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嬴的精神体顷刻间变得扭曲如墨水。大王乌贼的十根触腕不再纤毫毕现, 反而像一团不可名状的多触手生物,力度与速度都呈指数增长。他的行动轨迹甚至无法被普通人的双眼捕捉。
墨汁蔓延过所有人的身躯,粘稠如血。
白煜月半垂眼眸, 像是静默的石像。
他听到了滴滴答答的血滴声, 阴冷的眼神扫过声音来源。
结果从墨色的雾气中走出北星乔的身影。
他们对视一眼,无需多言, 都能从这沉默的墨色雾气中读出对手的可怕之处。
这份危险的预感让白煜月心跳加速,狂躁的因子从心脏泵向全身。
他忽然扣住北星乔的手, 食指没入北星乔的左手伤口之中,渗出滴滴答答的血液。北星乔之前被长夏拧断手臂, 哪怕如今临时处理了伤口, 还被古兹尔之池激发了潜能,他的身体早就是强弩之末。他看着伤口,忍不住皱眉。
白煜月似乎用了很大力气才松开手。他打出手势:
“快走, 北星乔。”
“他们破坏了我的抑制器。”
黑哨兵从来不害怕绝境。
越是绝境, 他越能发挥出黑哨兵的潜能。
但同时,他也会变得越发敌我不分。
如今长嬴给他制造了这场困局,他不知道自己是否还能维持身为“白煜月”的人性。
如今之计, 唯有让北星乔先走。
北星乔反手握住白煜月,坚定道:“我就是为此而来的。”
白煜月此时还不知道北星乔为了来到他身边付出了多少代价, 也不知道北星乔在那个通讯器里留下什么情书,更不知道北星乔已经悄悄往他曾经许愿的方向变好了。
他此刻心静如水, 面无表情,甩开北星乔的手, 恍然间又与曾经失控的模样重合。他说道:“随你。”
突然一道触腕如惊雷般袭来。白煜月手起刀落, 将攻击的触腕一刀两断!双方的交锋再次打响!
黑色的刀锋与疯狂的触腕如同绞肉机般撞在一起。这一刻,黑哨兵与长嬴成了这世界上最了解对方的人。预判攻势、截断气势、斩断对方!
黑哨兵从来没有系统学过任何刀法, 他要学的东西太多了,不然他会忘记自己是白煜月……可他忽然间回忆起自己无数个背诵知识点的夜晚,他为了分清“海伯利安安全准则”和“海伯利安安全法规”又抄又背,背得无聊了就往外面看看风雪。窗外有着一成不变的风景,他的心情也归于平静……
此刻他好像回到了那个心思单纯的夜晚,战场的一切化身为一本精妙的教科书,他无师自通学会了杀人的技巧。
他脑子嗡的一声,忽然双眼都看不见了。
他有点害怕,于是握紧手中的刀。
这一次他的挥刀速度迟缓了一秒,仅仅一秒,身上就多了六十六道刀伤。
但下一秒割向自己的刀痕减少为三十三道,有人替自己挡了一半,是谁呢?对了,北星乔在身边,干得漂亮,现在他可以判断北星乔的位置,这一斩一定不会伤害对方。
那更远的人呢?他会不会伤及无辜?
可是现在没有时间思考了……如果刀下亡魂有无辜之人,那就让他未来再陪葬吧!
黑哨兵双手持刀,霎时挥刀如满月,清脆的震鸣声仿佛清泉滴石。一瞬间所有哨向都能从一团乱麻的战场中分辨出黑哨兵的位置,他如此显眼,如此突出,人们不必双眼亲自看见,都能在脑海中描摹他的模样。
他此刻必定是在对付长嬴的其中一条触腕,他的刀锋一定斩向了长嬴触腕卷着的刀。这个场景邪性又美丽,让人呼吸停滞。可惜黑哨兵打不过,因为此前上百次交锋他们都打成平手!
然而这一次的对决结果有些出乎预料,人们“看”见,黑哨兵斩断了长嬴圣子手中的刀,碎裂的金属如同钻石般闪闪发光。紧接着黑哨兵斩断了长嬴精神体的一条触腕,虽然长嬴精神体已经变成了如墨汁般抽象的不知名多触腕生物,可黑哨兵的斩击如同抽刀断水般干净利落,再也没有让长嬴精神体复原的可能。
黑哨兵的斩击还在继续,他不止斩断了一条触腕,其余攻击就如同断裂的头发一样脆弱。或许他不止是在斩断敌人,更是在毁灭一切。
饱含着汹涌绝望的刀势仍在前进,就连几百米外的墙壁上也出现了深深的刀痕。此刻围“观”的人们还在疑惑,尚且不清楚这种恐怖的攻击是如何做到,下一秒他们亲眼看见墙壁刀痕迅速开裂,如同有生命般沿着墙行走。危险的预警终于击中了围观者的大脑,他们转身就跑,却在几秒后视线上移,飞向天空,喷洒的血柱淋到自己头上,瞪大的双眼眼睁睁看着上下分离的尸体——那曾是自己的身躯。
以黑哨兵为圆心,前方的扇形区域几乎如同地狱。这一刀终于斩到了他最想砍的人,长嬴被凌厉的刀势击中,挥舞触腕的精神体发出无人得知的哀鸣。
轮椅上的长夏捂紧耳朵,仿佛害怕得瑟瑟发抖。
这是一个好机会,这对双胞胎的链接始终是个大麻烦,只要干掉其中一个,另一个人也就不成威胁了。北星乔当机立断,红豺如火,在战场上飞跃前进。每次它点到一个武器,那个武器便如同有生命般轻轻震动,仿佛在回应他的召唤。
他掉准枪口,以近乎无死角的角度瞄准轮椅上的长夏,准备就绪立即开火。
长夏瞪大双眼,下一秒便被一个相貌相似的人挡在身前。长嬴从废墟中赶来,扭曲的精神体硬是抗下了大部分子弹。他双目赤红,对准北星乔:“滚!”
随着他脖子青筋暴起,呈现出不像人形的形状,他的精神体瞬间暴涨出多条触腕,漆黑的生物如狂风骤雨般攻向北星乔。北星乔冷静思索,长嬴的精神体实在太过强大,但无论如何长嬴都是人,只要身上收到致命伤,就一定会有影响。别人的子弹打不中长嬴,不过是打不穿长嬴的精神域防御罢了。但是他可以做到!
北星乔的红豺应该是场上最正常的精神体了。它并不庞大,但很灵活。它没有狼那样优雅,不像犬那样忠诚,但足够狠毒。它如箭矢般冲出去,精准地穿透了长嬴的身躯,却没有留下半点伤痕。但它在长嬴背后回头,琥珀般的双眼在昏暗中发出幽光。
长嬴身上的枪/支在惯性中掉落,某一瞬间枪口对准了长嬴。这是离长嬴最近的武器,近得北星乔足够把所有功率与心思都用在上面。在长嬴带着千刀百斩的旋风攻向北星乔时,他的背后早被瞄准准心。
长夏的巨型章鱼跳上半空,瞬间隐匿身形。
属于黑哨兵的恐怖气息覆盖过长夏的位置,下一刻黑哨兵的刀锋已经斩到长夏身前。
长夏双手一撑,从轮椅上跌落,堪堪躲过最致命的攻击,但瞬间被山洪般坍塌的废墟淹没。
北星乔扣动了离长嬴最近的扳机。
长嬴攻势已至,北星乔感觉自己丧失了对左手的感知。
但他看见枪口的火焰已经尽数喷在长嬴背部。
说时迟那时快,隐匿在半空的巨型章鱼再度现身,如同弹簧般坠落在地上,以一个惊险无比的角度,用触腕贯穿北星乔的胸口。
好像一切都变得轻飘飘的,北星乔摔倒在地面。
烟尘散尽一半,长夏推开乱石,挣扎着往外爬,却忽然被一个力量拖去去,猛地翻面。
黑哨兵一脚踩在他的脖子上,鞋跟碾过他的喉结,面容狠厉,却又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犹豫。
他分不清脚下踩的是什么人。敏锐的五感只能接受到一片混沌。
他是这个世界的孤岛,没有人能和他产生联系。
他慢慢举起在地上捡到的枪,犹豫又精准地对准长夏的额头。
“呵呵……”长夏努力仰着脖子,好让自己能呼吸到空气。他气若游丝地说:“小黑、小黑……你要对我下手吗?看着我,还记得我吗?我叫北星乔,是极光会会长,我一直和你在一起,和你并肩作战,我很后悔伤害你,我不怕你开枪,我只怕你未来后悔……”
一条伤痕累累的章鱼攀向长夏的脖子,覆盖住长夏的头发,身躯逐渐变色。章鱼一向是伪装的好手,长夏当然精通这个技能。
长夏努力操作章鱼伸展细长的触腕,渐渐绕上黑哨兵的枪。
但当触腕的吸盘碰到枪膛时,黑哨兵便猛然惊觉,当即扣动扳机。长夏险而又险地将枪口挪开,灼热的子弹贯穿了他的左臂,让他发出一声惨叫。
黑哨兵勃然大怒,抢夺枪口无果后干脆对准长夏的左臂,打空一整个弹夹。
长夏的小臂几乎布满了子弹的弹孔,露出森森白骨。血肉横飞,溅到黑哨兵脸上。
长夏不怒反笑,凄厉的笑声响彻整个空间:“在愤怒吗?在替北星乔报仇吗!以牙还牙,以眼还眼!”
下一秒黑哨兵便被一根触腕拍飞,一直撞向墙壁才停止。黑哨兵不知道自己断了几根肋骨,不知道骨头碎片扎向了哪个脏器。他的身躯好像一个摇晃的酒杯,里面盛满了血。
灰尘中血肉模糊的长嬴捂着左手走来,如同地狱中的阿修罗。
他单手抓起黑哨兵的头发,再狠狠向墙壁撞去,紧接着便被一拳挥倒。
黑哨兵摇摇晃晃地站起来,双眼无神。额头的伤口渗血,一直渗进眼眶里。
两人再度扭打在一起,用最原始、最粗暴的方式斗殴。长嬴丧失了所有理性的优雅,黑哨兵更像是愤怒的野兽。不知名的怒吼从喉咙深处发出,如同古老的角斗士。
但他们并非单打独斗。
北星乔一息尚存,他好像感觉不到痛了,场上所有的枪/支都被损坏。但是没关系,他知道哪里一定有枪,不需要判断位置,更不需要提前用红豺去征服,因为对方是极光会成员,而他是极光会会长,本应统领他们走向胜利。
周伏清不远处的狙/击/枪挣扎着、颤抖着,慢慢对准了互殴中的两人。
观察室内,封寒展开漂泊信天翁的翅膀,用精神体宽阔的背部形成这个世界上最稳定的枪台。他同样在瞄准,准心内一下子出现长嬴的脸,一下子出现白煜月的脸。
而长夏,一边喘着粗气一边咳血,用触腕勾住了大王乌贼的其中一只触手。
两声枪声同时响起,一个分外隐蔽,一个如同童话般炸出漫天极光!飞旋的子弹擦过黑哨兵的脸,送入长嬴的胸膛与额头。
但炸出的不是血液,而是一团团墨汁。
在众人惊愕的眼神中,长嬴再度从墨汁中浮现,仿佛刚才只是在表演一个精妙的幻术。两根带有吸盘的触腕浮现在他身边,吐出两个扭曲的子弹壳和血块。长嬴露出胜利的骄傲神色,在众人的见证中,逐渐恢复身躯的创伤。
这就是近乎百分百链接的能力。
共享伤口,也共享能力。
他微微抬手,长长的黑色触腕便将白煜月当胸贯穿。白煜月被钉在半空,咳出鲜血,双手无力垂下,漆黑的精神拟态逐渐消散。
一切来得太快,北星乔直接被触腕再度贯穿。八条腿的章鱼跳上墙壁,在电花石火之间,将偷袭的封寒捅了个对穿,不得不半跪在地。
长嬴摇晃了一下身躯,过度使用能力的副作用很快提现出来。无名的尖啸声从他的精神体发出,周围的人都不得不捂住了耳朵。然后不知名生物的触腕暴涨,摧毁着墙壁,瞬间杀了许多极乐曼陀天的人。而他身边的白煜月越来越安静。
巨型章鱼连忙放弃追杀封寒,与不知名多触腕生物紧密相拥,一点点吃掉多出来的触腕,终于使长嬴的精神体变回大王乌贼。
“结束了哥哥……”长夏虚弱地说,“解封结束了……”
长嬴扑通一声跪倒在地,染了墨汁的空气、爆炸翻起的灰尘渐渐散去。幸存者们终于能看见此刻广场内的场景——目前能唯一直立身躯的只有长嬴,显然他就是唯一的胜利者。幸存的极乐信徒蓦地松了一口气,他们真担心还要应对发疯的黑哨兵。。
长嬴仰头看向十八层的圆形入口,惨白着脸色道:“呵,黑哨兵,这次是我赢了……”
他扶着断壁残垣颤颤巍巍站起,用触腕扫过白煜月的脸,露出对方伤痕累累的脸,嗤笑一声:“这个要怎么吃呢……”
说罢,大王乌贼的触腕卷着重伤的白煜月,步步向上,推开了十八层的顶门。
幸存的信徒连忙进入战场,将重伤的长夏放回轮椅,一起走向神秘的十八层。封寒根本没空理会自己受伤的事情,紧跟而上,大脑极限运转……一定还有什么办法能把白煜月捞回白塔。白煜月绝对不能落入世因法手里。
当大门打开,真正的风雪便涌进来了,将内部的人冻了一个哆嗦。文森山实验室的十八层正是文森山山顶,这并不出乎意料,但信徒们还是不禁好奇十八层有什么。
然而十八层比所有的层数都简陋多了。山顶之上,只有一个光秃秃的圆形平台,平台上摆着一个棺材似的仪器。
没有道破先机的天书,没有毁天灭地的武器,只是一副棺材,其余什么也没有。
信徒们大失所望,一些信徒甚至返回十七层寻找机关与隐藏夹层。他们谁也不相信传说中的十八层竟然如此简陋。极乐曼陀天为这一天精心准备了许久,渴望着一场盛大的仪式将所有人的愿望实现。文森山的山顶不应该只是山顶。
长嬴并不理会这些,将白煜月随意扔到棺材旁。
他的任务已经完成了,不仅带回了黑哨兵,而且是经历过十八层检验的黑哨兵。他才不管这一层的仪式究竟是什么,这些由科学家们烦恼去,他只管做好任务,让世因法认为缺少雪国赐福的他,依旧是把趁手的武器。
长嬴打开通讯器,按下一连串密码。
半空中传来轰隆的嘈杂声。数道光柱破空而来,一架庞大的灰色巨物轰然靠近。
螺旋桨扇动的声音震耳欲聋,让17层的白塔士兵也能听到。众人心中一下子充斥着绝望,那竟然是一架双旋翼式直升机!南极洲上风暴强盛,磁场紊乱,已经多久没有出现过飞机载具的身影,极乐曼陀天竟然还保留着如此恐怖的军事力量!
事实上这架直升机快要耗尽燃油,寿命将至。为了将它的三位圣子与可能存在的黑哨兵平安接回,极乐曼陀天才不得不出动这台巨物。
但它的存在已经给了众人无限的威压感,流畅的外形线条犹如刀锋般锐利。
“我刚刚用探测器看了,那个长方体仪器内部藏着上千克的□□,看起来像是某种销毁式武器……”
极乐曼陀天的信徒们马上对十八层进行分析。
“它正在捕捉人类的脑电波,也许它可以将制造出来的黑哨兵完全洗脑,让黑哨兵成为真正顺手的武器……”
“也许它是让黑哨兵变得完美的最后一步……可是究竟要如何使用它呢?”
白煜月只听见耳边嗡嗡乱响。忽然一道阴影投掷在他身上,居然是封寒走过来了。之前朝夕相处的学长来临他怎么能不理会?于是白煜月艰难地抬起头,听见耳道里传来血珠砸落的声音。
封寒站在他身前俯视着他,神色复杂,像在同样缅怀过去的时光。他口型清晰地问道:
“为什么选他不选我。”
此话一出,众人脸色纷纷变得异样。
白煜月二选一的事情在极乐曼陀天那里并不是秘密,长夏事事报备,桑齐口无遮拦,众信徒们便都知道了,
封寒在他们眼里不仅是同类,还是高高在上、被放逐异乡的高等阶级,出了这档事大家都有些同情,更有几分隐秘的看笑话心理。
霎时无论是低级信徒们,还是背负着监管义务的高级信徒们,都袖手旁观,没有制止封寒和白煜月的接触。
“你只要告诉我答案,什么答案都好……”封寒喃喃道。
他许久未能体会到这样无能为力。白煜月为什么要这样倔犟呢?只要他愿意给一个理由,他就能顺理成章地大杀四方。之后他再回到基地,总有办法从世因法手下脱罪。
白煜月靠在棺材仪器上,睫毛轻颤,几乎为封寒语气中那不易察觉的哀求而动容。
忽然封寒目光变得狠厉,紧握的双拳暴起青筋,散漫的精神域忽然沉重得仿佛有实质。旁人都暗暗相信了那是疯狂而血腥的爱,误以为只要白煜月回答不对,封寒就立刻手起刀落送他下黄泉。
封寒咬牙切齿地说:“只要你告诉我,我就放你走。”
白煜月不怒反笑,满脸的血迹无法掩盖那双眼的清亮色彩。
其中一位高等信徒忽然着急起来。他是这群人中最为冷静最为老谋深算的人。封寒许久没有回基地,他早对封寒的立场产生几分疑虑。
他不会被年轻人的情爱小剧场所蒙蔽双眼,赤玉般的红瞳一眼就看穿了这场对话有演绎的成分存在。是不是只要黑哨兵服个软,封寒就立刻为他杀出一条血路?
不行,他绝对不允许有人违背世因法的旨意!
这位高级信徒立刻伏在长嬴身边,道:“圣子,您可不能让他们乱来!”
事到如今只有长嬴能阻止封寒。但他俩交集不多,也没对战过。高级信徒一时心里没底。
谁知长嬴微微抬手,用触腕将高级信徒送完三米外。
“必要的时候我会阻止他们,但不是现在。”长嬴说出了一个意想不到的回答。
他看向封寒与白煜月。如果他此刻偷袭,必然能拿下其中一位。世因法交代的任务也能完美完成。但一个理由阻止了他,让他此刻只是静静地站在一边。
“如果是因为爱,那一切都是情有可原的。”长嬴说道,语调像在叹息。
长夏待在长嬴身边,将脸别去另一边。他才不管什么爱不爱的,他不出手单纯因为羞愧。因为他的懦弱,他再次让他的双生兄弟体会到解封的痛苦,他如何能再违背兄长的旨意去攻击那两人?
桑齐在他们旁边不住地点头,仿佛颇为认可。高级信徒震惊不解,“你”了半天没有说出下文。
忽然白煜月动了,瞬间揪紧了所有人的注意力。
白煜月抬起他那血痕累累的手,拽着封寒的衣服,强迫他弯下腰。所有人恨不得在他嘴里别个麦好立刻听到现场。黑哨兵总是如此轻而易举地牵动人们的心。
他靠近封寒耳边,吐出的气息像一个湿漉漉的吻。他说道:
“去地狱里知道吧。”
众人还未反应过来黑哨兵的抉择。白煜月的精神域再一次燃烧。任何有战斗意识的信徒都下意识以为封寒要遭殃了。一场搏命的战斗又要开启。
但白煜月的精神域精准地绕过封寒。这是他在白塔多年学习里学到的东西。虽然是黑哨兵,但他对精神域的掌控堪称恐怖。
散发着绝望气息的漆黑精神域凝成实体,宛若跳动的血线绕开障碍物,如闪电般直击他的最终目标。
坐在轮椅上的长夏猝不及防地与黑哨兵链接。
那一刻长夏感觉自己全身都被摧毁。他的大脑好像正在地震崩塌的大厦,任你多重金打造的防护措施都在此刻灰飞烟灭。
长嬴错愕地转头,伸出手想要扶住摔倒的弟弟。然而他的动作在白煜月看起来如此慢。
黑哨兵一直可以主动链接其他向导。
只是会摧毁链接向导的精神域,自己也得不到半点精神疏导罢了。
白煜月好像浸在长夏的躯体里,透过他的双眼看向外界。一开始他只看到文森山实验室,随着时间的回溯,他便看见了长夏眼中的白塔。看见长夏修改白塔后台数据,悄悄调整黑哨兵的课程,妄图逼疯黑哨兵。看见长夏一直横亘在他的世界周围,为他砌起一道道无形的墙。
原来这些年过得这么苦还有长夏一分功劳……白煜月拨开过去的迷雾,对过往的某些遭遇终于释然。
而后他烧毁了长夏记忆中储存的白塔数据。
做完一切后,他还有一些时间。这点时间换算到现实估计只有零点零几的秒数,但对他而言还能多干一点事情。
在白煜月的视角里,长嬴震怒而后悔,他的精神体很快就能把白煜月的进攻给粉碎得一干二净。
他们身边的信徒张大嘴巴,下半张脸像在怒斥封寒,双眼却不可置信地瞄向长夏。他应该没有猜到白煜月的进攻路线。其他人神色和这人出奇的有些相似。
白煜月再看向封寒,怒与怨未曾消解,心脏隐隐抽痛。封寒的神情同样以惊讶居多,可是为什么要这么看他?
在广阔无边的文森山之顶,直升飞机的螺旋桨噪音格外响亮,投射下的刺眼灯柱将夜空都照亮半边。白煜月清晰地看见它上面搭载的热武器。就算是黑哨兵他也没底气去对付炮弹。
然而要这样被这群人毫无尊严地抓走吗?要沦为实验器材把大脑都制成标本吗?要这样认输吗?
白煜月只觉胸中气血翻滚,肺部像有血块堵着。他悄悄分出一点精神域,像一根羽毛一样落在身后的棺材仪器。
他多年学习的观测知识告诉他,那个小点就是仪器的开关。
他的精神域如同火花般炸开。高维与现实瞬间发生交互。明明没有任何外力,仪器的按钮忽然违背物理常识般的往下按。
等到时间正常流动,封寒彻骨冰寒地听见一声“咔哒”响起。
耀眼的光芒暴起。不管那个棺材似的仪器对黑哨兵有什么好处,它对其他人而言简直是杀人利器!从外面看,人们误以为山顶只是降下美丽极光。然而身处光暴的众人却遭遇了一场无法言说的杀戮,精神域被无形的外物撕扯、粉碎,最后通通融入到黑哨兵那充满毁灭的精神世界中。
在临死之前,许多人看到一个充满生机的动物世界,在全新世灭绝的动物们通通出现了。无论是亚热带的锦鸡赤麂,还是热带的树獭蟒蛇,都在这里成为其乐融融的大家庭。人类不敢直视这群动物的双眼,它们看起来有着惊人的智慧,让人类潜意识认为有一些恐怖的事情要发生了。
他们避开视线,双眼流下热泪,不敢深思,多年的教义学习让他们不自觉念念有词:
“啊……啊!我看到了……新世界!”
顷刻间无数弱小的人一命呜呼。仪器的棺材外表不为黑哨兵设计,而为这群祭品设计。
等光芒消去,山顶上呈现出奇异的纹理,像一把梳子梳过来山顶的雪,战场上只剩下几位极乐信徒们站着。没有人知道刚才发生了什么让人不寒而栗的事情,那无法描述,无法形容。
十八层的棺材仪器损毁得无法看出原样,文森山山体内的实验室也寸寸崩塌。半空中的庞然巨物往下坠了十几米,又迅速稳定回初始高度。
封寒跪坐在地,怀中抱着白煜月,脸上还残存着没有逝去的惊讶与悲伤。白煜月一只手无力地垂落,闭着双眼,表情宁静得像是恬静的睡颜。若不是他还存在微弱的呼吸,人们几乎以为他将永远沉睡。
无论封寒之前设想的回答是什么……
他永远不可能知道了。
……
直升机仅能落座十人。
一开始极乐曼陀天就没想把所有人带回去,从白塔那里洗脑来的人群都是可消耗的资源。
白煜月和长夏都进了生命维系舱中。长嬴表情愤恨,看向封寒恨不得生啖其肉。封寒完全没有留意到对方的神色,满心满脑都是白煜月。
“等等我……”桑齐在后面喊道,然后把绑成粽子的周伏清搬过来了。
“你拿这个干什么?”长嬴皱眉道。
“我的战绩啊。”桑齐说道。这次他们的任务大失败,长夏拿的白塔数据全没了,黑哨兵生死未卜,长嬴没有拿到雪国赐福,封寒爱得恨不得把“投敌”写在脸上,世因法一定会大发雷霆,他总得给自己揽点活。
“没用的白塔向导罢了,直接在这里处理。”长嬴冷酷无情地下命令。
桑齐终究不敢违抗长嬴,迅速抽出弯刀,在周伏清身上比划好下手的位置。
周伏清嘴巴也被绑上了,原本想上演一出真英雄从容赴死,余光看见泡在液体罐里的白煜月,又立刻挣扎起来,搞出很大动静。
“等等。”封寒忽然出声制止,“他有用。”
长嬴恼怒道:“他有什么用?”
封寒不理会长嬴的反驳,向桑齐道:“把他也带走吧。”
桑齐内心天人交战,这个选择可是代表着接下来的基地内斗中他会站在哪一个阵营。他思前想后,慢慢放下弯刀,顶着长嬴杀人的视线把周伏清搬上飞行载具。
长嬴阶级比桑齐高,自视甚高,不会没品地抢桑齐的战绩。但封寒可是掌握了他共同叛变的证据。
绑成粽子般的周伏清被扔到白煜月的生命维系舱旁边。
直升机的螺旋桨划破雪幕,搅起一片灰色的风雪,带着极乐曼陀天众人闯入雪幕中。
文森山山脚下,一架导弹发射车正蓄势待发。作为服役上百年的古董车,它拥有着超乎想象的火力和已经无法制作的弹药,一炮就能打光三塔之城一年的经济,可谓是塔之重器。
但原平安看着几份战场分析,神色凝重。作为总指挥官,她不能参与第一线,只能通过无数的情报做出决策,进行千里之外的对决。
她终究没有按下发射的密码。待到通讯兵说直升飞机已经无法锁定后,她长叹了一声:“把士兵们带回来吧,无论是谁,都是我看着毕业的学生啊……”
忽然一个勤务兵赶来汇报:“抱歉指挥官……因为风暴之前有份通讯被损毁了,现在翻译解出信息,白煜月已经离开亚历山大岛,去往文森山遗迹。他现在很可能就在那架直升飞机中……”
“——什么!!??”
千里之外,厚重的直升机逐渐飞出南极半岛,直抵极乐曼陀天的最大基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