奥兰德坐在维恩的身边, 他保持着充分的耐心,静观幼崽眼中难以掩饰的雀跃,唇淡淡抿起, 一直等到维恩将这几天几乎没有说完的话全部向他的雄主倾倒完毕, 才低声警告道:“该就餐了,维恩。”
给予的时间足够充沛,该结束了。
电话那头,魏邈的声线让他一时间有些失神, 这样的语气,仿佛他的雄主就坐在庄园的沙发上, 一边看书, 一边哄着幼崽。
口气完全相似。
他的雄虫似乎唯独对他决绝。
魏邈听到奥兰德的声音, 稍稍收起了脸上的笑容,并不太意外, 他道:“奥兰德。”
还是选择了自己更为熟稔的称呼。
“嗯。”奥兰德垂下眼,即使早有预料, 依然有一种被蛰到的痛楚,“光脑被维恩抢走了, 但确实是我打的电话。”
隔着听筒, 雄虫笑了一声, 道:“我以为只有我对他没办法。”
奥兰德目光冷淡地凝视着幼崽的脸颊,语气却相当柔和:“您不在的这两天, 维恩很听话,其实没有想象中那么调皮, 礼仪课的老师特意称赞了幼崽,说他非常娴静。”
魏邈静默了一瞬,总觉得奥兰德话语中描述的情景很难具象化地想象, 他过了片刻,才模棱两可地回复:“是吗,维恩毕竟长大了。”
·
他抛出的验证,很轻松地得到结论。
甚至不需要幼崽自己多说什么。
他的雄主便会费尽心思地为维恩说好话,主动在话里拉进他和幼崽的关系,因为维恩归属于他抚养,所以他的雄虫自然会生出不必要的担心。
所以态度不断软化、妥协。
担心他育儿时不够细致,也担心维恩会感到孤独和被抛弃的感受,周末千里迢迢也要赶回来,雄虫对幼崽心存愧疚,因为他不觉得他是一名好雌父。
——甚至担心他将多余的脾气撒在幼崽身上。
他在无声无息中,已经给予了雄虫足够分量的威胁。
他为什么会下意识地忽略这一点?
从什么时候开始,他在雄虫的心目中,是需要这样防范的?
奥兰德只觉得遍体生寒。
他似乎终于捡到一块浮冰,窥见到潜伏的冰山一角,但单是这根冰枝,已经冻得他几乎承受不住了。
不可能。
“您放心。”他强迫自己摸了摸维恩的头发,保证道,“我会照顾好维恩的。”
……那是雄虫的血脉,他们的第一个幼崽。
他怎么敢轻忽大意?
一些比较危险的训练,他都全程在场,确保不会有任何一环出错,真正危及到幼崽的安全。
魏邈没有把话题停在维恩身上停留太久,他随意地问:“最近两天过得还顺利吗?”
他打算等雷铁矿的相关工作稳定之后,周五晚上就赶回布列卡星一趟。
庄园里重新修建、恢复的装潢和往日并无二致,往日他会等待雄虫回家用餐,而如今一切都失去意义。
奥兰德没有动刀叉,而是站起了身,走到窗前,不答反问:“您希望我怎么回答?”
“当然希望你过得不错。”魏邈微怔,不知道哪句话触碰到了奥兰德的敏感神经,他顿了顿,补充道,“这只是一句寒暄的辞令。”
“……过得不好。”或许是环境给了他虚幻的勇气,奥兰德低声道,“一直在想您。”
魏邈有些意外这个回答,旋即笑了起来:“总要有一段阵痛期的,需要我做什么吗?”
就像是婴儿脱离襁褓,学着自己走路,这当然是痛苦的,而从一段已经习惯的关系中剥离,带来的影响同样波及到各方各面。
这需要一段磨合、适应的时间。
魏邈不觉得奥兰德需要再适应多久。
“当时在第一军团驻地刺杀您的幕后主使。”奥兰德突然换了个话题,“也就是赫尔诺,您应该知道他的名字。”
魏邈疑惑地“嗯”了一声。
他将切好的小番茄点缀进锅里,撒下一点黑胡椒粉,汁水咕噜咕噜冒泡,听到奥兰德用轻缓的语调问:“您见过他吗?”
——发现了吗?
魏邈不置可否地道:“如果几天前的那一幕算的话。”
也算是在电梯里被逮到,听了一会儿赫尔诺的洗脑式输出,被迫了解了些奥兰德工作中的秘辛。
承认得干脆利落。
“……”
他的前雌君陷入了漫长的沉默。
“雄主。”最后的侥幸被打破,奥兰德语气仓惶地道,“不是您想的这样。”
他没有任何对雄虫不敬的想法。
——甚至这个选项,从来也不在他的脑海中。
奥兰德说的拗口,魏邈拧起眉:“什么?”
他以为下一步,奥兰德要问他那段视频。
“我不赞成赫尔诺的任何观点。”冰凉的音色从听筒里传来,像是一种喘息的兽类,魏邈这时候才意识到,奥兰德在解释,“……他给您说的所有事实都无凭无据,都是可笑的推测,他在试图构陷我,您和我相处这么久,知道我不会做出那种事,我只是迫于虫道主义,给予了他一些援助,您相信我。”
话越说越乱,不像是解释,倒像是哀求。
他曾给赫尔诺构想了一套完整的制度。
那些宏图愿景最初并没有打动这位心怀抱负的军团长,但就像一种毒素,一点点侵蚀、麻痹了赫尔诺的判断,当时他同样需要一个还算不错的实验品去搅乱上议院和公众的判断,于是一拍即合。
所谓的雄、雌平等只是一个不算大的砝码,同样添进去的,还有贵族与平民权力的平等、司法独立,让昏庸的上议院走向末局。
他们要背弃家族、旧有的一切,才能达到这一步。
一个崭新的联邦。
多么有趣的、但不切实际的计划。
奥兰德自己都心动了几秒钟。
但这一路走得太顺遂,最初布局的反叛军反而变得格格不入,成为了一种累赘,他尝试过为赫尔诺赋予新的身份,可显而易见,这位昔日的同事固执地坚守着他的一亩三分地,甚至试图强硬地改变他的意愿。
雄虫们有多么介意自己的雌君和雌侍心怀叵测,他犯下的错误就有多么严峻。
这种构陷是致命的。
从下午到现在,奥兰德一直在等待时机,但等待真正解释的时候,他才发现,他旧有的语言体系根本无法组织好一场有效的辩驳。
花园里花香袭来。
奥兰德的手搭在窗户的纱锦上,他的精力如此集中,却没有听到魏邈的声音,反而听到锅……似乎煮沸了?
·
罗宋汤要熟了。
——这件事不是魏邈自己头脑聪明发现的,而是锅里的水要溢出来了。
他紧急拧了火,用一只小勺舀了一口汤,天可怜见,里面的牛腩竟然熟了。
味道还算正常。
至于奥兰德那些话,魏邈听完了,没有任何感触。
他露出清淡的笑意,许诺道:“我当然相信你。”
这件事儿再过两天,他的记忆都快归档处理了。
当时那个视频单纯是为了谈离婚用,这会儿显然没有最初那么急迫,象征意义已经大于实际的用途。
奥兰德不会承认这件事,意料之中。
在度过了最初的求索阶段之后,魏邈也并不觉得彼此需要再坦诚心扉。
知道的太多,对他也没有什么好处。
肉眼可见的,电话那边奥兰德似乎轻轻长舒了一口气,旋即试探地唤了一句:“……雄主。”
“过度沉溺对你并不是一件好事。”魏邈叹了口气,“以前还没喊够吗,奥兰德?”
“那我喊您什么?”奥兰德沉默许久,目光凝在一处,过了片刻,才尽量用轻松的语调道,“您现在都自己做饭了。”
“你想喊什么都可以。”魏邈评价道,“味道欠佳。”
这个时候,罗安来到厨房,拿存储的牛奶。
他刚刚睡醒,看到莱尔,愣神了一秒:“师兄?”
雄虫在做饭吗?
魏邈笑着“嗯”了一声,抬起手腕,示意他的耳中有传导的声音。
“我也要喊你师兄。”电话那头,奥兰德突然道,“那位教授会接受我作为学生吗?”
多么童心未泯的一句话。
魏邈哂然,道:“详情请咨询弥赛尔教授。”他不负责招生。
“那您教我。”奥兰德说,“地质学对我来说太复杂了。”
几天前被他的雄主隔着听筒找出破绽,就是因为专业水平不过关。
“上将,我的文凭还是您搞定的。”一直等罗安走出厨房,魏邈才笑着道,“我就不自抬身价了。”
奥兰德应该比谁更清楚,他是一瓶不满、半瓶晃荡。
哪怕当维恩的家庭教师,真要竞争,被只手遮天的柏布斯家族查出来简历造假,也得喝上一壶。
奥兰德抛出一句称赞:“您的知识量为我授课绰绰有余。”
“……”再这样不着边际的聊下去,晚饭就不用吃了,魏邈眯起眼,突然问,“你抓到赫尔诺了?”
他对奥兰德的情绪变化相当敏感。
原书的剧情里,没有中间横生枝节,奥兰德依然对反叛军下了手,只是时间更晚,而赫尔诺最终逃脱了层层追捕,奥兰德也因此认识了楚越。
奥兰德试图横刀夺爱,但没有成功。
他下意识以为,剧情开始,结果相似。
但听奥兰德的语气,很难让他觉得毫无办法。
“正准备告诉您。”奥兰德显然心情不错,露出一个轻缓的笑容,他忍不住此地无银地强调道,“主要是其他军雌的功劳,我没有动过他……我主要负责指挥。”
他从来没有碰过赫尔诺一根汗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