彼此了解之后, 互相挥起刀来,刀刀见血。
奥兰德的唇紧紧抿成一条直线,脸部肌肉不受控制地跳了一下, 眼底一片暗沉, 透不出半分情绪,魏邈能清晰地感受到他压抑的情绪,他将彼此心知肚明的事情挑明,当然知道会惹奥兰德不快, 只是碍于对象是他,所以一时间竟然很难处理。
疼吗?
当然。
这句话如果是奥兰德对他说, 他的反应或许也好不到哪里去。
疼够了, 有些事情自己才能记住, 他不想整日去猜测奥兰德脑子里的弯弯绕绕,没完没了地安抚, 被定位、被检索光脑,等哪天奥兰德捅个篓子出来, 再跟着一起完犊子。
有时候,虫族的接受能力要远比想象中更强, 奥兰德也远没有自己想象的脆弱。
他只是觉得自己很脆弱, 然后以此作为凭借, 不容拒绝地提出诉求,断定他会妥协。
像一岁时的维恩, 乳牙刚刚冒个尖儿,不给糖就哭, 给糖就冲他笑,过一会儿就无聊地爬走了,等睡觉的时候再爬回摇篮里。
可他没有那么多糖, 小朋友的牙齿也没有那么坚固。
如果当真要重新回到一段熟稔的关系之中——
奥兰德首先要变得可控。
·
风拂树影,绿意葱茏,奥兰德睁开眼的时候,魏邈正坐在沙发上读书,看见他,脸上扬起一个清清淡淡的笑容,他说:“雌君。”
奥兰德望着他,半晌没有动,湛蓝的眼眸怔怔垂下,一直到眼前的魏邈露出疑惑的神色,面孔也变得逐渐模糊,他才意识到自己在哭。
不能哭。
他模糊地这样想。
可还是忍不住。
他的雄主走到他身侧,用冰凉的手擦拭过他的泪水,问:“为什么哭?”
奥兰德只感觉自己浑身在颤抖,他死死地抱住魏邈,将脑袋埋在他的肩膀上,不说话,过了很久,才说:“我不能说。”
魏邈却半晌没有动作。
他吻了吻奥兰德的侧脸,穷追不舍地问:“为什么呢?”
他不知道。
他不知道。
奥兰德将魏邈的手放在他的胸口上,过了一会儿,才组织好措辞,语气闷闷的:“雄主,我这里疼。”
那道声音似乎笑了一声:“不要难过,我们不离婚。”
奥兰德骤然抬起头,然后很轻地点点头。
眼前的陈设、布景都和布列卡星的庄园一模一样,吸尘器搁在客厅的地板上,他隐约记得自己还要收拾家务,似乎也不在此处,可下一刻,魏邈已经将他压倒在沙发上,吻住了他的脖颈,一只手探进他的毛衣里,他急促地喘息了一声,想要拒绝,说:“不行。”
……万一维恩看见了,怎么办?
他的雄主在他耳边低声诱哄道:“再给我生一个小雄子好不好?”
好。
奥兰德耳朵都沾染了些绯红的神采,他注视着魏邈的面容,眼眸轻轻弯起,揽住他的肩膀,顺从地点点头,他不想让自己显得廉价,仿佛被搁置到哪里都可以,雄虫们往往对主动送上门的雌虫提不起兴趣,放荡的雌君也得不到雄主的尊重和重视。
可他真的需要一枚雄子,来稳固自己的地位。
……雌虫也可以。
他在心里补充了一句。
而且,雄虫像上次显露出对他身体的兴趣,是什么时候?
他很快被挑逗得发出喘息的声音,那双冰冷的手拂过他的皮肤时,他几乎感到战栗,魏邈靠在他的身边,却突然面色冷淡地站起身,转身就走。
奥兰德湛蓝的眼眸瞬间变得一片清明。
他只觉得骨髓又开始发寒,他知道自己不该问,可是踉踉跄跄地站起身,几乎要跪倒在地,问:“您要去哪里?”
不准走。
魏邈侧眼,斜斜地侧望了他一眼,眼眸里没有任何多余的表情,仿佛觉得他是一个毫无存在感的障碍物。
“我去找利亚。”他答。
奥兰德脸上残存的表情寸寸失色。
“您不是说只有我一个吗?”他攥住魏邈的手,问。
“我都答应不和你离婚了。”他的雄主费解地问,“奥兰德,为什么还要限制我的自由?”
说完这句话,他似乎懒得多说什么,转身就要离开。
不可以。
奥兰德死死咬住嘴唇,眼眸猩红一片,他攥住魏邈的手,不让他打开家门。
“您可以试试。”他听到自己僵硬而冰冷的语调,固执地不肯退后,“如果不想让利亚死的话。”
魏邈却仿佛相当诧异地回望他。
“你忘了我们结婚的初衷了吗?”他带着笑,淡淡地道,“我们的结婚协议上,可没有写明这件事。”
——明明写明了的。
奥兰德清楚地记得,条款不允许雄主再找一位雌虫。
可他张了张口,却没有发出声音。
“你婚后第一天就让我辞职,安心待在柏布斯的老宅。”魏邈歪了歪脑袋,那是颇像维恩的一个动作,他的雄主做起来,有一种天真的残忍,“记得吗?”
他不记得了。
“你把我丢在陌生的宴会厅里,自己坐星舰先回了老宅。”
他不记得了。
“我没有辞职,所以第三天,你拿我的身份和学历来对我施压,你大概忘了,因为是顺路的。”
奥兰德想说,没有。
没有这回事,以上这些,他都不是故意的。
包括最初对魏邈厌恶、避之不及的态度,觉得他肮脏、卑劣、汲汲营营,都言不由衷。
可沉眠的记忆如同开闸的洪水,早已被主动忘却的事情,依然历历在目。
“我向你表达感情,你也没有回应我。我们没有开始,所以也不会有结束。”魏邈摁开门把,说,“放宽心,奥兰德,我们不离婚,利亚也只是我的情虫。”
不可以。
魏邈打开庄园的玄关,利亚站在门口,静静地望着他,眼眸中闪烁过居高临下的镇定,仿佛他是一位毫无威胁的疯子。
奥兰德望着他,脸部的肌肉抽搐了一下。
下一秒,鲜血涌动,利亚的表情停留在愕然的一瞬,他仔细地打量、观赏着利亚的头颅,然后将一切碾成粉末,转过头,终于能够自如地微笑起来,对他的雄主说:“雄主,没关系,我们重新开始,还有很多个以后。”
这一次,魏邈却用一种异常怜悯的眼光望着他。
他淡淡地打量了一遍奥兰德,奥兰德将那双保养得当、此刻充满鲜血的手仓惶地藏到背后,他的雄主向后退了一步,乌黑的眼瞳没有浮现出他的倒影,音色清冽,如同冰凉的湖水,说:“我不和疯子在一起。”
仿佛宣判。
奥兰德想说,他不是疯子。
可所有的话语如有千钧,他几乎什么都说不出口,只觉得巨大的悲怆将他掩埋,让他疼得几乎站不住。
魏邈将那枚婚戒随意地抛到花园里,道:“我走了。”
奥兰德问:“维恩呢?”
魏邈静静地道:“孩子总有长大的一天。”
奥兰德一点一点,绷紧了神色:“那我呢?”
“嗯?”魏邈转过头,啼笑皆非地道,“你和我有什么关系?”
“……”奥兰德一言不发,他疼得仿佛心都要呕出来,只是执拗地拽住他的衣角。
他想说,您可以找其他雌虫,只要我装作看不见就可以,可不可以不走?
——这已经是他退无可退的底线。
下一秒,眼前的魏邈寸寸龟裂,连同眼前的景物也一起晃动起来,奥兰德再次睁开眼睛的时候,已经将近黑夜,手心里那颗钻戒被握得发烫,抵得发疼,卧室的灯被魏邈开了半盏,留下一点豆大的影子,那个黑色的方盒搁在他的床头柜上,他怔然地望着窗外昏黑半沉的天空,然后突然站起身,拧开卧室的门,冲了出来。
呼吸声落在一楼的客厅,维恩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将客厅的巨大投影关闭,墙壁的光幕一闪而逝,幼崽脸上的惊讶还未收拢,老老实实地站了起来,乖巧地说:“雌父,我错了。”
奥兰德冰冷的目光总算投注在维恩的身上。
客厅空空荡荡。
他攥住手心,感受到真实的痛意,才从那个噩梦中脱离出来,找到一些残存的理智,问:“你的雄父呢?”
“雄父去民宿住了。”维恩眨巴了一下眼睛,察言观色是他天生的本领,此刻老老实实地道,“他走啦。”
可怜的雄父,周一还要上班。
他走啦。
走啦。
啦。
——余音绕梁。
奥兰德垂下眼,没有任何表情,他看了眼维恩,从冰箱里取出一杯牛奶,放到托盘里,一只果蔬三明治顺手也放了进去,三分钟之后,已经加热好的晚餐递到维恩旁边:“吃吧。”
投桃报李。
维恩:“……”
维恩嫌弃地努努嘴,把托盘挪开:“我不要。”
“条件有限。”奥兰德淡淡地说,“不想吃的话,还有营养液。”
营养液是什么?
维恩气鼓鼓地瞪着奥兰德:“你就是这样对你的幼崽的。”
奥兰德自己已经拆开一瓶营养液,平静地倒进自己的杯中,稍稍抿了一口,他过于疲倦,以至于懒得理会维恩,过了一会儿,才说:“你可以自己操纵机械臂做饭。”
“维恩才三岁。”
“你不可能永远三岁。”奥兰德问,“成年之后,也需要雄父去保护你吗?”
他三岁时的基础训练量,是维恩的四倍。
维恩思考了一会儿:“那是十五年以后的事情了。”
“……”奥兰德闭了闭眼,半晌,太阳穴一跳一跳的感觉才逐渐消失,平心静气地呼出一口气。
有时候真不知道,他的雄主为什么喜欢维恩。
因为是唯一的崽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