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衡把茉莉花养在窗台。
夏天昼长,五点不到天就亮了,有蝴蝶飞来,绕着花朵翩然起舞。
陆衡托腮呆坐,看花儿入神,窗外甜香味儿飘来,好像哪户人家的桂花糕出笼了,怪馋人的。
河边小路游客不多,空荡荡的怪冷清,此刻出门悠哉的都是本地人。
陆衡听着外面的声儿,闻着香,心旷神怡。
有人敲门,陆衡问了句谁,外面没应答,又敲了两下,陆衡就知道了,他开门,盛小泱站着,手里一朵茉莉花。
今天是第八天,第八朵花。
盛小泱把花给陆衡,举起本子,上面写了字。
-你的花。
陆衡接过花,说谢谢,“进来坐会儿?”
盛小泱太酷了,一张粉雕玉琢的脸,一脑袋扎手的板寸头,巨大反差。他不苟言笑,艮啾啾地走进去。
陆衡目光随他,见他连后脑勺都透着反骨的劲儿,太有生命力了。
盛小泱手里拎了只碗,放桌上了,转身冲陆衡招手。
陆衡又走到窗台,先把茉莉花插进花瓶,扫一眼碗里的东西,米香混着豆香,色香味全。
“这是什么?”他问。
盛小泱斜挎帆布包,从包里摸出一支笔,笔顶端有个毛绒球团,吧唧一摁,那球咻地弹射出去。
陆衡:“……”
怪诞且可爱。
他哥送的笔,盛小泱可喜欢。
-红豆桂花糖粥。
盛小泱的字龙飞凤舞,很难认。
陆衡认真看一会儿,有些惊讶,“给我的?”
盛小泱点点头,又写:吃吧,早餐。
陆衡笑笑,又说谢谢。
小早和球球不在,去章叙那儿了,所以盛小泱只买了一碗糖粥,他估计也刚从章叙店里过来。
陆衡老叮嘱他们别乱跑。
章叙开了间木雕工作室,也在江平巷,跟面馆隔河相望,过石桥就能到。
章叙有艺术家的清高和骄傲,开始不肯雕简单玩意儿,说是哄小孩的,他看不上。但他自以为有内涵和艺术性的大件木雕也没人找他,名气太小。工作室半死不活开了四五年,差点歇菜。后在某种契机下,章叙的顽固思维发生改变,他依旧追逐云端里的至高审美,同时也在人间烟火中刻些可爱的小玩意儿,摆在店门口,二十、三十块钱卖出去,糊口饭吃。
主要盛小泱喜欢这些小玩具。
小早和球球也喜欢,死气沉沉的木头能在章叙手中能变出无数形态,栩栩如生,这太神奇了。于是近几天小朋友们对吃喝玩乐没兴趣了,专往章叙工作室跑。
盛小泱对陆衡说:哥看小朋友,丢不了的,你别担心。
陆衡说好。
盛小泱等陆衡吃完,收拾碗勺,拎起袋子准备走。
陆衡拍拍盛小泱的肩。
盛小泱回头:?
“你去哪儿?”陆衡问。
盛小泱把袋子挂手腕上,翻开本子写字:我要去买菜。
陆衡一个人待着无聊,问他:“我跟你一块儿,行吗?”
盛小泱点点头。
陆衡到这儿很多天了,没好好逛过。白天晚上人都多,太拥挤了没意思,等深夜人少,店铺也都收摊了,太寂寞,走路上空落落的,也不对劲。
如果有个人陪,那感觉应该美妙。
所以陆衡找不到合适的机会,今天正好被盛小泱带出来了,感受一下江南水乡的夏天。
这里食物以甜口为主,连生煎里的肉都是甜的。陆衡起先吃不惯,觉得味儿太腻,今天一碗糖粥下肚,竟觉得也还好。他惦记早上在窗台边嗅着的味道,茉莉花香混着桂花甜香,于是沿路找来,在盛小泱买菜的商铺旁看见了一屉腾腾烟雾的桂花糕。
老板操着本地口音吆喝:“正宗手工桂花糕,老底子配方,不好吃不收钱啦!”
陆衡想吃,问:“多少钱?”
“六块钱一个,十五块三个!”
陆衡要三个。
桂花糕的口感对陆衡来说太甜,吃一个还好,另外两个他给了盛小泱。
盛小泱喜甜,像猫,吃上一口,眼睛跟着眯缝一下,享受,他微笑起来很可爱,都不酷了。
陆衡看他和看球球的眼神一样,特慈爱,“你住这里,不常吃这些吗?”
盛小泱把第二个桂花糕塞嘴里,手在衣服上抹一下,提笔写字:哥不让多吃。
陆衡一大早喂了他两个,怪不好意思的,“别跟你哥说。”
盛小泱点头,嗯嗯!
盛小泱采购食材,都往面馆送,有清单,东西多了他拎不了,陆衡帮忙拿一点儿。
陆衡挺喜欢跟盛小泱待一块儿,他俩一个说话一个写,沉静和喧嚣却截然相反。
盛小泱熟门熟路走进中医馆,坐在一白胡子老头对面,俩一个比画一个猜,鸡同鸭讲半天,谁也没明白谁。
盛小泱拧眉写字,但他字更难懂。
老头拍案而起,“你去找个明白的过来!”
盛小泱也拍桌,他脾气不好。
陆衡赶紧跑上前,临时充当盛小泱的翻译。
章叙因为工作,右手总疼,医院去了好几趟查不出问题,总结下来就是得好好养。但章叙靠手艺生活,养是不可能养了,得精心呵护。盛小泱不知从哪儿打听来这儿中医疗养不错,瞒着章叙过来了。他把章叙在医院所有检查单都带来给老头看。
陆衡给他俩翻译明白了,老头开药,并且交代盛小泱这药该熬药怎么喝,另外一种外用热敷,反正挺复杂,陆衡也没听明白。但盛小泱记下来了,这回字迹规整,一笔一画,像小学生刚学写字的模样。
他对章叙很上心。
陆衡看在眼里,心念一动,突然百感交集。
好像不论做点儿什么,或者别人做什么事情,他都能想到陈自原那儿去。
“你对你哥很好。”陆衡对盛小泱说。
盛小泱摇头。
-是哥对我他,我喜欢他,他也喜欢我。
陆衡盯着喜欢这两个字,有点儿委屈了。
盛小泱歪歪头,又写:你也喜欢谁吗?
陆衡说嗯。
-他对你好?
“很好。”
-那你肯定也很喜欢他的。
陆衡恍惚片刻,抬眼看盛小泱。
烈阳高照,盛小泱出了不少汗,他抬手擦掉,不太理解陆衡的眼神。
-不是吗?
“……是,”陆衡说:“我很喜欢他。”
盛小泱高兴。
-那就行了。
直白且简单的道理,如果固执地陷于过程中反复纠结,画地为牢毫无意义。
那牢笼之外的光景又是什么?
或许你将意外收获生命中最伟大的曙光。
盛小泱迫不及待奔向章叙,陆衡没跟着了,他漫无目的地走,能想些事情。
陆衡不知道自己走了多久,头顶的太阳没了,刹那间乌云笼罩,他听见雷声闷响。
空气有点儿潮,细雨飘洒下来。
陆衡环顾四周,江南烟雨朦胧,风景绝美但陌生。
他好像真的走了很远的路,此刻想迫不及待奔向谁身边。
雨中传来悠扬曲调,琵琶和三弦混着吴侬软语独有的细腻,儿女情长在声声慢的音调中婉转动听。
陆衡恍然跌入梦境,沉溺其中。
他倚靠石栏,看水面轻摇,绵绵细雨打湿头发,陆衡想他想得入神。
水面好像有人影浮现,陆衡觉得熟悉。他来不及细看,一艘乌篷船摇过,撞散了倒影,又溶于水底。
——原哥?
陆衡心惊肉跳,倏然转身。
然而眼前除了躲雨的游客,其他什么都没有。
心境还是嘈杂。
陆衡失落起来。
雨停了,陆衡走回客栈,路过章叙的工作室,听到球球和小早的笑声,他停步,往里看。
“怎么淋成这样了,”章叙讶异,“路边没有卖伞的小店吗?”
陆衡笑笑,说:“在这儿淋雨挺有感觉。”
章叙理解不了,但也不多问:“你手还好吗?”
陆衡说还好,不疼了。其实还疼,他又给憋回去了,然后咳嗽两声。
章叙怕他病,劝他回去换身衣服。
陆衡说好,随后带球球和小早离开。
俩孩子手里一人一木雕,这趟旅行他们玩儿得比陆衡开心。
球球也想陈自原,想给他打电话。陆衡的手机放在床头柜上,密码他知道的,但不敢拨出去。球球虽年纪小,但能察言观色,有眼力见儿,精得很,隐约察觉出舅舅跟陈叔叔不愉快了。
陆衡从浴室出来,看球球一眼,问:“怎么了?”
球球鼓着腮帮子,心一横,问:“舅舅,我能给陈叔叔打电话吗?”
陆衡怔愣。
球球口糊,语调特黏糊,“我、我想他啦,就……就说几句。”
陆衡低头,什么也不说,找吹风机,又走回浴室了。
球球迷茫,转头跟小早求助,“姐姐……”
小早也低头,含糊半天憋出一句,“舅舅答应了。”
“是嘛!”
球球电话一拨出去,陈自原就接了。
他很意外,有点儿慌急,声音很紧,说:“小穗?”
“叔叔,是我!”
陈自原:“……”
球球问:“怎么啦你不高兴吗?”
陈自原的小失望差点儿被诈出来,说没有,“很高兴。”又问外面好玩儿吗?
球球说好玩儿,真跟陈自原聊了起来,包括每天吃什么逛什么,没有生病,交到了好朋友,好朋友不会说话,但是特别酷。
陈自原安安静静地听,偶尔搭两句话。
“我可想你啦!”
陈自原说我也很想你。又问姐姐怎么样?
小早写作业,闻言抬头瞧了一眼,皱皱眉,又继续解题。
这些都是铺垫,球球回答了问题,陈自原再进入下一个环节。
“舅舅呢?”
球球点开免提,往浴室那儿看,“舅舅洗澡。”
陆衡躲在门后听,他微微敛眸,发梢的水珠聚集起来,悠悠落到手背。
嘀嗒,混着心跳剧烈的节奏声。
鼓足勇气并不是件简单的事情,陆衡眼泪快急出来了。
我得跟他说句话。
他这么想,没多思量,出去了,可张张嘴,又什么话都讲不出来。
球球抬头看他,不明所以,“舅舅?”
陈自原那儿的呼吸声都轻了。
“我……”
陆衡声音突然哑了,嗓子里好像有羽毛挠着,又痒又疼,他没压住,猛岔一口气,干咳起来。
陈自原听见了,叹声气,叫小穗。
陆衡的难过刚涌上来,听见陈自原那儿传来一声吆喝——
正宗手工桂花糕,老底子配方,不好吃不收钱啦!
陆衡惊愕,难以置信,随后眼中遽然炸开无限喜悦。
原哥。
“舅舅!”小早喊:“你去哪儿?”
陆衡头发湿漉漉的,踩了双客栈的棉拖鞋,就这么跑出去了。
陈自原每次出现,或者藏在哪儿,都在陆衡意料之外。他沿路奔跑,踩过水坑,弄脏了拖鞋,发梢甩起的水珠散落空中,局部小雨。
陆衡穿越人群,寻着桂花的香味,想找到期盼中的那个人,狂奔向他。
如此强烈的情感冲击,陆衡从未体验。
去他妈患得患失的惶恐,他雀跃地想——
陈自原就是陈自原!
桂花糕的摊位收起来了,空空荡荡,无人伫立门前。
陆衡蹙眉,转身返回。
他进屋,看不见球球和小早眼中的困惑,拿起手机,把自己锁进次卧。
陆衡说不出话,物理意义上,他嗓子哑了。
-原哥,我想你了。
-很想你。
陈自原那儿显示正在输入。
陆衡稍等片刻,没等来动静,心急如焚,打字的手颤动。
-我喜欢你,这次是真的。
-以前也是真的。
-都是我不好。
-今晚机票没了,我明天回来。
陆衡问:你还在吗?
陈自原回。
-在。
-我接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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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哥钓系攻,钓得小穗勇气大爆发啦!
章叙和盛小泱的故事在隔壁预收,有兴趣的宝宝们可以收藏一下~
温柔攻x超凶超可爱听障受CP1590885
嗯对,明天还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