炀……咳咳!你冷静一点。”
连声的咳嗽像一针清醒剂。
闻炀粗重地喘息了几声,手有点哆嗦地从怀里拿出药盒,生嚼了三粒药进去,闭了闭眼睛,很快恢复沉寂。
“你吃的是什么药?”季苍兰被他松开,立刻问。
闻炀闭着眼睛没有说话,他这次是真的失控了,他没想到季苍兰自杀过。
“让我跟符佟打个电话,”季苍兰等不到他的回答,语气强硬,“我要跟符佟说话。”
闻炀横过来一眼,季苍兰扯了扯手上的铁链,说:“我不会逃跑的。”
静静思考了一分钟,季苍兰不知道他想了什么。良久后,闻炀才有了动作。
床垫随之一抬,他起身走过去开了灯。
光线刺目地骤起,季苍兰用力闭了下眼睛,才勉强适应光亮。
他刚睁眼就对上了闻炀,目光往下移了移,才在他扯开的领口上顿住,而后视线移到了卷起袖口的手臂。
很多的红色痕迹,比他之前在书房一瞥而过的要多得多,几乎要交叠成层云,从深处一直蔓延出来,探至下半张脸。
闻炀是混血,皮肤更偏向东欧,是冷白的。脸上的痕迹看起来就更加得深,深到了一种触目惊心的地步,像被火舌燎过留下的疤痕。
但他的皮肤是完整的,很严重的过敏症状。
注意到他赤裸又震惊的视线,闻炀动了动唇,觉得嗓子有点痒,从怀里掏出烟盒点了一支,衔在唇上。
怀里的药盒被烟盒带出一角,他手指一颤,拿出药盒一个个格子跟他介绍:“insomnia(失眠症)、Bipolar disorder(双向情感障碍)、claustrophobia(幽闭恐惧症)、Anxiety disorder(焦虑症)、维生素D。”
他像给Leslie看那样,拿出季苍兰常见的那盒薄荷糖,短促地笑了一声,但那个笑更偏向于一种自我的讥讽:“我现在要靠伟哥才能硬起来。”
不应该的……
他的药太多了,有的病是双向的病发症,不应该有这么多药的。
医生不可能让他同时吃这么多烈性抑制类药物。
季苍兰心里有了一个别的猜测,嘴里发涩,他动了动嘴,想说你的表现不像这些病征,但却失语了很久,铁链碰撞发出细碎的轻响,才找到自己的声音:“让我跟符佟通话。”
符佟只是帮他带走了季涵,但他从始至终都是被闻炀聘请的家庭医生。
对闻炀的情况几乎可以说一清二楚,但这些情况符佟都没有告诉过他。
季苍兰知道一个是闻炀不让,一个估计是闻炀的病已经严重到了某种符佟必须保密的程度。
手机被递过来,季苍兰快速拨通了号码,电话很快被接通。季涵的声音从听筒传过来,很惊喜的样子:“爸爸!”
“你有乖乖和叔叔一起玩吗?”季苍兰哑着声音问他。
“有!我们坐大飞机啦~”
季涵的声音听起来很幸福,回国后季苍兰还没带他离开过申市。
谁知道等终于有机会离开的时候,季苍兰已经和他分居两地,不出意外的话,这辈子都不会再见到了。
季苍兰一开始的计划就只有两条。
如果成功逃出去了,就亲自带着季涵再次隐姓埋名、远走高飞;如果失败,他已经做好了和闻炀共同沉没于那片地中海的准备。
只有死亡才能中止的事情,再简单不过了。
符佟只是把季涵带到F国交给Saffron,Saffron已经帮季涵申请了线人家属保护程序。飞机一落地F国,程序即刻生效,季涵就会被安全局安排的专属特工带走。
并且除了Saffron,谁都不知道他们去了哪里。
连季苍兰也不会知道。
“好。”
他声音有点发涩,也说不出别的话来,只是跟季涵说:“你要听叔叔的话,饭要吃得饱饱的,但是不能挑食,要多出去和小朋友一起玩,不要坐在家里只看书,就会变成一个小傻瓜。”
“你放心,”符佟把电话接过来,他知道接到这通电话的时候季苍兰已经不能下船了,在他开口前先一步问:“他在你旁边吗?”
季苍兰偏转着脸扫了眼靠墙站着抽烟的闻炀。接收到他的视线,闻炀把手上的烟咬在嘴上,拉开门出去了。
“现在出去了,”他这才收回视线。
没想到电话那头已经换了人,是Saffron的声音:“我接到孩子了。”
季苍兰听他的语气,心里有数了,直入重点:“他为什么现在选择假释?”
“接下来我跟你说的事情,你一个人都不能提,尤其是Elie本人。”
符佟知道他问出这个问题就是已经发现了Elie的病,就抢在Saffron前开口:“他是不是给你看了药盒,说了一堆乱七八糟的病?还有什么伟哥?”
季苍兰说对,就听到他再次开口,符佟尽职尽责地叮嘱他:“前面那些药都是维生素,都是骗他的,但是那个伟哥你一定要让他吃,伟哥是加了兴奋剂的药。我骗他只有吃伟哥他才能和你做爱,而且伪造了他对伟哥成分过敏的症状,他才肯心甘情愿地吃。他的病不是双向,是精神分裂。”
季苍兰后脑好像被棍子重重敲击了一下,发出巨响,捏着电话的手指很轻微地做了握紧的动作,找不到自己的声音:“什么……”
符佟继续道:“他在里面精神崩溃了,而且是很多次。”
“我来说一下情况,”Saffron把电话拿了过去,“之前Elie对我的保密文件那天下午我约的人透露了一二,和符先生所知道的能拼凑出来绝大部分。”
季苍兰把手机握得死紧,听到他宛如死神一样宣读审判:“由于他们为了审讯,给Elie注射了不同成分的吐真剂,导致他后期对药物产生了严重排异,甚至有过长达一周的休克。最严重的那段时间,他出现了幻听、幻视,甚至有自杀倾向、钟情妄想、嫉妒妄想、疑病妄想。”
“他爸爸不得不介入,让人安排给他做了一次心理诊断。”
“诊断结果很不理想,是非常严重的精神分裂。但是确诊后他不肯吃药,因为他的钟情妄想是你爱他,他怕吃了药之后你就不会爱他。”
“同时由于你五年来一直没去探监,他又坚信爱他的你一定会去,所以在他的幻想里你身边一定了新的爱人在阻止你去,这组成了他的嫉妒妄想。他希望你已经组建了新的家庭,他想要你背叛他的这个结果,你知道吗?只有这样他自己的一套逻辑才能完美地运转,所以Elie是主观的不愿意相信自己得了精神分裂。”
“他把一堆乱七八糟的病按到自己头上来解释自己的症状,而且最头疼的是他对治疗精神分裂的其中一种药有过敏症状,如果监狱偷偷在饭里放药他就会发现,然后开始绝食。”
“最后,他爸爸迫于无奈和Interpol达成了协议,瞒着所有人已经把闻炀手里压着的最后一批货全部充公,才换来他所谓的假释。他一开始出来的时候不是拖着一个月都没去找你吗?我也查到了,他被关在F国的一处远郊庄园里静养。在华国也有一个月的时间,他被强制送到疗养院去做精神监测。”
季苍兰忽然想到闻炀消失的那一个月,怪不得那一个月回来之后闻炀好像瘦了,他以为是太忙了,结果却是……
心脏一抽一抽地痛起来,说不出话来。
“Freesia你明白什么叫已经吗?”Saffron说:“你们现在那艘船根本就没有所谓的A-2轰炸机,他们装箱的是一架飞机残骸,Elie把参与拍卖的人都骗了,他是打算在地中海完成他的最终妄想。”
“Freesia你找准机会就逃走,一定能逃出来的。不需要去管他们的竞拍,船上根本没有东西!Elie在骗你,你要逃出来,不然你会死的,船上有炸弹,他打算在地中海沉船!”
方才闻炀言语间流露出的那些字句,终于变成了完整的段落。
“船上的其他人怎么办?”季苍兰语气苍白地问。
Saffron道:“我们已经在向地中海附近集中人手,一旦他有引爆的动作就会行动。活着,我会再次把他送回伏隆特,如果死了,那只能怪他运气不好。”
“我可以制止他,”季苍兰明白他所说的行动中一定会有狙击手作为后备选项,但是他不想闻炀死。
只有留在船上,留在闻炀身边,季苍兰才能参与到行动里,最大程度不让闻炀死。他说的很短促,“我不会走的。”
Saffron被他的糊涂气笑了,冷冷地说:“你知道他是精神病吧,精神病人的思维跟正常人根本不一样,你不知道你留在那里会不会更加刺激到他。”
“等一下!”符佟在电话那头跟他抢手机,又抢不过,快速又大声吼叫:“苍兰,你救救他,我没有参与过你们的事情,但是这么多年我看得出来,他不舍得让你死的!不要告诉Elie他有精神分裂,顺着他的幻想来,他现在的精神状态已经非常不稳定了,如果再把真相告诉他,他会的幻想会崩溃,他无法自洽自己的逻辑,我们就更无法预测他可能会做什么。”
季苍兰抿住唇,没有说话。
给电话那头造成了他犹豫的误解。
符佟艰难地吞咽了口水:“苍兰你可以稳住他,只要你在船上他就不会沉船。”
季苍兰在脑子里迅速思考着每一种能够避免冲突解救闻炀的办法,他说话都变得艰难干涩:“Siren之前说船会依照原定计划靠岸放游客们下船,你们可不可以这个时候——”
“不行,这样太冒险了,邮轮太大且人多,上下船的入口都守着Elie的人,我们如果大批量混入会被他发现,”Saffron的声音横插进来,铿锵有力:“我们不能保证所有的人都在那时候下船,而且也不知道Elie会以什么方式控制炸弹,即便在船下捕获他,炸弹也随时有被引爆的可能性。”
季苍兰吞咽了下口水,就听符佟道:“苍兰你可以稳住他,最后一天你们举行婚礼的时候是最佳营救机会。他爸爸已经和国际刑警合作,打算在你们婚礼前一天登船,如果Elie在你们的婚礼上选择了引爆炸弹,在炸弹爆炸前他就会被他爸爸亲手击毙。只有你能救他!他一直相信你爱他。”
季苍兰大脑一片混乱,但在混沌中敏锐地捕捉到一个词:“什么婚礼?”
“他的最终妄想是和你结婚!他要让王子在万众瞩目的时候和小美人鱼结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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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狗血的,我真爽《心满意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