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晚毫无预兆地,专门为陶寄雨设置的消息提示音连续响了两次,李俞先是一愣,然后心跳加速,他焦急地解锁屏幕,果真看到:
「[位置]5Th Ave & 71Nd Street New York...」
「机会只有一次,过十点不候」
原来陶寄雨真的还记得答应过他的事,尽管此时将近九点半,但李俞仍激动不已,他匆匆出门,打车前往导航定位的地址。
李俞居住的Deluxe公寓距离目的地并不远,正常情况下开车十分钟就能到。可不幸的是今夜街上堵成了一条长龙,司机开开停停,用了二十分钟的时间,却还剩1km的路程。
李俞争分夺秒,付完车费选择直接跑过去,中途没歇一口气,最后踩点抵达了冰球馆。
馆内面积大,布局四通八达,他拨不通陶寄雨的电话,心神不宁地巡视着周围的情况,无意中对上了一群人不怀好意的打量目光。
李俞怔忪片刻,感觉到难堪,连忙移开眼,他从小到大都是弱磁场的那类人,面善,性子温吞,一眼就瞧得出他好欺负,现在因为刚跑完,脸颊还红扑扑的,呼吸急促不稳,胸前颈间有汗水流过的水痕,加之白牛奶似的肤色,使他看起来像一颗甜口的荔枝。
被派过来和他搭话的是个黑人青年,有着彪形大汉的壮硕身材,脸上嘻嘻哈哈的,开口就是一连串加速版英语,夹带着所在家乡的特殊口音,李俞茫然地听完,一句也没懂。
他英文水平极低,初到美国时严准淇曾经聘请过一位雅思名师在家一对一教他,李俞感激且不敢有异议,但他对于这种需要靠分数来证明自己进步的学习模式实在太恐惧,结果不仅一直在原地踏步,最后甚至还导致他形成短期学习障碍症而不了了之。
这三年间,哪怕严准淇偶尔带他出去聚会,李俞也自觉当起哑巴美人,因此现下面对这番搭讪,他不自信地进行眼神回避,唯唯诺诺道:“Sorry,I don't know……”
黑人青年听清他的声音后,脸上的表情由嬉笑变为诧异再转成嫌恶,他倒胃口地转过头,肢体动作非常夸张,拉长语调告诉斜后方的同伴:“操,我保证你们绝对猜不着,这逼居然是个男的,呕!”
话落,那伙人发出低声窃笑,七嘴八舌地交流起什么,李俞察觉到他们无缘无故的恶意,后退两步想走,不料却被拦住了去路。
白人男生面露好奇,接近李俞,戏弄他道:“你真漂亮,或许我能摸一摸你的脸吗?”
语言不通也是性骚扰,李俞气愤地拍开他的手掌,白人男生却得逞地笑了:“Pussy.”
Pussy,小猫咪,同时还有另一层意思:女性的私密部位。白人男生挑了这个单词来形容李俞,是蓄意的人格羞辱。
李俞被严准淇常年娇养在家中,早已脱离现实社会,如今被迫和外国渣滓拉拉扯扯,还学生气不减,试图和对方讲道理:“Please,No!你别碰我!”
霎那间爆发出的声音,语气尖锐而无助,钻进了某个意兴阑珊、准备先行离开的大少爷耳中,他忽然停下来,闻声望去——导火索就此被点燃,闹剧开启。
严准淇为旧情人冲冠一怒,凭实力以少欺多,干群架也下狠手,心理素质极其过硬。Max等人无用武之地,在旁边干看着,与火急火燎赶来撑场的蒋树铭大眼瞪小眼,“?”
呃,眼前情景的惨烈程度让蒋树铭突然有一种想帮对面打911的好心冲动。
事态已经控制住,暗中随从严准淇出行的两名保镖自觉停手,规规矩矩地退守到一边。
喜闻乐见的画面没发生,陶寄雨觉得扫兴,他环顾一圈现场,倒地的男子无一例外都身体蜷缩,捂住痛处不断哀嚎,还有人嘴里不干不净地谩骂着,严准淇抬脚就踹,阴沉暴躁的样子将紧紧跟随他的李俞吓得又一抖。
李俞始终低着头,眼眶里含泪,在严准淇的注视下感到无地自容。
严准淇盯着他,慢慢地问:“谁叫你来的?”
李俞跟他在纽约的这三年,极少主动出门,如果不是有人给他通风报信,李俞不可能平空出现在这里。
李俞不吭声,泪珠断线,抬起手来抹眼睛。
严准淇脾气不好,没再忍耐,一把捉住李俞拭泪的手,强迫他道:“说话。”
“……没、没有谁,”李俞哽咽着说,他是水做成的人物,越哭越美,“我……”
李俞神色伤心,再次抱住了严准淇,靠着他的肩膀小声啜泣,像往日那样叫他:“老公,我想你……”
严准淇皱起眉头,脸色阴晴不定,明明很烦这样纠缠不休的李俞,却迟迟没有推开他。
陶寄雨隔岸观火,简直乐在其中。
梁修驰和他并肩站着,反举右手捏住他笑盈盈的脸,低声说:“收一收你刻薄的笑。”
陶寄雨感受到脸颊两侧传来的微凉触感,愣了一会,乖乖地将下巴贴着梁修驰的虎口,顺势向他卖萌:“好的。”
梁修驰无视Max一行人投来的讶异目光,他和陶寄雨对视,片刻后利落地收回了手。
严准淇也注意到陶寄雨的存在,似乎回忆起了什么,神情蓦地变得阴狠,“……是你,”他冷声道,“陶寄雨,你他妈又算计我。”
陶寄雨悄悄往梁修驰身侧一躲,挽上他的胳膊,用那种蛮天真的神态说:“不是我啊,不信你问李俞。”类似的话术,陶寄雨在三年前就说过,今日故技重施,没一点难度。
李俞一如既往,闷声不响,替他背下黑锅。
——回溯过去,陶寄雨当年毕业初入职场,已是个十足的古灵精,成天和同事们打成一片,与顶头上司交好,日子不可谓不逍遥。
陶寄雨素来爱财却不是守财奴,他甚至热衷于超前消费,是即使兜里只有十块钱也敢花十万的大胆性格,他能引诱别人为他买单。
泡夜场的那段时间,经常有人怂恿陶寄雨,说他资质这么高,下海就是头牌,到时肯定赚翻,那样才对得起他自称“Money”的英文名。
陶寄雨当时听完很不屑,没起过念头,直到十七岁的严准淇把他的社交圈搞得一团糟。
也幸好陶寄雨无心插柳柳成荫,期间随手帮过李俞一次,从此就被他当作恩人来看待。
在李俞眼中,陶寄雨是都市文里才会有的主角,漂亮张扬,有好口才,性格讨喜,事业有成,在A市顶尖外企上班的精英,拥有着他最梦寐以求的体面生活。
李俞崇拜陶寄雨,在很长一段时间内,无论陶寄雨说什么,他都深信不疑,无论陶寄雨教他什么,他都将其奉为真理。
陶寄雨将李俞的行为看在眼里,不动声色地利用他自卑胆怯的心理,最后成全了自己。
严准淇当年的确追过他,陶寄雨甩不开这富家少爷,嘴上解释着自己不是同性恋,但照样心安理得地收对方的礼物收到手软,不答应也不拒绝,典型的婊子做派。
陶寄雨将礼物全部折现,抽出十分之一给李俞当出台费,偶尔和严准淇见面会带上他一起玩,久而久之,三人行的时候也并不少。
李俞是学术界中的草包笨批,声色场里的绣花枕头,聊两句就现原形的,严准淇总嫌弃李俞,说他是个土得掉渣的乡巴佬,没见过世面,更上不得台面。
李俞最初战战兢兢,后来关系熟了一些,就认真地听着,标致的小脸蛋上,大眼睛永远弯弯含笑,有种无法言说的多情。
因此,陶寄雨没来时,严准淇也愿意搭理李俞两句作为消遣。
陶寄雨生得一副聪明相,心思更细腻,总有那么一两次,他会因为各种原因晚到十几二十分钟,渐渐地,李俞不再害怕和严准淇独处。
得不到的不一定最好,严准淇死追陶寄雨一个月,新鲜劲早过了,耐心即将告罄,喝醉酒时曾让他直接开价。
这句话的诱惑力挺大,但陶寄雨深思熟虑,还是放弃了,毕竟相同的价格,倘若一定要用色相进行交易,他为什么不找一个女买家呢?那才是稳赚不赔、极具性价比的买卖。
陶寄雨经自己点化,后知后觉地悟了。
陶寄雨盘算着如何才能摆脱严准淇,思来想去寻不到最优解,结果却在一个不合适的地点抓住一个不恰当的时机,稍微推波助澜,最终如他所愿:严准淇和李俞上床了。
李俞秉性单纯,再怎么样也翻不出浪来,他清楚自己不过是严准淇人生中的边角料,下了床就老老实实地回家,发了高烧也不打扰任何人,独自吃药养病。
等严准淇和陶寄雨把失联的他从家里捞出来时,李俞已经烧到四十度,意识完全模糊,脸色绯红,病恹恹的模样,可怜得要命。
严准淇好像良心发现,开始关心起李俞。
而陶寄雨的生存之道一向是「人不为己,天诛地灭」,他从始至终没有后悔拉李俞入局。
于是,严准淇把李俞捡回去养,不再对他有非分之想。陶寄雨在一个风和日丽的日子里离职,没心没肺地开启了做小白脸的新生活。
一晃眼,三年过去了。
严准淇现在说陶寄雨又算计他,陶寄雨本人不会承认,自然也有人接着替他反驳——
李俞埋首在严准淇颈窝,心中左右为难,带着哭腔说:“不,不是他……”
蒋树铭尴尬地摸摸鼻子,也挺身而出打圆场,“要不咱们换个地儿聊,”他朝搂着严准淇不放的李俞努努嘴,“你看……是吧?”
严准淇神情不善,没有接话,他深深地望了陶寄雨一眼,拽起李俞说:“你先跟我走。”
“……”陶寄雨目送两人远去的背影,煞有其事地摇摇头,转过脸对梁修驰说:“我不看好这俩的结局。”
梁修驰闻言,嗤地笑了,“你看好才不会好。”
“啊?”陶寄雨嗔怪道,定睛瞧着他,“可是我很看好我们俩。”
梁修驰哼了一声,边往回走边抬臂,伸了个懒腰,说:“所以我们也不会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