罗安脸上原本热切的笑容, 逐渐冷淡了下来。
魏邈没什么多余的感触,如果说上辈子喜欢他的人尚且还能探索出一些逻辑,那么来到联邦, 仰仗于雄虫的稀有程度, 脱离了贫民窟后,很容易给他一种一切唾手可得的错觉。
他可以随时待价而沽,把自己卖一个好价钱。
在对联邦趋于一无所知的时候,魏邈也确实这么做了, 因为觉得娶谁都无所谓,所以权衡利弊之后, 自然而然地将婚姻当做一场交易。
所以如今的结局, 也是他应得的。
吃一堑、长一智, 魏邈并不觉得自己需要回应如此繁多的爱慕。
他也没有这个精力。
此后一路,罗安相当安静。
一直到了乌黑的矿脉前, 都没有声响,弥赛尔教授平静地向后瞥了眼, 懒得管这些狗屁倒灶的破事儿,只是嘴角抽了抽。
他这学生似乎在哪儿都这样受欢迎。
最初进研究所的时候, 各种问讯如雪花一样塞了一箩筐, 有不少甚至打到他这里来, A级的雄虫单是精神力等级便已经遥遥领先,值得贵族雌虫的垂青。
更别说莱尔的样貌和品性看起来都还不错。
莱尔结婚之后, 一切明里暗里的风波平息,再加上离得太远, 弥赛尔教授几乎都忘记了当初的盛况,如今才从脑海深处翻腾出这段久远的记忆。
相较于几年前,他这位学生显然沉淀了许多, 收敛起开刃时的冷芒,变得更温和、从容不迫,但容貌上却并没有太多的变化。
一如往昔。
弥赛尔教授还记得最初遇到莱尔时,那一双挡不住防备的眼睛,乌黑的瞳仁如同擒住猎物,携带着抵挡不住的锋锐,仿佛世界隔绝在外,精神需要时时刻刻、高度的紧绷。
似乎患有轻度被害妄想症。
——那是他对莱尔的第一印象。
这五年来,这份印象一再被刷新,依次变成“疑似有智力障碍的雄虫”、“脑子不怎么灵光的学生”、“会调酒,并宣称诸多新奇的调酒的方式并非他独创的学生”,后来又演变为“有卓越天分,但不再从事野外勘察的弟子”。
弥赛尔教授偶尔会遗憾。
如果他这位学生是雌虫就好了。
……如果是雌虫,也不至于非要结婚,可以将一生都奉献给地质学。
魏邈还不知道他的教授已经为他安上了这样一个宏大的愿景。
克里格尔北坡相对平缓,侧面是笔直的山体,能看见石壁被打出的、一个个平直的豁口,掩藏在茂密的林中,植被繁茂,魏邈照例拍了几张照,顺手用锤子从山体空隙的石英脉里挖了点儿水晶出来,水晶上大多都沾染了硬块的泥土,并不算漂亮,用水过滤后,魏邈直接塞进包里。
他这几年攒了很多千奇百怪的石头和随手挖掘的萤石、水晶,几乎全扔在庄园内卧室的展柜里,估摸着这会儿凶多吉少。
好在死道友不死贫道,魏邈心情相当平稳。
没有的话,再挖不就有了。
越向深走,坡度越陡。
“矿洞在地下。”弥赛尔教授道,“今天先进行最基础的钻井、爆破,但具体的情况还得实地……”
话茬刚落下,他便突然停顿了脚步。
有什么窸窸窣窣的声响从幽微处探头,弥赛尔教授表情凝肃了些,他和魏邈对了下眼睛,魏邈没说什么,只是举起手,是一个石头剪刀布的布的姿势。
——五。
弥赛尔教授点点头,下一秒,直接合拢起登山杖,漫不经心地戴上热成像眼镜,魏邈低声提醒了一句:“他们有隐身装置。”
但凡有点儿智力的雄虫,都不会在明知道这里或许还存在反叛军残部的情况下,依然来坚定地送死。
——有弥赛尔教授在的情况另说。
一名S级雌虫的战力,足以压倒性地扫平大多数意外情况。
再加上足够的武器储备,剩下的也不会再成为意外。
弥赛尔教授问:“你怎么知道的?”
魏邈哂然:“……猜的。”
“我还以为是雄虫的精神力自带的功能。”话音刚落下,几道张着虫翼的影子便突然袭了过来,弥赛尔教授同样张开虫翼,他的翅膀巨大,携带着珍珠粉的光泽,几乎没有多余的骨骼,在阳光下翕动时如同剔透的紫色水晶,几乎转瞬之间,便掠过天穹,训练有素的双手扼住一名雌虫的脖颈。
旋即,狠狠地摔了下去。
“砰——”一声,那名雌虫甚至来不及反应,便被摔在地上,紧接着,剩下的四位雌虫无一幸免,接二连三地摔了下来。
魏邈慢条斯理地一个个摸了一遍呼吸,确认这些虫还活着,转过脸,平静地对罗安道:“把他们捆起来吧。”
罗安还有些缓不过神来,他过了片刻,才慢半拍地动了起来,忍不住问:“……实地勘察这么危险吗?”
在布列卡星读大学时,从来没有发生过这样的情况。
他已经从表白失败中缓过神来。
没兴趣就算了,只是被雄虫这么直接地拒绝,难免觉得有些丢份儿而已。
“偶发事件。”魏邈语气温和,眼皮不皱一下,笃定地道,“这也是我第一次遇到这样的情况。”
艾奇在旁边露出神秘的、心照不宣的微笑。
他当初也是被这种话术给骗进来的,彻底进入了这个行当。
……干这行的,也只能互相骗骗了。
艾奇因为受伤,无法承担多余的任务,魏邈和罗安匀了一下,他给自己的三只俘虏绑了一个颇为艺术的十字扣,罗安不太熟稔这项技能,一边偷窥魏邈的动作,一边自己动手实验了一下。
然后把剩下的两个雌虫从上到下绑成了粽子。
刚刚落地的弥赛尔教授:“……”
他不得不严肃地制止:“罗安,停。”
再这样绑下去,没过多久真的要出虫命了。
地上的几名雌虫发出痛苦的口申吟声。
魏邈搬了个折叠凳坐在一边,听弥赛尔教授问:“你们是谁?”
“……”
“装备很齐全。”弥赛尔教授夸赞了一句,“你们也要来勘采矿洞吗,有没有安卡米州的州府许可令?”
他的审讯简单粗暴。
“许可令?”地上的雌虫目光涣散,显然已经对虫生失去了希望,亦或是有些脑震荡了,“……什么许可令?”
魏邈递给弥赛尔教授一瓶水,示意老师顺顺气儿。
弥赛尔教授的语气严肃起来:“那你们已经涉嫌非法勘采。”
罗安硬着头皮瞄了眼莱尔和艾奇,见两位师兄都没有提出异议的打算,还是觉得不对劲儿,道:“教授,他们真的是来勘察矿脉的吗?”
看样子不太像啊。
没有携带任何专业设备,但都穿着轻型的装甲。
气温突然凝固了一会儿。
弥赛尔教授转过头,似笑非笑地看了罗安一眼,道:“问你了吗?”
罗安明智地闭嘴了。
魏邈眯起眼,没说什么,他调出光脑终端的一张研究所的合照,将图片放大,投影到乌黑的山壁之上,问:“你们见过这几名雌虫吗?”
那是最初在荒星的爆炸现场,被反叛军带走的、他的三名同事的脸。
这会儿几名被打下来的雌虫神色都有点儿恍惚,魏邈干脆站起身,强硬地扒开打头那名雌虫的眼睛,扭过对方的头:“你好好看看。”
几日没有浮现行踪,第一军团也没有消息,反叛军的老巢都被打了,照样不见同事的踪影,他的语气难免带上些压迫感。
雌虫盯着他,看了一会儿,神色逐渐清明,道:“你们是第一军团的……军雌?”
他盯着魏邈脖颈上半露出的虫纹,后知后觉地怔了一下,表情相当复杂。
他想要显露出一些厌恶的神色,但雄虫对雌虫天然的吸引力又让他一时间难以招架。
魏邈用脚尖碾住这名雌虫的骨翼,道:“你只需要回答。”
“你说他们?”雌虫痛得一个激灵,嗷嗷叫了几声,“我不清楚跑哪儿去了,不过应该不在金枕星了。”
“……最初为什么要抓他们?”
“谁知道,不关我们的事儿。”
魏邈慢条斯理地用长柄的地质锤,敲进那名雌虫还未合拢的骨翼缝隙里。
锤子方头扁嘴,看起来像是一只滑稽的鳄鱼嘴,是上辈子魏邈用惯的款式,因为刚给了石英脉一锤子,他心疼水,没洗,这会儿还沾着点儿泥。
鲜血汩汩涌出,被钉死的骨翼疯狂翕动,地质锤上被凿开的泥用血浸润了一遍,立刻就消失不见了。
好在虫族不是热血动物,没有破伤风的风险。
魏邈垂下眼,问:“山里还有其他虫?”
雌虫不说话了,惊恐地看着魏邈。
“有吗?”
“……有。”
“你们怎么躲过第一军团的搜查的?”
“他们搜过了,但我们有自己的办法。”
魏邈问:“你们躲在哪里?”
眼看着那个尖尖的锤子朝着骨翼逼近,雌虫犹豫了一会儿,闭起眼睛,还是老实地道:“……主峰南侧。”
罗安在旁同样惊愕地瞪大了眼睛,他到现在还没搞清楚状况,不寒而栗地道:“……太夸张了吧。”
这是在干什么?
一名雄虫,面不改色地刑讯逼供?
艾奇面色如常,他早就习惯了师兄的作风。
弥赛尔教授趁空坐到魏邈携带的、那张唯一的折叠椅上,露出一个风和日丽的微笑:“尽快适应真实的环境,罗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