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藜耗了半天时间,把屋子给收拾出来了,说不上齐整,好歹能将就几个晚上。期间,刘婶家的过来,喊两兄弟过去他们家吃饭,给陈藜婉拒了。
过没多久,刘婶家的又跑过来,送来了两个黄面馒头,和一大碗的疙瘩汤。
陈藜换好了灯泡,“嗒”地一声,屋里就亮了。
麦苗抱腿坐在床上,低低地垂着脑袋,动也没动桌上那两碗吃的。
男人拿起一个馒头,走到床边坐下来,递到他的眼前:“天塌下来,饭都得吃。”
“……”麦苗无声地揪了揪手心。
他亲娘也说过,碰上再坏的事,也不能饿肚子。
早年物资匮乏的时候,吃上饭就是最要紧的事情。
陈藜撕了一小块馒头,将它凑到青年的嘴边。
他的头低下来,轻轻地唤一声:“苗苗?”麦苗的表情总算松动了一点,却不肯要他哥给他的。
他径自从床上站起来,走到桌子拿了一个馒头,跑到屋外蹲下来一个人吃。
农村的夜晚,不像城里的那么亮。灯一关,那就几乎啥也看不到了。
麦苗本来背对着陈藜躺着,躺到一条胳膊都麻了也没睡着。他只好换了一个姿势,让身子平卧着。
黑暗中,他感觉到一只手探过来,刚碰到他的指尖,麦苗就把身子侧回去,躲开了。
陈藜沉默地望着那个倔强的背影。
他从来没把麦苗当成一个傻子。
他确实可以哄着麦苗,避重就轻地将这事儿给揭过去。但他认为,这是一种欺骗。麦苗是个活生生的人,他有权力知道发生了什么。
他们是一对儿,将来是要过一辈子的。他知道,苗苗是他的亲弟弟,可那又怎么样。麦苗已经跟了他,做了他的伴儿。
如果,他们是亲兄弟的这件事,给抖落了出去——
男人的视线无声地落在那纤细的脖颈上。
麦苗睁着双眼,望着墙壁。过了好半晌,一双沉重的胳膊搂过来。稍微一用力,就把他给强硬地拉了过去,滚热的呼吸随之拂在耳后。
麦苗忙紧闭两眼,拙劣地装睡,心跳却如擂鼓。然而,他迟迟没有等到陈藜的下一步动作。
麦苗慢慢地睁开眼,微微的失落之余,他的心底还升起一种说不清的委屈。他满脸写着不安,在男人的怀里默默地蜷住身子。
***
天刚亮的时候,李支书领着老陈家两兄弟上山去,后头还跟着一个吴有财。
“你爹娘就葬在那儿。”李支书遥遥地指着。
他们到了半山腰,找到了陈家两老的坟头。
陈藜把一大盆的香烛和水果放下来,然后就跪下来,先对着父母的坟墓磕了三个头。
麦苗站在他大哥的边上,神情有些呆怔。
陈藜磕过头,一个人静默地跪了好一会儿,这才动手清理墓边的杂草。
“麦苗。”李支书喊了几声,才将青年的魂儿给招回来。
麦苗从他手里接过那一网兜,也蹲下来,熟练地把祭拜用的水果给拿出来摆好。李支书擦了几下火柴,点燃了金纸,甩了一甩手,把纸钱往盆里扔去。
麦苗摆好了祭品,刚要拿起香烛,就和陈藜碰到手了。
青年的眼睛一抬,和男人的目光对上。陈藜刚要出声,麦苗就腾地夺过香烛,扭过头走开了。
他们沉默地烧着纸折的元宝。
李支书手指夹着卷烟,朝青年说了句:“去跟你爹娘说两句话。”
麦苗站起来,走到他娘的坟头面前。他蹲下来,表情闷闷的,他如今是真的长大了,有自己的心事,都不愿意跟亲娘说了。
李支书走到麦苗原先的位置,弯下腰来,吸了一口烟:“你娘走之前,把东西和土地都给了麦苗。”他劝道,“你别怨你娘,她不晓得你还活着。”
陈藜点点头。他抓了一把纸钱,扔进火里。
吴有财蹲在槐树下抽烟,远远看见几个人从坟山上走下来,就把烟给掐灭了,见还剩下大半截,舍不得扔,把它塞进裤兜里。
一伙人走到了山下的岔路口,李支书还得回去公社,就先和他们分道走了。
陈藜把钱塞到吴有财的手里,说是还他香烛和纸扎品的钱。吴有财低头一看,陈藜居然给了他整十块钱。
他的心思一下子活络了:“哎,陈哥——”他追着陈藜说,“你这次风风光光地回来一趟,咱乡亲都替你高兴。”
陈藜心不在焉地应着,两眼只看着走在前方的人。
麦苗和他们隔了几步远,一步深一步地踩着泥,形影单只地走在前头。
他俩打昨晚起就没说过话,正眼都没对过几次。
陈藜也不逼他。
他告诉自己说,要给麦苗再多一点时间,去适应他们之间错综复杂的关系。先走一步,看一步。
吴有财心里打着算盘,他观察着陈藜的脸色,试探地问:“你看,要不就摆个席,请老街坊老邻居吃一顿饭。”
“行啊。”陈藜顺着他的话,“你如果有门路就去安排。”
吴有财没想到他答应得这么爽快:“那什么时候吃席?”
“今晚?”
“今、今晚?中!”吴有财忙把这件差事应下来,紧接着就说要赶紧去张罗这件事,总算是走了。
转眼,这条路上,就剩下老陈家的两兄弟了。
陈藜走了走几步,就追上青年了。
麦苗是知道他要跟上来了,特地走快了一些,只不过陈藜不过一、两步,就跟他走到一排了。
两人沉默地走了一段路。
陈藜到底还是没能忍住,他伸了伸胳膊,想捞住麦苗的腰,就差点儿要碰到了,麦苗却陡然止步。
只见他拉长脖子,叫道:“大黄!”他一溜烟地跑到前面去。
一条老狗趴在巷子口。
麦苗认出它,就是之前他捡回家养过的大黄狗。但是,他才刚要靠近,老狗就警醒地跳起来,朝麦苗凶狠地龇牙。
“小心!”陈藜跑过来,把麦苗拽到自己的身后。
巷子里的一户人家听到声音,从门后跑出来个人,是工厂的黄主任。他急忙拉住狗绳,喊了它几声,老狗这才老实下来。
黄主任朝二人说:“这条狗是我平时养在厂子里看门的,看见生人就会吠,没把你们伤着罢?”
麦苗被陈藜护在身后,他听不进去陈藜跟别人说了什么,只是两眼怔怔地望着大黄。他离开了几个月,大黄已经认不出他了。
这也是正常的,麦苗之前只喂了它一个月不到,还没来得及把大黄给养熟,他就因为发病而被送到县城的医院去了,后来就再也没回来过。
对现在的麦苗来说,他想不到这一层面上。
他只觉得,眼前的一切都变了。
他们回到院子的时候,就看见吴有财已经叫人在前院摆下两张大圆桌,还在桌子上铺了大红布,整得还挺像那么一回事儿。
天黑之前,烧好的菜就送了过来,一个院子的人都下来一起吃饭了。
陈藜没怎么动筷子,他开了一瓶二锅头,一个人坐着喝。过没多久,吴有财又晃到他的跟前来,拉着凳子坐到旁边,殷勤地给他倒酒。
“陈哥,你那辆车,是红旗的罢?”这个吴有财干活儿不怎么麻利,却是个特别能来事儿的。他特地去公社,找了个县城来的人问,打听出汽车的牌子。
他放下酒瓶,看看两边,问:“你在城里,干的什么买卖?”
陈藜的酒杯又空了,他拿起酒瓶,又给自己蓄满:“我不做生意,没这个本事。”他望着一个方向,“车是跟领导借的。”
吴有财一愣,他还真没料到,那辆车竟然不是陈藜自己的?
“那你——”吴有财的脑子一时转不过来,傻傻地问,“你、你在城里,到底干啥差事啊?”
陈藜说:“就劳动工人。”
军人确实也是劳动人民的一份子,组织向来提倡知识分子劳动化,广大的人民群众应当以劳动为荣。
吴有财愣愣地想了半天,忽然灵机一动——说来说去,原来陈藜就是个司机!
小孩子绕着桌子跑来跑去。
麦苗一个人坐在大门口的台阶上,头顶上亮着一盏灯。他的手里抓着一个小石头,在粗糙的地上随便地画。
“啪”地一声,他拍了一下腿,没拍到蚊子。
吴有全走到他身旁,也坐下来,把一盘花生米递到他眼前:“吃不?”
麦苗看也没看一眼。
吴有全和麦苗也算是一对发小儿了,他转头看看后边,跟着拍一拍麦苗的肩膀说:“你哥瞧着你呢。”
麦苗握着石头的手微微一顿,他还是没回过头。
吴有全收回目光,又往麦苗身边挪一下屁股,小声道:“你真确定,那是你亲哥?”没等麦苗问,他就说起一件事。
他们村里几年前有个姑娘,跟下乡的一个知青好了,还生下了一个孩子。后来,那个知青死活不认这个娃,姑娘也是个硬气的,自己的脸皮和名声都不要了,就死活闹到他们队伍的排长那里。
“后来,姑娘一家人带着娃去验血,就给验出来了,就是那个孬种亲生的!”
麦苗听到这儿,眼里顿时注入了光。
这个故事,他听得全不全不晓得,他只知道去验血的话,就能知道陈藜究竟是不是他亲大哥了。
他还是不明白,陈黎分明是他的男人,为什么无端端就变了。
“麦苗、麦苗!”
他站起来,不管全哥儿怎么喊他,就一鼓作气地跑向到前头去。
大伙儿就看着麦苗跑到他大哥的面前,气喘喘地说:“我……我,要验血!”他对着陈藜,眼眶突然红了,终于把憋了两天的话给说了出来,“你……”
“你不是我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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先放一下原因。
麦苗只是以为,陈藜把他当亲弟弟以后,就不会爱他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