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衡关起门来一个人兵荒马乱,没想过让陈自原进来。可沈竹钦这话说出来,还是像一把刀捅穿了陆衡的心,他脱口而出问:“为什么?”
“我跟他一块儿长大,他什么样啊,看着好像对谁都挺有礼貌,跟谁都不会生气,其实特闷骚。”沈竹钦笑得意味深长,他一直看陆衡,说:“他对生活有自己的想法,说是追求自由,其实一身反骨藏得可深,轻易不露出来,也从不服软,得让人哄着。这种人像炸弹,你哪天不小心给他点了,能给自己郁闷死。”
陆衡听沈竹钦说这话像经验之谈,问:“你被炸了?”
“……”沈竹钦无语了,“你很天真。”
陆衡觉得这不是好话,至少不是在夸奖他。
“你也闷,太无趣了,”沈竹钦啧一声,继续说:“就刚刚我在楼上说的那些话,一般人早甩脸过来了。你倒好,没点儿表情变化,其实挺窝火吧?”
陆衡还是没有情绪起伏,他摇头说没有。
沈竹钦好像一拳打在棉花上,自己火气先上头了,有点儿咄咄逼人,“你和陈自原如果真在一起了,生活可是一点儿滋味都没有,得干巴死。”
这倒是,好与坏的情绪都需要在生活中发泄出来,并且你身边需要有一个可以接纳这些情绪的人。这个观点陆衡是认可的。
沈竹钦越说越来劲,“所以你们不适合谈恋爱,约炮尝尝咸淡倒是能试试。”
陆衡虽然无言以对,但依旧心如止水,说:“我没想过跟他在一起。”
沈竹钦诧异,“你说什么?”
陆衡不想说第二遍,往侧边抬脚,绕开沈竹钦走。
“我看人很准的,你喜欢自原对不对,”沈竹钦没拦着了,他让陆衡走,但嘴也没闲着,好奇问:“所以为什么不想跟他在一起?”
陆衡背对沈竹钦,彼此都看不见对方细微的神态变化。陆衡认真思考片刻,很轻地笑了一声,有点儿苦涩,“你每晚睡觉前,躺在床上的时候,会不会给自己设定一个做美梦的场景?”
沈竹钦:“……”
他顿悟不了。
“然后因为这些梦再给自己整失眠了?”沈竹钦问。
陆衡无奈笑了一下,没说什么了,他得体地跟沈竹钦道别,“再见。”
沈竹钦也愣,突然没头没脑地说了一句:“诶,你人挺好的。”
陆衡当作没听见,脚步很快,差点儿没跑起来,背影看上去很狼狈。
沈竹钦挑眉,自言自语似的,说:“再见。”
小早和球球没吃饭,等陆衡回来。
陆衡没有胃口,硬塞了几个饺子下去后胃开始疼起来,家里没药了,外面药店又不开门,只能忍着,他情绪看上去很糟糕。
球球看见摆在桌上的礼物盒,指着问:“舅舅,这是什么?”
陆衡张张嘴,眉心拧了一下,“礼物。”
“我的吗?”
陆衡摇头,说不是。
“哦!是姐姐的。”
“也不是,”陆衡叹气,“我给你们准备了其他礼物。”
这话说出口了,他又觉得自己很虚伪,摇摆不定心理状态显得特别可笑。
小孩儿都有好奇心,球球想知道礼物是什么,或者到底送给谁,还想问,被小早捂住了嘴。
“舅舅你累了吗?”
“嗯,”陆衡说:“有点儿。”
“那你先去睡觉吧,这儿我来收拾。”
陆衡难得一次没顾及外在因素,把自己的想法表达了,然后马上反应过来,跟他交流的也只是需要自己照顾的孩子。陆衡短促笑了一下,强打精神,“没事儿,我来吧,你带球球去睡觉,挺晚了。”
小早端起空碗往厨房走了,“他多大了,自己能睡,舅舅,你也别哄他。”
球球听姐姐的话,默不作声地爬下椅子,跑进房间了。
“……”陆衡突然就闲得慌了,好像哪儿都不需要他了,于是注意力又被桌上的礼物盒吸引过去。
图案精致的纸盒早在医院就让他扣烂了。
陆衡听见厨房的水声,想过去看看,又想起乔薇微对自己说的话——
你得给小早独立的机会。
虽然洗碗不能代表独立,但这也是表达相关意向的其中一环。陆衡踌躇片刻,拿起礼物盒回了自己房间。
陆衡的书桌很干净,四个抽屉分门别类放了不同的工具。他拉开第一格抽屉,取了剪刀,仔细剪开纸盒,取出里面的仙人球。
仙人球也有品相,养得好坏一眼就能看出来。这颗仙人球陆衡挑了很久,特意让花店老板给他留的。收到后脱土、通风、修根。近段时间因为空气潮湿,陆衡等到仙人球长出了新根后再上盆,整个过程大概20天,每天都要观察根部情况。
花瓶也是陆衡精心挑选的,一个有深度的盆,乳白色系欧式纹理雕刻,整体跟陈自原和他办公室的风格很搭。
总之从头到尾都是他为陈自原准备的新年礼物。
应该送出去的,陆衡心想。
他单手托腮,状态有点儿颓,又分心看一眼手机,新年快乐的短信发出去也如石沉大海。
陆衡能理解,自己这种捉摸不定的态度,是个正常人都得敬而远之。
他出神地拨弄仙人球的刺,没注意控制好力度,指尖皮肤被划破了,不至于流血,就是疼,刺挠。
陆衡烦躁地挠头发,眼睛一扫又看见七零八碎的纸盒,目光闪了一下,倏地想起一个事儿来——对了,这里面还有其他东西。
这是一枚麦穗样式的水晶胸针,整体金色,有碎钻点缀,像雨季中的挂在麦穗上的露珠。
胸针不贵,但非常漂亮,陆衡去商业街的花店取仙人球那天,在它隔壁一家小众饰品店里看见的,没犹豫,直接买了。
陆衡拿到胸针的第一想法还是送给陈自原,但送仙人球可以有无数个理由掩盖自己的本意,送这枚胸针就很暧昧了。
陆衡一共纠结三个晚上,麦穗胸针从礼物盒拿出来又放进去,他的心路历程简直曲折离奇。最后一晚上给陆衡困懵了,行为不受大脑控制,稀里糊涂就打包好了,然后直接睡觉。第二天大概忘了这茬,反正陆衡也没给自己反悔的机会,直接上医院找陈自原了。
没想到现实比心境还要离奇。
怎么办呢?陆衡趴在桌上,埋脸苦闷,胃更疼了。他没地方发泄情绪,觉得自己特矫情。
陈自原前半夜去了三趟急诊,今晚的时间对他来说过得有点儿慢,一番刺促不休下来,十二点还没到。
“主任,我们去吃点儿宵夜,一起吗?”同办公室的医生跟陈自原打招呼,“今晚除夕,下半夜估计还得忙。”
“不了,”陈自原拿起手机,点开可爱的麦穗头像,聊天界面跳出来,他删删减减,一句话没发出去,抬头对同事说:“我还不太饿,你们去吧。”
同事瞄一眼他桌上剩下的饺子,一脸了然,“行,那我们给你带点儿回来。”
“好,谢谢。”陈自原说。
他注意力又回到手机上,这是他现阶段唯一能跟陆衡沟通的工具了。
但怎么沟通?是个难题。
陈自原想给陆衡打电话,却不知道说什么,主要说什么都得考虑一下。他能感觉出来,今晚沈竹钦的出现以及他说的那些话对陆衡的冲击力是巨大的,导致陈自原一路以来的铺垫全白费。
但换个思路想,其实也不算坏事,生活的盼头总得积极向上点儿。
-睡了吗?
陈自原输入完,又删了,这傻了吧唧的三个字加问号真发出去,显得自己像情窦初开的毛头小子。
不稳重。
陈自原没找到切入点,大洋彼外的视频电话见缝插针地来了。
“妈”这个字跳出来的瞬间,陈自原的眉心重重抽了一下。
他接了。
贺黛特意挑了这个时间跟陈自原通话,大概有所触动,家人在,都想团圆。
“自原,你很久没回来过了。”
“忙。”
贺黛习惯性否定陈自原的专业能力,“国内的儿科医生没有前途,再忙也翻不出天。你爸爸手里的资源可以让你在世界学术界站稳脚跟。”
老生常谈了。
贺黛这些所谓“如果你没有表现出最高水准,就是失败”的措辞,放到以前,陈自原会自我怀疑。现如今不会了,他财富自由,人格独立,早当这些话是个屁放了。
他连应付都懒得做,话挑重点讲,单刀直入地问贺黛,“你找过沈竹钦?”
贺黛怔了一下,“你们见过了?”
陈自原嗤笑,“托你的福,不想见也见了。”
“我一直不喜欢他,”贺黛高高在上地评价,“太毛躁了。”
这种措辞太滑稽了,并且自以为是。如果沈竹钦在场,高傲的孔雀会扑棱着翅膀啄过去。
陈自原不可抑制地露出一个笑容,浅浅表达滑稽的意思。
贺黛看见了,她觉得刺眼,语气咄咄逼人,马上又强势起来。即便她也挺想装一会儿温柔的慈母,但掌控欲由心而来,她装不了一点。
“当年你和沈竹钦在一起,不就是为了让双方家庭难堪吗?”贺黛顿了顿,目光嘲讽,“你们所谓的叛逆,从根本而言就是错误,是死路一条,何必撞得头破血流。”
“你认为什么是正确的?”陈自原反唇相讥,“让一个同性恋跟女人结婚,这种做法是对的吗?”
贺黛的眼睛阴沉下去。
“妈,别清高了。”陈自原说:“我因为什么你心里清楚。”
贺黛于是问:“你会跟沈竹钦复合?”
陈自原正面回答:“不会。”
贺黛皱眉。
陈自原太了解贺黛了,他可以快速且准确地从亲妈微表情中得知她此刻的想法,“如果你再找沈竹钦的麻烦了,就他那张嘴,最后被击穿的只会是你。”
贺黛脸上不算松弛的皮肉在高清像素的视频通话中抽了一下,高贵的女人连愤怒都端庄。
“你也不用费尽心思挖我身边到底有谁在,”陈自原干脆摊开了说,“我的伴侣会跟我共度余生,我们走在阳光下,坦坦荡荡。我认定了他,也不会受你干扰。”
贺黛冷笑,“翅膀硬了啊。”
“早硬了,”陈自原说:“我可以反抗你一次,以后还会有无数次,我以为你早就做好心理准备了。”
“你……”
陈自原没有给贺黛说完话的机会,无尽的争吵只会消耗很久不多的亲子关系,他轻轻点一下头,笑了笑,“不说了,妈,再见。”
大过年的,他甚至连一句祝福的话也没有。
抗争,很痛快。
嘀嘀。
呯——
午夜十二点的钟声和烟花同时响起,灰姑娘的水晶鞋又会遗落在哪里?
璀璨烟火映照在陈自原的眼睛里,他的目光突然光彩熠熠。
找到宝藏后,生活不再一成不变,平凡的人总在期待遇见奇迹。
陈自原含蓄地兴奋起来,给陆衡发了条信息。
-小穗新年快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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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天好像还可以有QAQ