边境哨塔。
封寒的卧室。
从前亚历山大岛只有封寒一人, 他懒得动那么多空间,便把这里变成整个亚历山大岛防御最坚实的地方。
他打开暗格,一个个输入密令, 开启仪器。三十余种防窃听仪器开启, 房间储电罐的电量指示灯飞速下降。在之后三分钟内,他将获得全岛最安全的通信环境。
他拨通了中央白塔总指挥的秘密通讯。
在等到信号确认的时候, 他有条不紊地将暗格全部收回去,再拿干净的抹布仔细擦去自己的指痕, 房间整洁得宛若没有人来居住。
“嘟——”
与中央白塔链接成功。
总指挥第一句话就是问:“任务有意外?”
封寒沉默了三秒,沙哑道:“洋流状况不明, 找不到‘大王乌贼’, 也找不到‘抹香鲸’。我还在岛上。”
“你有什么别的事需要汇报吗?”总指挥听出了封寒的不对劲。
“为什么你把黑哨兵调来亚历山大岛?还完全不告诉我!”封寒陡然提起声音质问,“无论是我,还是黑哨兵, 要是有一个人没控制住, 整座岛就没了!你把黑哨兵放在我身边,想害死他就早说!我好替你送他上路!”
一通情绪输出后,封寒才渐渐冷静, 他扶着额头,骂了一声:“靠, 白煜月居然是黑哨兵……那小子明明看起来和黑哨兵毫不沾边。”
总指挥依旧沉默。
过了半晌,封寒才开口, 声音还有些发抖:“抱歉,指挥官, 对不起, 老师……我情绪有些激动。我不该僭越的。”
“这确实是意外,我承认这是我的失职。”总指挥坦然道, “他一开始就选中你这座岛,我想过要不换一个别的边境哨塔给他。但他在别的边境哨塔,我反而不放心。”
封寒:“放在我身边你就放心?”
总指挥:“我相信你,无论你做什么我都相信你。”
封寒靠在墙边:“我不知道怎么面对黑哨兵。”
“你就把他当做一个寻常的学弟吧。”总指挥说道,“我发誓,我不会让他参与接下来的任何一个任务,他会乖乖待在亚历山大岛,我现在就写密令。他是位听从命令的士兵,呃,大部分,嗯……一部分时候是。”
“他一点都不听命令。他天天跑出去夜巡,折断我的鱼竿,蒸熟我的鱼。”封寒趁机告状,“他还是个小骗子!”
“我一定好好教育他。”总指挥宛若接到自家熊孩子投诉的倒霉家长,满口称好。她心想这对同门师兄弟果然互不对付,但能凑到一起,也算缘分了。
三分钟的通话时间很快就到。封寒挂了通讯,却更加疲惫地靠在墙面上,和通讯时表现出的咬牙切齿模样完全不同。他漆黑的双瞳里映出窗外的雪白,无声亦无神。
他不是在人类最后阵营土生土长的向导。
他也没有参与过“冰原求生”,而是16岁那年直接进入中央白塔就读。
他不喜欢被管控,直接把看不顺眼的向导揍了个遍,就莫名其妙成为狱火会会长。
他毫无集体荣誉,更对同学漠不关心,逍遥自在地摆烂,根本不管其他同学有没有加分扣分。狱火会的学生被极光会压制了,他直接绕路走开。他对哨向关系更是恶心至极,恨不得把见到的所有哨兵都扭断声带。
因为他有个极其特殊的能力。
他可以链接世界上几乎所有哨兵的精神域。说是“几乎”,是因为他不知道黑哨兵可不可以。他有一把强悍无比的钥匙。
天生的高匹配度,哪怕不用链接,也能让他对附近哨兵的状态都了若指掌。
他甚至可以轻轻松松地掌控弱小哨兵的所有五感,把对方当做奴仆一样使役。
因此倍感恶心。
正因为这种特性,他出任务的所有搭档都是向导。不用出任务的时候,他就远离人群,在白塔外的通风管道上坐着。
但那只是16岁的封寒。
毕业的封寒,已经知道如何成为一个善良、理智、公正的人。
哪怕对方是不讨喜的哨兵,他也可以剥离自己的偏见,综合对方的优缺点看待事情。他身上也完全没有那些抱团取暖向导的缺点,他不会故意使唤新兵,不会以强权压人,不会逼迫他人作不爱做的事,听到冷笑话时也会笑,最多穿着短袖表示自己身体健康,然后口头上说说自己讨厌哨兵。
荣获“好人毕业证”的封寒,就这样在亚历山大岛,与他的漂泊信天翁一起,孤独地守护了五年。
然后某天,遇到一个性格很好、长得也很好看的哨兵,相谈甚欢,从此拥有了一段舒适惬意、偶有波澜的日常生活,好像过往的苦难与作呕感都被抛之脑后。
只要他完成最后一个任务,他的生活就可以迎来全新的翻页。
只要……
这个新遇见的哨兵……
不是黑哨兵,白煜月。
……
北星乔独自走向哨塔,率先遇到了年知瑜。
白煜月一想到这几个向导会撞一起,就一个头两百个大,早找借口跑了。他知道自己是鸵鸟心态。逃避可耻但有效,先让他躲两天吧。
北星乔正是“什么都会尊重白煜月”的时候。他默默看着白煜月离开,然后就遇见了年知瑜。
这两位白塔的风云人物关系实在说不上多好,甚至见面都觉得有点看不惯对方,宛若看见一堆正方形里镶嵌着一个三角形那样不舒坦。
北星乔:“好久不见,没想到你也在这里。”
年知瑜:“好久不见,这次任务很重要。”
然后双方都默契地不再说话。
年知瑜下意识搜寻着白煜月的身影。寒暄到此结束,他清晰地知道自己接下来应该实施“抢夺哨兵”的计划。无论因为什么理由,他就是要找到完全属于自己的哨兵。
可计划竟从第一步就失效。以往白煜月总会在北星乔身边,他需要精心谋划才能撬走。但现在白煜月不见了,原定的“在白煜月面前挑战北星乔”根本无法实施。
年知瑜茫然了一会儿,却很精准地抓住了本质,
现在白煜月不在……岂不是可以直接实施第二步,让白煜月在他身边?
但谈到这个,却是空有满头思绪,不知从何下手了。
和年知瑜觉得北星乔是个过分自信的人一样,北星乔也觉得年知瑜不知好歹。年知瑜的想法真是一眼就能看穿,但年知瑜根本不可能靠近白煜月的心。
年知瑜只会在白煜月那里心思落空,失意失望,成为连白煜月也不在乎的路人。
到了那时候,北星乔只会冷眼旁观。
北星乔走进哨塔,遇见了第二位熟人,司潼。
司潼稍显讶异,说话则毫不客气:“这不是极光会会长吗?我以为你要和下一届学生一起毕业呢。”
北星乔对司潼倒是十分容忍,说:“总指挥特许我前来的。”
司潼没在附近找到白煜月,低声道:“这一次我不会再看着你为所欲为。”
北星乔神色平静,不愿辩解。他和司潼维持着复杂而微妙的平衡。这种平衡不会因为三言两语的威胁而倾倒。
他自己给自己录入门禁,领取新兵阅读手册,收拾行李来到四楼。哨兵与向导分别住在走廊两边,宿舍门前挂着入住者的门牌。年知瑜和历洛崎是对门,住在靠中线走廊的位置。司潼住在靠封寒的一侧。
北星乔想了想,选择住在司潼附近。
他推开宿舍门的那一刻,历洛崎刚好急冲冲地跑上四楼,霎时与北星乔四目相对。
北星乔握紧门把手。
历洛崎放慢脚步,低声一笑:“原来是你来了。”
历洛崎看见白煜月惶惶不安,心情因为白煜月的一个举动起伏不定。他看见北星乔却想笑。从前的他怎么会看不出北星乔的色厉内荏、外强中干呢?
北星乔越恨他,就代表越怕他。
只是自己没有珍惜从前的时光……
历洛崎想到过往,心思又飘到白煜月身上。
北星乔几乎把门把手捏得变形,他最不愿看见的事情出现了,历洛崎这个早该死在五年前的人,这个恬不知耻的向导,居然又出现在白煜月身边。
他的双瞳变浅,虹膜中的红棕色越发明显。走廊无形间被一层压力笼罩。
历洛崎稍微低头,再抬眼时瞳孔的直径似乎大上一圈,双瞳似乎更加漆黑,也更加诡异。
当士兵能使用精神域拟态,并且与拟态的链接更加成熟之后,身上会出现少许的“肢体同化”现象。最常出现的“肢体同化”是士兵的双眼。
北星乔冷着脸,忽然主动退让,把行李箱全部拉进宿舍内。
历洛崎也不想过多纠缠。反正日后有的是机会。
现在,他只想知道,白煜月又去哪里了?
……
一夜过去,白煜月都没有回哨塔。
封寒的漂泊信天翁能知道白煜月还在岛上,就没有管他具体做什么。他对边境哨塔的士兵大多呈放任状态。早饭的时候他已经察觉出四位向导互不对付的气场,但是和他有什么关系?向导打架一般不会打死人,没有哨兵那么麻烦。
他的任务耽搁得太久,是时候推进了。
忙了一天,他再度通过漂泊信天翁查询岛上情况。
四位向导似乎摩擦更大了,他们身上的精神域比早上更加躁动。
……真有活力啊这帮新兵。
但是黑哨兵去哪了?
封寒说不清内心的复杂情绪,仿佛要告诉自己不在意黑哨兵般直奔饭堂。
但饭堂已经有人了。
正是信天翁没有找到的白煜月。
出于隐私,他的精神体不会观察哨塔。没想到白煜月忽然回来了。
他来前似乎仔细整理了自己,总是不服帖的头发这次乖乖地弯了下去。他坐在窗边,温和的阳光照在他身上,一抬眼就是岁月静好的模样。可惜窗边的脚印出卖了他。黑哨兵果然特立独行,连进哨塔都要翻窗。
封寒试图冷淡地绕开他。
可他的余光一直锁定白煜月。
“学长在生气吗?”这是从昨天接到北星乔起,他第一次主动对封寒说话,“生气我隐瞒我是个可恶的、容易失控的、毫无同理心的黑哨兵?”
封寒垂下眼眸,低声道:“没有。”
半晌后他又补充道:
“我不知道那是你,我没想过那样评价你。”
白煜月小声嘀咕:“原谅我吧……这已经是我做过最轻最轻的坏事了。”
封寒心中莫名滋生出难过。他拿着刀具的手变得沉重,一下又一下,连食物都切得七零八碎。
他低声抱怨:“我看你骗人倒是得心应手。”
白煜月的气场都蔫吧了,白发都耷拉着,一副垂头丧气的模样。
封寒:“还是团/伙作案。”
封寒:“好几个同级生一起帮你隐瞒。老师也帮你瞒着。”
白煜月的头更低了。
封寒顿了顿,道:“反正只有我不知道。”
“我也不懂他们为什么帮我。”白煜月连忙坦白,不该背的锅他可不背,“在白塔的时候,除了老师,他们都不喜欢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