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自原精神不济,昨晚喝多了,觉不够,所以头疼,下山路坡陡,他没敢往下踩油门。
陆衡吃午饭那会儿就注意到陈自原的状态不对了,现在更严重,他说:“原哥,你脸色不好。”
陈自原从来不在陆衡面前藏着掖着,有点儿不舒服就哼唧出来,况且他确实不舒服,“头疼。”
“困啊?”
陈自原闻言打了个哈欠,相当配合陆衡,“有点儿,晚上还得值班。”
陆衡开了点儿窗让风吹进来,悠悠扬扬地带着山间草木的味道。他盯着方向盘看了很久,鼓足勇气,开口说:“等下山了我来开车吧。”
陈自原惊讶地望向他。
前方出现急拐,陆衡汗都出来了,说:“你先看路,别看我。”
陈自原没忍住笑,唇角扬起的弧度很张扬,哪里似乎还有陆衡留下的痕迹,磨得有点儿红。
球球被甩得嗷嗷叫,他以为玩儿呢,特开心。
只有小早沉默不语,从早上到现在说话都没超过五句,垂着脑袋,不看陆衡,谁也不看。陆衡问她怎么了,她也只是含糊不清地说一句晚上没睡好。
万能借口。
陈自原通过后视镜看她一眼,收回目光后跟陆衡对视。
心里突然就都明白了。
陆衡对陈自原摇摇头,他们什么都没说,于是就着刚才的话题继续往下聊。
陈自原说行,你开。
陆衡其实挺没底的,跟陈自原说:“我上回摸方向盘还是半年前,把潘乐的迈巴赫刮了。”
“嚯。”
陆衡挺不好意思,他笑了笑,问:“你现在有精神了吗?”
“没呢,头还疼,疼死了,我现在看路都分叉两条了。”陈自原又病恹恹地装了回去,“你说要开车的,不能反悔啊。”
其实陆衡就这性格,有些事儿想做又犹豫,得有人来推他一把。陈自原谈吐优雅,话说出来没有想冒犯谁的感觉,并且还会给陆衡安全感。
“我坐副驾驶呢,别怕。”他说。
陆衡对车的恐惧源于惨烈的事故,这很难克服。或许他握着方向盘时眼前会浮现血肉模糊的画面,但他现在开口说想试试,他其实也想走出来。
第一步很难,陈自原扶着他走。
陆衡上了驾驶座,车没开呢,汗先冒出来,陈自原想摸摸他的头发,但小早看着,不合适。
于是特正经地问:“油门和刹车都知道在哪儿吧?”
陆衡哭丧着脸,说:“原哥,我不傻。”
“嗯,”陈自原逗他,“聪明着呢。”
陆衡专心开车了,刚开始手抖,除了看红绿灯外没法儿分心别的情况,陈自原在他旁边不轻不重地提醒几句,比如斑马线礼让行人,陆衡全照做了。
所以路程很顺利,尤其进入熟悉的街道,陆衡轻轻吐出一口气。
顺利的开始就是离成功不远了。
陈自原愉快地想。
绿灯亮起来之后,陈自原开口说道:“小穗,下个路口左拐。”
“嗯?”陆衡这会儿反应慢,脑子里全是开车路线。然后他把陈自原的话往脑子里一放,路就对不起来了,“左拐?去哪儿?”
“你们先回家。”
陆衡说:“我是想送你回家的。”
“下次有机会再送我,我这车停你家楼下也行。”
陆衡摇摇头,说物业不让停。
两个小朋友没精神,球球的脑袋一点一点,已经快睡着了。
陈自原身体歪歪地靠在椅背上,脖子也歪着,他状态很自然,看陆衡的眼神也温情脉脉,他其实还在回味清晨的吻。
“你把我送回家了,你怎么回去?拖家带口挤地铁吗?快下班高峰期了,我不放心。”
陈自原这话一出口,陆衡立刻缴械投降。
牵肠挂肚摧心肝,他懂,所以舍不得陈自原也这样。
陈自原太享受陆衡惯着自己的感觉,恃宠而骄的架势摆出来,款款而笑。
“有个事儿老陶托我问问你。”
“什么?”
“他下月生日你去不去?”陈自原眼睛半阖,说话懒洋洋的,点到为止,“他那场合人多。”
“你替我答了吧。”
陈自原挑眉,说行。
他俩心照不宣。
陆衡想了想,问:“你去吗?”
陈自原说去。
他们几人的生日都离得近,基本顺着过了。只要有谁没去,能被蛐蛐一年。
陆衡这儿手忙脚乱地打转向灯,开小差了,差点儿开错车道,他抿唇,说了声哦。
陈自原觉得陆衡可能想问点儿什么,于是等了一会儿。
陆衡还是生疏,不会跟陈自原玩儿心眼,有些话憋了,没憋住,于是又问:“沈竹钦也去吗?”
“老陶问过了,他不来。他这两个月在国外拍戏。”陈自原终于舒坦了。
陆衡又说哦。然后他在后车喇叭没完没了的催促中,突然跟幻觉似的听见陈自原很轻地笑了一声。陆衡余光瞟过去,悟了,“在这儿等我呢?”
陈自原哈哈笑,说:“我头不疼了。”
陆衡:“……”
“好了。”
心情愉悦是良药。
陆衡没往老破小逼仄的路开,他实在没这个技术。
陈自原想送,陆衡没让,这会儿开进去,再掉头出来得半个小时,人多电瓶车多,太挤。
“我走进去就行,你晚上几点去医院?”
陆衡抱球球下车,小早也跟着下来了,一直站着没说话,真自闭了。
陈自原说八点。
陆衡让陈自原回去先睡觉,别熬。
陈自原享受陆衡的关心,所以在某些事情上,他觉得自己挺作的。
但作是情趣,适可而止就行。
陈自原笑了笑,说知道了。
陆衡跟陈自原说再见,目送车缓慢驶离楼间小路,最后在拐入主路的街口不见。他轻轻叹气,终于有机会把注意力放在小早身上。
小早好像也知道陆衡接下来该问她话了,她不想答,转身走了。
“小早。”陆衡叫她一声。
小早闷闷地应声嗯。
“你怎么了?”
小早没回答了,它魂不守舍地沉默,直到走到单元楼下,才有反应了。
陆衡在她前面,小早细声说:“舅舅!”
陆衡听见了,转过头去。
“你跟陈医生……你们两个,”小早似乎找不到合适的形容词,“关系很好吗?”
陆衡看小早,或者看球球时,会想起姐姐,他当然不会忘记姐姐的腿是怎么没有的
姐姐截肢后,不管心理因素还是身体影响,都生不如死。所以她怨恨陆衡,甚至歇斯底里地希望陆衡也去死。医生婉转告诉陆衡,患者的情绪会妨碍她的康复。陆衡明白了,他只能离开姐姐。
这一切的源头是陆衡的性取向,他想赎罪,工作后每个月给姐姐转钱,只给自己留点儿生活费。
他们仅靠这种方式维持可怜的亲情。是陆衡单方面的亲情,他想要一点儿寄托罢了。
但赎罪难抵生理渴望。
小早长大了,球球以后也会长大,有些事儿瞒不住,况且陆衡如今的偏向和选择也很明显了。
“你妈妈跟你说过什么吗?”
小早睁大眼睛,她很诧异,没想到陆衡这么直接就问出来了。
“她没说过。”小早往家里跑了。
陆衡心塞又无奈。
球球开口:“姐姐不开心了。”
“我知道。”
球球贴脸蛋过去,蹭蹭陆衡的脸,“舅舅也不开心。”
他学着陆衡平时哄自己的样子说话,把陆衡逗乐了。球球又高兴。”
陆衡说:“你等会儿也哄哄姐姐。”
球球说好,他又问:“叔叔明天还来我们家吗?”
“你想他了?”
球球说想。
陆衡内心飘荡开来,像一朵被风吹散的蒲公英,思念飘得到处都是。
“嗯,我也想他了。”
陶坊生日那天陆衡正好去市外出了趟差,当天来回,时间赶,事儿多,他一天没跟陈自原联系,回到西京后已经晚上了。
陆衡从高铁站出来,先给何阿姨打电话,让她今天晚点儿走,等小早放学回来。
何阿姨欣然答应。
然后乔微微的电话来了,她问陆衡到哪儿了。
陆衡愣了一下,“你没跟谢之岩一起去般蓝?”
“没啊,”乔微微说:“陶坊这次生日会人多,我又不认识,吃吃不好的,玩儿又玩儿不开,没意思。”
陆衡笑,“我带你去吃点儿?”
乔微微还矜持呢,“你不回家带孩子了?”
“何阿姨在,她等小早下晚自习到家后她才回去。小早会哄球球睡觉的,没事儿。”
乔微微感慨,“都长大了,真好。”
陆衡能听出乔微微话里的意思。
都过去了,也挺好。
“想吃什么?”
“烧烤!”
他俩常吃的烧烤店正好在城市花园附近,以前没觉得有什么,认识陈自原后,陆衡觉得哪儿都凑巧,也哪儿都合适。
乔微微烧烤吃一半接到谢之岩电话,他那边吵,乔微微得嚎着嗓子聊。
“你喝多了吧?”乔微微问。
“没有!还没老陈喝得多,人走路还稳稳当当!”
乔微微瞧陆衡一眼,冲他咧嘴。
陆衡:“……”
谢之岩猛男撒娇,“亲爱的,我喝酒了不能开车,回不了家得睡大马路啦!你能不能来接我~”
都带着波浪线。
乔微微不接茬,说那你睡吧。
谢之岩又问你在哪儿呢?
乔微微说跟陆衡在一块儿。
谢之岩于是来劲儿了,喊老陈。这声儿豪情万丈。
乔微微不想耳朵遭殃,干脆开免提了。
但陈自原没过来说两句,他直接给陆衡打了电话。
陆衡接了,笑着叫原哥。
“回来了?”陈自原问。
“嗯,回来了,”陆衡问:“你喝挺多吧?”
陈自原说还行,“等会儿就回家了。”
陆衡看了眼时间,十点不到,他问:“这么快就结束了?”
“不算正式结束,”陈自原找个了相对安静的地方,好说话,“下半场是老陶的商务社交,我们不参与。”
陆衡笑着说行,“你怎么回?”
“打车吧。”
般蓝附近永远人满为患并且充斥着各种酒鬼,不好打车。
陆衡问:“原哥没开车?”
陈自原不知道陆衡怎么了,反正这声原哥叫得他魂酥肉麻。
陈自原呼吸重了,又沉,低声回应:“小穗……”
于是陆衡也肝颤,说嗯。
“车停家里了,”陈自原说:“我也得睡大马路。”
“我正好在城市花园附近,”陆衡话音顿了顿,说:“我开车来接你?”
陈自原问:“正好?”
陆衡说:“正好。”
陈自原生怕陆衡下一秒改主意了,“好,来接我,我等你。”
他说:“车钥匙在家,玄关柜的置物盒里,你找找。我换密码锁了,9426786。”
小穗。
陆衡脸红心跳。
陈自原挂了电话,他手中的酒换成了水,仰头灌空。
谢之岩调侃他,“哟,红光满面啊。”
陈自原挑眉,“家里有人接。”
谢之岩牙酸,“别跟我炫耀,我宝贝儿也蹭你车来!”
陈自原笑了笑。
谢之岩又问:“你跟陆衡发展到什么阶段了?”
般蓝内部灯光昏黄晦暗,浪漫、隐约,曲调悠然飘摇,酒精下的欲望谁都有,谁都知道。
我渴望谁,或者想得到谁,一目了然。陈自原想,他说:“我会跟他去国外领证。”
谢之岩惊呆了,“你会吓死他的。”
陈自原摇头,“嗯,我婉转一点儿。”
管杰这会儿过来了,他龇牙咧嘴,看上去像吃屎了,“我操!”
陈自原往后退半步,没让管杰把水撒身上,“你怎么了?”
管杰抬手指向不远处扎堆而立的人群,“你看那儿。”
于是陈自原顺着他指引的方向看过去。
他看到一人,个高,黑西装、无框眼镜,有点儿面熟。
谢之岩提醒陈自原,“他,游越。”
游越似乎察觉到什么,他偏头看过来。
陈自原跟游越的视线对上。
游越举杯示意。
陈自原推了推眼镜,微微颔首,算是跟游越打招呼,很疏远。
于是游越也做了推眼镜的动作。
陈自原:“……”
管杰嗤之以鼻,“老陈,你没发现他跟你很像吗?”
陈自原眼睑肌肉轻微抽搐一下,没说话。
“说话像,样子也像!”管杰满脸晦气,“我刚上厕所出来,门口站了一人,我以为是你,还特么上去调戏了。结果转过来那脸吓我一跳,呸!他是不是照你整容了!”
谢之岩表情也不好,“游越上学那会儿就爱照着老陈的样子来。。”
“学人精,”管杰的鸡皮疙瘩下不去,愤愤说:“他知不知道克隆羊只活了六年!”
谢之岩说:“或者在沉默中死亡,或在沉默中变态,我觉得游越属于后者。”
陈自原对游越兴趣不大,他从不在意游越从自己身上摄取到了什么东西,都无关痛痒。陈自原现在所有心思都在陆衡身上,随后手机轻轻震了一下。
陆衡发了条语音来。
-原哥,我快到了。
陈自原肉眼可见的愉快了,并且迫不及待,“你俩继续聊,我先走了。还有,替我跟陶坊说一声,祝他生日快乐。”
谢之岩立马跟上,“欸等等我嘿!我也走!”
陈自原穿过人群,有种翻越千山万水的辽阔,他心向往之,觉得路远,心上人却近在咫尺,这感觉太美妙了。
然而美妙的心情并没有维持太久,陈自原连贯的情绪被骤然打断。
“自原。”游越不知从哪儿站出来,挡在陈自原面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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克隆羊只活了六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