博弈学中有一种平衡解, 在一种非合作关系中,根据他者的策略,制定自己的最优策略, 拉锯起的稳定解题思路, 即为纳什均衡。
魏邈七岁时,方应海送他去期末考试,路滑,早晨七点, 人行道上雪依然是崭新的一片,整个天是昏黄色, 那是路灯的颜色, 仿佛平沙漠漠, 他和方应海隔着一尺远,彼此默然无声, 并不似亲父子。
“我妈呢?”他问。
小学的期末考试与家长会接踵,方应海忙于第二套改善房的产权登记, 凌晨才从另一套公寓赶回来。
“她在新疆。”方应海没有多说,只是简单的介绍了一句, 还含着一点儿笑, “不用担心她, 你多把注意力放在自己身上就好……问这个干什么?”
如果在新疆,魏若琳此刻应该还没有起床, 隔着两个小时的时差,至少要九点, 太阳才会在另一个经度升起。
魏邈解释了一句:“我打的电话,她没有接。”
方应海微怔,过了一会儿, 才说:“可能她在忙。”
每个人都有时差,这种时差会变为一个人与一个人情感关系中的位置,时间拖久了,就连隔阂都演变成深入骨髓的习惯。
这两天,他拨打的六个电话,一个都没有接通。
他三岁时才学会说话,表达得足够通顺之后,方应海突然禁止他开口,说:“你的发音不对。”
他不久之后便知道,他说的话掺杂着吴语方言,洋腔怪调,极不标准。
他的父母之后曾明确地表达过歉意。
而他早已过了需要父母全天候陪伴的年龄,不再把这份爱视为孤品,就像是一场不大不小的感冒,痊愈之后,了无痕迹。
那件事之后,第四天,也是家长会之后的第一个周末,魏若琳特意打来电话,问:“宝贝,你当时找我干什么?”
他想了想,说:“没什么。”
·
他和父母的关系并不亲密,后来他们意外丧世,一切爱和恨都就此中断。
唯一有用的报复,无非是趁中元节给两位终身是无神论者的地质学教授多烧些纸钱,污染污染环境了。
从世俗的角度来说,这是一段平淡而失败的情感关系。
奥兰德怀维恩时,魏邈的感受相当奇异。
这个拼接起来的家庭像是用不同的木料堆砌起来的房屋,但好歹拼起来了,接下来只需维持。
他想,至少要做得比方应海更好。
不能让维恩过得像他小时候那样。
就这样一路照猫画虎,画到现在,榫卯岌岌可危,最终,木件多出一块,平衡打破。
【奥兰德·柏布斯陷入恐慌状态。】
【当前文明覆没危险度75%】
【温馨提示:道路千万条,安全第一条;语言不规范,联邦变灰飞!】
还是熟悉的华文中宋,还是熟悉的光幕,只是增加了两行血淋淋的特效,在他眼前无声地昭示着存在感。
奥兰德一步一步膝行过来,干脆跪到魏邈的脚边,他跪姿端正、标准,眼眸泛起潮意,唇色却发白,试图将脸颊靠在魏邈的膝侧,小心翼翼地、讨好地蹭了蹭。
“我会负责的。”几乎将他吞没的绝望渐渐退潮,终于得到指令,他终于勾勒出一个勉强的笑意,“……您不要走好不好?”
他本就本钱不多。
这个虫蛋非但没有达成目的,反倒让他赔得倾家荡产。
血字特效慢慢退却,光幕上,危险度的百分比却不断变化,从75%一路攀至89%,又逐渐回落70%,走势跌宕起伏。
——虫族的文明是生是死,和他有什么关系?
魏邈用纱布沾了沾颈后的血,不在意地扔到垃圾桶里,冷不丁问:“我之前是不是没有罚过你?”
“……是。”
“你想复婚?”
这话留了很久,是压在最心底的渴望,此刻却轻飘飘地被魏邈给说出来,奥兰德不知道该应,还是不该应,惶然地看着他,过了很久,才蹦出一个“嗯”字。
“有些谎言该过过脑子了。”魏邈弯下腰,用手揉了揉奥兰德的脸颊,“要么天衣无缝,要么不要再被我发现。”
避孕药过期这种话术,也能说得出口?
没道理被将一军之后,他能让奥兰德活得多开心。
他道:“和我去地下室。”
·
整栋庄园的控制核心在书房,而地下室则是装备齐全的刑室,用于议员长先生审理各类疑难案件。
可惜囚狱建得太多,庄园地理位置并不占优势,因此门庭冷落,刨除建造者以外,到现在也只有一位先生光顾。
灯光存着冷意,室内场地宽阔,布置得足够温馨,奥兰德靠在紫杉椅的椅背,椅背镂空,呈条状,满室暗光,蒙上眼睛之后,眼前一片漆黑,双手被绑在身后,在剪裁良好的西装裤上勒出一片褶皱。
“知道你面对的位置吗?”魏邈问。
他摇头,尽量保持匀速的呼吸,冷不丁听到“叮铃”的响动。
是铃铛。
他被佩戴了牛皮项圈,那是抑制雌虫爆起的抑制环,腰部的肋骨不断被束身衣束紧,他试图调整呼吸,听到他的雄主冷静的声音:“你就在镜子前。”
他呼吸不由得急促起来。
椅子不断向后仰,被束身衣和绳索束缚的身体被迫紧随其后,外套已经被脱下,一直到他上半身仰倒在地,腿被勾连在椅背上的绳索的力气拉得向后弯折。
“给你录一段像好不好?”雄虫的声音低下来,像是一种诱哄,“柏布斯先生。”
他语气鲜少这样温柔,像是一种陷阱。
舌上被塞了棉花,他咬咬牙,呜咽地摇头,试图探出精神力去寻找雄虫的方向。
“……自己数秒。”满面墙的刑具,魏邈从中拿出细细一截骨鞭,轻轻地说,“接下来十分钟内不出声,我就不录像。”
·
虫蛋只有一个月大。
一个小时后,维恩才睡醒,看到他的雄父在厨房做饭,衬衫挽起,在做饼干。
“雌父呢?”
“他暂时有事。”魏邈洗干净手,将烤饼干从烤箱里拿出来,说:“醒了?”
幼崽闷闷地不说话。
“吃一块吧。”魏邈蹲下身,将饼干递到维恩嘴边,说,“雄父这辈子第一次做的。”
这显然是给自己贴金。
上辈子做兼职时学的手艺,只能说是温故知新。
维恩咬了一个月牙,说:“谢谢雄父。”
“维恩是怎么发现雌父肚子里怀了一个虫蛋的?”魏邈问,“是因为这件事难过吗?”
幼崽下意识反驳:“我才没有难过。”
他过了一会儿,才轻轻地说:“我就是知道。”
“可是我很难过。”魏邈歪了歪头,“维恩说雄父骗你。”
“我讨厌它。”维恩突然哽咽起来,“你有了第二个虫蛋,就不喜欢我了。”
“……为什么会不喜欢?”魏邈说,“雄父最喜欢维恩了,我们不是有过约定吗?”
小朋友一边抽噎,一边警醒地咬了口饼干。
他眼圈红红的问:“真的吗?”
魏邈替他擦净脸上的眼泪,道:“当然,而且会多一个小朋友一起喜欢你。”
维恩低声说:“我才不希望让它喜欢。”
魏邈轻轻笑了一声。
“维恩的名字是雌父给你起的。”他说,“等你的弟弟出生之后,你来给你的弟弟取名字好不好?如果喜欢他,给他取一个好听的名字,不喜欢他,给他取一个不好听的名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