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至恺总算是反应过来了, 原来江少珩那个念念不忘的前男友就是展言。
昨晚江少珩来跟他喝酒,喝到打了烊,也不知道是撒酒疯还是咋,软磨硬泡地非要他给展言打电话, 谈什么出场费。电话号码还是他给的。林至恺拗不过他, 凌晨四点多给人去了个电话。结果江少珩反而更不高兴了, 也不知道他在琢磨些什么。林至恺把人带回去,江少珩一直睡到三四点才起来, 一张脸还是臭,跟人欠他八百万似的。
“不练琴啦?”林至恺还问他。最近江少珩练琴疯魔,什么时候找他都是在练琴。
江少珩看也不看他,没精打采地回答:“考完了。”
“哦,”林至恺拿眼觑他, “那你以后就不去展言那里练琴啦?”
江少珩抬头,给了他一个“识相你就别提他名字”的眼神。林至恺还是头一回看见江少珩这个样子,新鲜似的, “嘿”了一声。
“原来是他呀!”
倒是也合理。林至恺回忆了一下那天两人合奏《波西米亚狂想曲》的情形,那默契,那氛围, 就跟世界上没别人了一样。他也是让后来那些事儿弄昏了头, 竟然这会儿才反应过来。
要说之前, 林至恺对江少珩这个“前男友”是有点儿意见的。说句不好听的,分是他要分, 吊又是他吊着, 这不妥妥渣男么?但现在知道是谁了, 也看见江少珩这没出息的劲儿了, 林至恺也就没什么可说的了。
“就这么喜欢他啊……”他怒其不争地直摇头, “图啥呀!”
江少珩实在不想跟他聊这个话题,头埋下去,手肘撑在厨房吧台上,双手抱拳朝他拜了拜:“饶了我。头疼。”
“该啊。”林至恺没好气地埋汰他,“让你糟践我的酒。”
说归说,还是转过去给他倒了杯解酒的牛奶。
江少珩毫无预兆地说:“老林,我去你那儿上班行不行?”
林至恺手一抖,差点把牛奶泼了:“什么?”
江少珩很平静:“我可以做常驻钢伴,也可以学着调酒。每个月你看着给点儿就成。”
林至恺手里还维持着牛奶瓶口微微倾斜的动作,目瞪口呆地看着他,确认他不是开玩笑的。
“卧槽。”他脸色变了,“咄”的一声把牛奶放回吧台上,“你有病啊!”
“不是……”江少珩声音微弱地试图解释,“我也不能坐吃山空。”
比起妹妹说独立就独立的洒脱,江少珩在这方面一直有些心虚。当然,兄妹两都当艺人那段时间,江楚比他红,也比他上心,那会儿赚的就比他多,本身就有不少积蓄,所以可以彻底跟家里划清界限。江少珩呢,光知道消极抵抗,成天当甩手掌柜。再加上拍的都是自己家的戏,那片酬就跟小时候收到的红包似的,就听见大人嘴里说“以后都会给你”,实际没见着几块钱。后来纽约那私立艺术学院的学费也不是他能够“独立”得起的,直到现在,他25了,也只是勉勉强强在金小敏给他在纽约付完房租的前提下能够养活自己罢了。
不过搞艺术的都这样,要么一点儿没有进帐,要么身价惊人。江少珩以前从来没有为此焦虑过,虽然他早就不主动问金小敏要了,但是金小敏怎么可能亏待他。身边的人也都对他有种盲目的信念感,觉得他早晚是要有大成就的。
但是现在既然决定留在国内了,江少珩可以想象金小敏的反应。他还是趁早向妹妹看齐,先从经济独立开始。
不过看起来,还不等金小敏发作,林至恺先不同意了。
“你还真打算不回去了?”他大呼小叫起来,“别呀!那可是纽约交响乐团!你……哎呀!”他一把握住江少珩的肩膀,也不管他宿醉头疼,咣咣一阵摇晃,“你可是我们华人之光啊!”
江少珩把他挣脱开:“什么光不光!我回去就一定能考上了?”
林至恺松开手,十分痛心地看着他。
“你看一整个团有几个亚裔?”江少珩真让他晃得头晕,自己揉了揉太阳穴。
林至恺立刻道:“你别栽赃啊,人家不搞歧视,好多年前就有亚裔小提琴首席了。”
江少珩让他噎了一下,他哪会不知道这个,考试的时候那首席就坐指挥身边呢。但林至恺生怕他不知道似的,又补充一句:“双簧管首席也是中国人。”
“你这么门儿清,”江少珩没忍住,“你怎么不去考?”
林至恺张口就来:“那人家要是看得上我,我抛妻弃子也得去啊!”
江少珩笑了:“你哪来的老婆孩子?”
“别打岔!”林至恺正色起来,“江少珩,你跟我不一样。你没毕业那会儿就拿了休斯顿和洛杉矶的首席offer,纽约的歌舞剧团和芭蕾舞团也都抢着要你……”
“那又怎么样?”江少珩也严肃起来,“一个乐团有69个弦乐,16个木管乐,15个铜管乐……”他伸出一根手指,“但就1个钢琴家。”
林至恺把他那根手指拍到一边:“就算考不上这个乐团,你也有别的机会。你留在国内干什么?”
“照你这么说国内的钢琴家都别活了。”
林至恺看着他,让他气笑了:“不然你以为呢?”
国内钢琴家最好的出路就是去国外深造,然后去那些世界顶级的乐团。再次一点的出路是在国内演奏,去音乐学院教学生,开自己的工作室,给电视剧电影配配乐。再再次的,也有进娱乐圈的。以江少珩的水平,自然是怎么着都有饭吃,但是何必呢?林至恺就是不明白,他为什么要舍弃最好的那条路。毕竟,古典乐在中国的市场太小了,机会也太少了。
“怎么着?”林至恺问他,“你还想回去当明星?”
江少珩摇了摇头。他不知道现在对他还有没有“禁令”了,反正当初出事儿的时候,他全平台的社交账号,别管是公开的大号还是私密的小号都是一起被封禁的,后来他就没再申请。不过现在他也不是很想去探究这个“禁令”到底还存不存在了。
“乐团也不定就那么好。”江少珩说得很平静,给他提了一个名字。林至恺知道,这是纽约乐团原本的钢琴首席。就是因为他离开了乐团,所以这个职位空了出来,引得上百个钢琴家在抢。乐团首席都是终身制,不过这位钢琴家年纪也不大,才三十多岁,说厌倦了纽约,要回南方老家了。其实是嫌乐团独奏的机会没那么多,他签了新的唱片公司,也能举办独立的音乐会了,这才选择了远离喧嚣。
“人家那是已经功成名就了,”林至恺反问他,“你呢?还没功成就想退隐?”
江少珩:“北京又不是没有国际比赛。”
林至恺听得直翻白眼。确实,中国最不缺的就是比赛。从小学琴的中国孩子们个个都是百炼成钢,他也不例外。这些钢琴国际比赛到最后都是要去到欧洲跟全世界最厉害的钢琴家比,如果真能拿到大奖,也算是“功成名就”,不比当首席差——可是这里面的竞争啊,那不比抢一个首席严酷多了?他怀疑江少珩是不是从小没经历过这种你死我活的竞争氛围,搁这儿贱得慌。
江少珩笑了,虽然林至恺有一句顶一句,但他知道朋友是真心为了他好。
“我只是觉得,路不是只有那一条。”
“可你偏要挑窄的走。”林至恺看穿了他一般,“还是为了展言吧?”
江少珩就不说话了。林至恺懒得理他:“你别在这儿跟我解释了,想想你怎么跟你妈解释吧!”
话说到这个份上,林至恺也劝不动他了。江少珩手里握着牛奶,到现在也没喝下去。这个决定目前为止没有得到任何人的支持,Greg希望他再好好考虑,林至恺直言他有病,就连展言也说希望他回纽约去——可能唯一会对此感到高兴的人只有江晟。
但江少珩自己心里清楚,他并不是冲动。
所有人不赞同他选择的出发点都基于一点,就是世俗意义上的成功。但是江少珩从来就不是一个心那么大的人,他不觉得“把我的音乐带给全世界”是一个真实存在的逻辑,大部分这样说的音乐家都是在给自己脸上贴金,他们真正想的多半是“把全世界的名利都装进我的口袋”。而名利对他来讲从来就没有什么太大的意义,那些东西伴随着他出生,带给他的痛苦远远大过于享受。他也不是出于清高而主观地抵御名利的诱惑,他就是发自内心地不觉得那是个什么好东西。
其实他更喜欢在公园里弹琴。懂音乐和不懂音乐的人都被他打动,能够即时看到他们的眼神,对他来说就是最快乐的事情。没有别的因素干扰的时候,去乐团似乎是个顺理成章的选择。但当展言站在他面前问他能不能不去的时候,江少珩意识到他对这件事好像也没有什么执念。
他仔细想过了,他才25岁,非要这终身制的铁饭碗干什么?他的学历又不是假的,一天六七个小时的辛苦练琴也不是别人替的,他上哪儿不是出路?
“就算是为了展言吧,”江少珩一小口一小口地喝牛奶,语气还有点儿不甘心——展言跟他说那种话,他现在不是很想承认这个,于是他又补充道,“但也不算完全是因为展言。”
林至恺没听懂,脸都皱成一团。江少珩感觉他对展言的评价可能已经从“渣男”调整为了“祸水”。
“你就说要不要我吧!”江少珩直接问他,“要求不高,工资跟Alec差不多就行。”
“做梦吧你!”林至恺立刻露出周扒皮的真面目,“Alec会调酒会算账会管店,你会干嘛!”
江少珩笑得有点儿没心没肺,他当然不可能是真的想去林至恺那酒吧里长干下去。只不过他原先在纽约的收入都是靠演奏钢琴,现在确实回来太久了,还给江晟请护工,找房子,钱包已经快要见底。去别的地方过渡过渡吧,又不可能保证他这练琴的时间,想来想去还是得占哥儿们便宜。
“那你生意这么好,不得谢谢我么?”
林至恺冲他吹鼻子瞪眼的,劈手把喝空的牛奶杯从他手里拿走。
“那几点了你还不去上班?”
江少珩看了一眼手表:“今天不上班。明天再开始吧。”
林至恺:“……”
他还有没有当老板的尊严了!
江少珩:“我得去喂猫。”
昨天吵了那么一通,匆匆忙忙就从展言家走了,也没给猫留点儿吃的。这几天有他天天喂猫吃罐头,展言就没在智能投食器里放猫粮。算起来展昭都在家饿一天了。
吵归吵,把猫饿出个好歹算怎么回事。
展言还在拍戏,估计顾不上。他可以跟展言发条信息,但昨天喝蒙了,让林至恺找那么一借口给展言打电话,不够丢人的。今天要再跟展言说猫的事,展言肯定又觉得他找借口。
江少珩倒也没这么在意“面子”这回事,但这次不行。他真生气。
“你是真生气吗?”林至恺恨铁不成钢地看着他,直言道,“我看你真贱得慌。”
江少珩不搭理他,自己出去了。林至恺跟家里处得不咋样,现在自己在外头住一个公寓,不大,也没把家里的琴搬出来。江少珩回胡同那个房子里住之前都是在这儿借住,其实也不是特别方便。江少珩乘地铁去展言那里,一边在心里琢磨,要留下来的话,他还得再找个地方租房子。纽约那边得找朋友帮他去处理,房子得退,东西得搬,最好还得把琴运回中国来,这一笔费用他现在想想都觉得肉疼。
一个多小时地铁,他把这些事情都在心里左盘算右盘算,唯独不去想跟展言怎么办。
江少珩是真的生气,其实也不只是生展言不分青红皂白冲他发的这通脾气,还有展言当初单方面就决定了“不要让你也看不起”。他以前觉得展言是让他伤透了,不爱他了才要分的手,那他已经接受了。但这个原因他不接受。
他没想好,但他不着急,反正他总是要留下来的。江少珩已经想明白了,要是展言不跟他好,他就立马回纽约去,那也太……他说不上来,总之是不太好,有点儿把责任都推给展言的意思。要按这么推的话,就变成了展言是他留下的唯一原因。那对展言来讲,负担就太重了。以后万一他在国内发展不好,就算他不这么想,展言也会觉得是他耽误了江少珩。以后要是真的还能在一起,他们俩心里也会有疙瘩,时间一长,多半要拿这事儿出来吵架。江少珩觉得他们俩之间的疙瘩够多了,他不能再埋一个。
江少珩对自己的决定负责,是他想好了要留下的,展言跟不跟他好他都会留下来。
江少珩熟练地把密码输进去,开门换鞋,先去厨房消毒柜拿碗,再去电视柜找罐头,然后才走进猫房。展昭一见他,恨不得“喵”出一朵花来,极其谄媚地往他脚边贴,尾巴高高竖起来,甚至扫到了他的膝盖。展昭这小猫其实没这么亲人,江少珩喂了他几天,从来没见他如此主动过,顿时缴械投降,把手里东西都放一边,俯身把展昭抱了起来。
展昭耐着性子让他又蹭又吸,忍辱负重地毫不反抗,时不时软绵绵“喵”一声,还带颤音。江少珩一点儿数没有,还在他脖子下面摸来摸去,终于把展昭摸出脾气来,“唰”地伸了爪子,从江少珩怀里跳下来,绕着罐头抬头冲他哈气。
“摸摸摸就知道摸!”展昭恨不得把全身的毛都竖起来表达同一个意思,“还不给我开罐头!”
江少珩手腕上又让他挠一道血痕,无语地看着这个翻脸如翻书的小东西:“你还真跟你爸一个德行!”
刚从手机上打开猫房监控的展言:“……”
江少珩估计错了,展言不可能“顾不上”展昭。逆子虽然不听话,却是展言的心尖尖。他正担心昨天跟江少珩说了那个话是不是他今天就不会来喂猫了,刚想打开监控看一下展昭怎么样了,就听见江少珩背后讲他坏话。
小莱见他停住了,又叫了一遍:“言哥?”
展言抬头:“啊?”
小莱:“你不说让我回去喂猫么?还要拿什么?”
“哦!”展言回过神来,朝她挥了挥手,“没事儿,不用你去了。”
小莱一头雾水,展言没理她,只顾着低头看手机。江少珩外套都没脱下,看起来并不打算停留太久。只见他熟练地把罐头打开,把肉糜均匀地分布在慢食碗的沟沟壑壑里。展昭立刻扑了上去,确实是饿急了。江少珩蹲在那儿,无声地摸着展昭的小脑瓜。展言也不说话——其实打开手机上这个app他可以直接说话,猫房里听得见。但他就无声地看着。展昭没一会儿就吃完了,江少珩把慢食碗拿了出去,应该是拿去厨房洗了。那个碗不好清洗,容易滋生细菌,展言特地跟他交代过,最好每天要放消毒柜里。
展言等了一会儿,见江少珩还是没回来,以为他应该走了呢,结果门又开了,江少珩手里提着一袋猫粮,皱着眉头开始打量这个智能养猫一体机来。
一体机上带一个监控镜头,就在投食器旁边。江少珩没发现,一下子靠得太近,展言感觉被他贴脸了似的,下意识往后仰。
江少珩很快就找到了猫粮槽,往里面倒了不少颗粒进去。展言手机上马上弹出提示,检测到粮槽有多少克的猫粮,是否设定投喂时间。
展言想了想,点了否。
江少珩把粮槽塞回去,琢磨了一会儿,找到了开启键。
展言眼疾手快地从手机上又给他远程关了。
江少珩在镜头下露出一个非常困惑的表情,甚至转头去看展昭:“这玩意儿坏了?”
展昭“喵”了一声,比他还困惑。
江少珩只好又把脸转回来,看半天,又点开了。
展言继续给他关掉。其实他也不知道为什么要这么做,来不及想这么多,心比脑子想得快。投食器坏了,那江少珩总有个借口来跟他说话了吧?这不比昨天林至恺那个破理由强得多?
但是江少珩皱着眉头蹲在那儿,半晌,对展昭说:“你爸明天不回来吧?”
展言:“……”
这怎么不按剧本走啊?
江少珩站了起来,把猫粮袋子重新封好口,跟展昭商量似的:“别跟你爸说,明天我还偷偷过来,行吧?”
展昭仰头看着他,乖乖地“喵”了一声。他没什么不行的,罐头可比干巴巴的猫粮好吃。于是他又谄媚地用尾巴绕上了江少珩的小腿。
江少珩:“行。那就说定了。”
展言:“……”
混账东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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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
七月开始取消周三轮休,正常情况每晚九点,突发情况会在微博说,断更会请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