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7
先天性心脏病导致贺梦江一出生便过于孱弱，不能情绪激动，不能剧烈跑，不能暴晒，更不能着凉，哪怕受到点惊吓也会导致病情加重。
所以他大部分时间都在床上躺着，浑浑噩噩的童年大部分记忆都是鼻息里消毒水气息，打针时针孔愈来愈粗，以及医院窗户外遮天蔽日的大树。
老人说名压着命。
母亲给他取名时便是期望他如奔流不息的江河般长命百岁。
最好的愿望都给了孩子，所以上天特别薄待她们。
1998年那场洪水席卷村庄，医院地势高躲过一劫，新闻报道里说被困几万人，抗洪前线的战士也死亡近千人，其中有他的母亲。
父亲也在前线救助灾民，最后断了一条腿，身上遍布疤痕，换回了十几个家庭完好无损，唯独他自己丧失挚爱，从此再没有续娶。
洪水消退那天，父亲面容衰老了许多，粗粝脸庞遍布风霜，他瘸着腿向贺梦江走来，声音有点颤，“咱们三回家。”
医院长廊只能倒映出两个影子，一高一矮，拉得很长很长。
贺梦江知道自己再也见不到母亲。
父亲如山崩塌，只能弯着腰瘸着腿，佝偻地带他回家。
他们少年时就认识，青梅竹马，到后来成家立业，志同道合，都是最善良最好的人。
父亲从前嘴里总念着，“为人民无私奉献。”“帮助他人，不求回报。”
母亲笑他话多，做事就好，怎么还惦记着要留名儿。
一语成谶。
多年后贺梦江摸着墓碑上的两行字，上面清清楚楚写着他们的姓名。
一个死在水里，一个死在火中。
他们的儿子大抵也死了，改了名字换了姓。
18
父母合葬在墓园，生同衾死同穴。
贺梦江跪了很久很久，彼时年幼的他有些愚蠢，以为父母成了墓园上空的风，刮过他面庞的每一次，都是一句轻声告别。
人们都在陆续散场，贺梦江恍惚望向周遭一座座数不清的墓碑，第一次意识到生命原来是这样——坟里头坟外头，他终其一生也回不到父母身边。
他再也没有家了。
那瞬间，有小孩拽住衣袖，唤醒贺梦江漂浮孤独的心重新落在泥泞到真实的土地上。
一个低头注视，一个扬起脖子仰望。
他们互相看着彼此。
好像灵魂也在眼眸中接近。
是小孩先递给他一束蔷薇然后喊他，“哥哥。”
是小孩先牵起他的手，告诉他你可以跟我回家，做我哥哥，我会保护你。
是小孩先给他拥抱。
“我姓刘，刘潮生。”
“以后你就是我哥，你得陪着我，我也一直陪着你。”
故作任性的话强调了两次，小孩别扭的说完就赶紧趴在贺梦江怀里撒气，脸颊有些肉，杏眼圆溜溜，身上很软很香，是精心养育的温室蔷薇得小心呵护。
贺梦江抱着他满脸紧张，压抑不住忐忑，他忽然间明白圣经故事里拯救苦难的摩西为什么伟大。
摩西用权杖分开了红海之水，把濒临死亡的人们带到富饶之地，上帝之城。
他在夜里写日记。
“妈妈，爸爸很早之前就想去见你，他实在受不了没有你的世界，我知道的也明白的。爸爸救下的小孩我今天见到了，名字很好听，看上去也好乖。”
“如果我侥幸活到三十岁，那我可以看着他慢慢长大，从小孩变成少年，再到大人，如果我真的可以活到那天。
如果我不幸很快死去，那我希望能成为月亮旁的一颗星星，远远地保佑他幸福快乐。”
“对了，他笑起来很好看，比他送我的蔷薇还好看。”
“我决定去陪着他……他看上去比我还要孤独。”
给大家打个预防针。
哥哥是“直男”，对待弟弟好是哥哥的责任。只是弟弟。
（小小声）
所以后面虐虐的。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