亚历山大岛。
收到总指挥讯息后的白煜月神色凝重了许多。
封寒以为他在担心食物或基建问题, 便宽慰道:“我们只有两个人。基建材料也充足,你不用担心。”
“嗯……”白煜月点点头,又说, “我们还需要加派夜巡安排密度。三天夜巡一次不太稳妥, 极乐曼陀天……”
他念出这个邪/教的名字,神色便逐渐冰冷。他说:“如果有人要从这里逃跑, 我不会让他们毫无代价地逃走。”他现在无法使用精神域,也不知道敌人情况, 不能保证绝对拦截,只能保证对方不会逃得很安逸。
“极乐曼陀天不会逃向这里的。”封寒随口道, “他们一路上一定是走荒无人烟的地方, 不会故意走向城市。我们这里好歹算座城。”
白煜月:“学长说得也对……”
封寒见状放下心。
短短一个月,哨塔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从前昏暗的灯光,因为充足的电池而变得明亮。外墙被整体修葺了一次, 比不上中央白塔的雄伟, 但至少看着整洁大方。
白煜月的房间更是大变样。原本他只有一张行军床和一个柜子,窗户连玻璃都没有。现在,经过他的改造, 窗户被嵌上三层防寒玻璃,通风口被加固扩大了, 整个房间看起来宽敞明净。狭窄的行军床换成了大床,重新安装的柜子和天花板一样高, 新打的工作台放了一些废料。他还做了一件很久以前就想做的事——把暖气炉改造成壁炉样式,能源迷你罐外套上一层仿真木头, 再放一些木头燃烧时的噼啪声, 看起来就暖洋洋的。
当然房间内还分了个小角落给企鹅做豪华大窝。旁边的简易衣架上挂着几条一模一样的红围脖。
封寒觉得这样活力满满、对哨塔一边拆一边修、偶尔还在钓鱼点不小心搞破坏的学弟就很好。出于私心,他不想这样单纯的学弟与极乐曼陀天扯上关系。
他的任务推迟了, 而不是消失了。他迟早要与学弟分离。不如就在分离之前,让双方都有一段轻松快乐的日常吧。
他们今天继续修缮农场的仪器,让驯鹿们和他们在冬天也有能吃到好东西。
白煜月还发现亚历山大岛似乎吸引了一群新企鹅。几只企鹅先锋突然出现在冰面上,似乎在替大部队找地方过冬。小岛迎来新的野生动物种群可是一件大事。白煜月惊喜地说他要去记录这群新企鹅,尽到他测绘兵的义务。
白煜月看起来很开心,封寒也就很开心。
直到晚上,封寒听到熟悉的大门推响的声音。他蹭的一下坐起来。
这种声音一般在清晨出现,是学弟早起牧鹿的铃声。封寒已经习惯了被吵醒后翻个身继续睡。
但现在才半夜十二点!小白他想干什么!
封寒在寒风中想了一会儿,没想明白,只好悄悄去到顶层。像最开始那晚一样观察白煜月。
白煜月没有拿牧鹿的装置,而是配备着武装设备。
封寒看了片刻,总算明白学弟想干什么了。
白煜月嘴上说着“明白了”,实际是一点都不听,自顾自地安排了夜巡。
封寒靠在栏杆上,第一次感觉这个学弟犟得要死的性格。他长长叹气:
“优等生,真难搞啊……”
阴森的冰棱柱林内,白煜月独自行走。
白煜月手上没有任何情报。
但黑哨兵的常年训练让他习惯性未雨绸缪。当听到“极乐曼陀天”的字眼时,他便决定不会放过一丝一毫追捕敌人的可能。
可是光有警惕性还不够,实力才是重中之重。
白煜月今晚先检查了海岸线的一部分灯塔,绘制了一部分精密的地图,就坐在岸边练习精神域控制。
这种练习方法是他自己发明的。就是把精神域抽出一点点丝,然后在冰层上戳孔。戳的孔要够深,不然一会儿就被飓风刮平了。整个细孔内壁要垂直圆滑,孔与孔之间距离要适中。最后连孔成线,形成图案。
白煜月不知道普通哨向做这种练习需要多久。
他只知道自己要花很长时间。
以前精神域解封率还在2%以下时,他就花了几乎一年的时间,才学会将暴/乱的精神域抽出长丝,在冰层上戳出密密的小孔。
又花了不知多长时间,他才学会用精神域刻出千奇百怪的冰雕,还硬说那是动物冰雕。
如此刻苦的训练,他才能做到精神域安静得宛若向导。
现在精神域解封率来到8.14%,一切前功尽弃。他现在的精神域连连孔成像都做不到,只要稍微动一动,大脑就传来钻心的疼痛。难怪之前的精神域拟态总是失败。
他只好从头来过,重新训练自己的精神域掌控能力。
练习精神域控制一个小时后,白煜月身上便冒出蒸腾白气,头上布满密汗。几只在睡觉的企鹅这开眼,摇摇摆摆地挤到这个新热源身边。它们是为大部队探路的阿德利企鹅,如果这里环境不错,它们就要在这里的浮冰区越冬了。
白煜月练习得头都要炸了。再练习下去,估计解封率又要上升一个点。他只好进行第二项训练,知识训练。
他打开夜光灯,将一堆文字投影到空白纸张上。
这几份资料是哨兵系的选修课本。他在论坛上和别人匿名购买的。论坛上关于黑哨兵的消息很多,莫名其妙有很多人在夸黑哨兵。他看都不看,反正点进去估计也是明褒暗贬。
他只专心地翻看这些他没学过的课程。
他在白塔很忙,除了谈恋爱就是学习。可白塔的学习时间有限,他要学的资料又太多,难免有些课程顾不上。例如这门“哨兵精神域高阶杂谈”,白煜月便没看过教材。
他现在翻看,发现这本《哨兵精神域高阶杂谈》有许多案例,数据详细,原理清晰,是本很好的教材。
白煜月好奇地翻看编者,编者之一名为“白荆棘”。白煜月有些恍惚,可“白”在白塔是个大姓,感觉眼熟也正常。白煜月便继续看下去。
“在白塔大众的理论认为,越和平的情绪越容易保持精神域的稳定。实际上,根据我一生的所见所闻,这是仅针对向导而言。对于精神状态更加混乱的哨兵,遇见越危急的情况,才能能激发更强的精神域掌握能力……”
“要在越危急的情况……”白煜月喃喃道,“这里没有什么危险的地方……除非……我找学长打架?”
白煜月突然挺直腰。围在他身边的企鹅以为白煜月冷了,伸长脖子发出嘶哑的电音,然后将白煜月从外围包到内围。
轮到它们给这只“大企鹅”取暖了!
……
中央白塔。
“我在哪里……”
司潼睁开眼,神色恍惚。过了一会儿后他才认出这是医疗室。
然而等他认清现实,他便涌起翻山倒海般的疼痛。
那不是一场噩梦……
“司潼先生,你醒了,这可太好了!你可得救救我们啊!”几位医护人员推门而入,看见坐起的司潼喜出望外。可是看见司潼宛若行尸走肉般的神色,医护人员又讪讪地闭嘴。
司潼用沙哑的声音问:“怎么了?”
“总指挥一直在大力肃清间谍,好多人被带走了,有些人被抓后证明是无罪的才能被放回来。没人能阻止总指挥……”医护人员说道,“我们有点害怕……”
他们期待地看着司潼。司潼不时会参与科研任务,和双子塔的关系不错。而且权限也高,或许能在总指挥面前美言几句。让他们不必被审问。
“既然被抓后,无罪的可以被放回来,那进去一趟有什么关系呢?”司潼面无表情地回应。他毫无生机的脸上突然出现了令人胆寒的憎恶:“那些安插的间谍确实该死吧。”
医护人员无不一惊。
旁边直连他脊柱的仪器哔哔地响,司潼的精神域又开始不稳了。医护人员一边着急地操作仪器,一边耷拉着脑袋不敢看这时的司潼。以前的司潼虽然毒舌,但是还会和他们开玩笑。但他醒来后似乎变了一个人。
半晌,他忽然问道:“赫川呢?”
“您的搭档这次被罚去做别的任务了,而且是去到别的城市的单独任务。”一位医护人员小声地说,“可能会延毕。”
在普罗大众看来,让哨兵和他的搭档长时间分开确实是种惩罚。
“是我的错。”司潼却说。
他当时虽然克制不住失控了,却应该及时撇清与赫川的关系,或者制止赫川。赫川的精神域感受起来很暴躁,但在哨兵中已经是稀有的稳定,不会那么轻易失控。
这次白塔罚赫川,却没有罚司潼,除了是因为司潼的权限比较高外,还有认为“因为哨兵失控,才连累向导失控”的意思。
可司潼知道,一切都从自己失控开始。
“全都是我的错……”
司潼默默攥紧被子。他很想像往常一样理智地思考整件事的疑点。可只要想到那一晚,他的灵魂就像被撕扯成两半一样疼痛,他已然失去抵抗疼痛的力气。
旁边的医护人员不断使眼色,却不知如何安慰司潼。
医疗室的防护门毫无征兆地往两边滑。一位医护人员首先说:“不好意思这里是私人病房——”他看见是总指挥冷峻的脸,下半句话连忙收回肚子里。
“你还能起来吗?”总指挥让医护人员暂时离开,然后走到司潼床前,“我记得那帮老头很信任你。”
“几位人类代表确实信任我,并给予我在实验上的诸多便利。”司潼面对总指挥依旧毫无波澜,“您要因此审问我吗?我会配合的。”
“审问的事稍后再说。”原平安道,“我想知道,你的能力恢复得怎么样了?”
司潼看向她,似乎想挖掘出她的真实想法。
“那一晚过后,我们都很伤心,但你的立场让我信任你。”原平安道,“敌人还在逃离白塔掌控范围的路上。因此我希望……你能更好地展现你的能力。我可以破例推迟你的毕业考,我也愿意……与你共享更多的信息。”
司潼怔怔地看着她,忽然听见心脏在胸腔内有力地跳动。
……
年知瑜刚刚从白塔禁闭室出来,便听见了此次大考的变动。他心想这样很好,他的缺席不会连累其他同学。
他回到狱火会的活动室。大部分同学已经考试完毕,朝他点头欢迎。就算年知瑜现在没有参加毕业考,但不妨碍其他学生仍然认可他的实力。
“会长,尽管你的毕业考延迟了,但我依旧认为你与北星乔会长的对战胜率更高。”一位同学姿态地板正与他握手,“哪怕毕业了,我依然会铭记和你共事的这段时间。”
“北星乔也没考试,说不定这次赌局还能继续下去。”另一位稍微活泼的同学说,“这次考试的成绩是时间分数,加上陷阱应变能力分,与最后的教官作战打分。目前最好的向导速通成绩是六天六夜,不过教官作战那里吃亏了,分数又被拉低了。”
年知瑜注意到他的用词,便问道:“那最好的成绩是?”
“是黑哨兵的……”那位同学讪讪地说,“四天四夜……教官作战……可能是满分。”
听到“黑哨兵”这个词,年知瑜的心脏不可避免地抽动。
他深呼吸,试图抑制住身体的不正常。
但其他同学都用惊讶的目光看着他,然后动作都变得小心翼翼起来。
年知瑜不明白他们为什么这么做。
这时不少人推门而入,打破了这份异常的寂静:“会长你也在?”
“很高兴会长能出席我们的毕业礼。”
“会长做好毕业考的准备了吗?”
在年知瑜带领下,狱火会管理层说话都有一种奇异的官腔。但新进来的低年级还咋咋呼呼的,一进来便说:“大家看了吗?论坛上都在说黑哨兵呢。哨兵系那边原来出过乌龙,说误把黑哨兵当做梦中情向导——”
“别提黑哨兵了。”一位毕业生连忙制止低年级。
年知瑜感觉毕业生在看自己。
甚至那位低年级看了自己后,也愧疚地低下头。
他难道露出什么连自己都不知道的神情了吗?
年知瑜透过墙面的倒影看自己,只觉倒影中的人影悲伤得让他感到陌生。
自己原来还没有走出悲痛吗?
知道白煜月已经被销毁后,年知瑜承认自己感到难过。可在一日复一日的禁闭环境中,年知瑜觉得一切都变得麻木,自然也以为已经摆脱悲伤了。没想到痛苦依旧躲藏在转角处,在猝不及防的时刻霎时刺向自己。
然后年知瑜有了新的不明白。
为什么这么长时间还在难过呢?
年知瑜的同级同学都在对低年级使眼色。论坛上闹得风风雨雨,什么蛛丝马迹都扒出来了。他们这个冷情冷面的会长,原来经常在午餐时刻和黑哨兵单独见面,还申请和黑哨兵单独任务,还追去了哨兵课堂。
他们原本以为年知瑜只是在查探北星乔的资料。直到那一晚年知瑜忽然花大力气悬赏黑哨兵的踪迹,得知黑哨兵的死讯后还迟迟未能走出。
他们才终于明白,原来年知瑜最在意的根本不是与极光会会长的胜负,而是极光会会长的哨兵!
狱火会这边没有那么多弯弯绕绕,黑哨兵已经死了,也影响不到他们的利益。他们自然为年知瑜打抱不平起来。
——白煜月选北星乔不选我们年会长,是不是被北星乔威胁了?你看白煜月都愿意和我们会长共进午餐了,分明是在意会长的。
——我们会长肯定会对白煜月同学很好的,不像极光会那个会长。
——极光会和狱火会的新仇再添一笔……
——我们会长就是太礼貌了,才默默把心意藏在最里面。
——我有个小道消息,听说会长原本想以年度毕业首席的身份向黑哨兵提出终身匹配申请。
——就该这样。
——等等,是哪个会长?
是哪个会长呢?
年知瑜在A层的俯瞰台上,眺望着远处的同学们。他为了搜集情报,偶尔也会翻看论坛。其实他早暗自把知道的同学ID都记在心底。他一翻论坛,便看到了那些熟悉的ID在大肆谈论他的八卦。他并不反感,只是茫然。
哪一位会长想以首席身份向黑哨兵提出终身匹配申请呢?
北星乔绝对想这样干。
那他呢?
可他为什么要提出那个F呢?
远处,夜幕即将降临。临近冬日,白天越来越短。城区的人们在地面的活动时间也越来越短,今晚却意外的万家灯火。
年知瑜回想了一下,才想起今天是毕业阅兵的排练。
每当毕业季,白塔总会推出一场隆重的毕业阅兵仪式。毕业生们要扛着武器或旗帜,以方阵为单位,在城区主干道列队阅兵。他们要向城区的老百姓们展示,经过白塔的管理与学习,他们已经成为有组织、有纪律、不伤害群众的士兵,未来也将为了建设人类美好家园而服务。
这项活动也成为民间大事。普通人看了威武的阅兵,对白塔哨向更加信赖,认为白塔的哨向和封建时代的哨向是不一样的。而且白塔确实在多方面给予普通人支援。因此普通人渐渐的在这时候也兴起庆祝活动。他们在地面摆放摊位,向新一届毕业生赠送免费的茶水零食,或是自家做的其他产品。
而整场阅兵仪式最后,学生们回到南极胜利塔前的主广场上,向先辈们宣誓。
在万众期待的氛围中,总指挥将会向大众宣布本年度的首席向导。
当总指挥喊出那个人名,无论是广场上站着的毕业生,还是附近巡逻的成年哨向,亦或者是围观了一整天的普通群众,都会一起欢呼。
而公认最浪漫的事是,首席向导在台上向他或她的哨兵提出终身匹配申请。
然后两人在更大的欢呼声与浪漫雪花中得到众人祝福,人生事业与情场便在青春最灿烂的时刻达到巅峰,成为所有人永生难忘的回忆。
年知瑜一直看着远方,想得入神了。
阅兵仪式如他想象的排练着,可最后的弯道却让他晃神。
排练的队伍没有去南极胜利塔的广场,而是去了白塔下沉广场——南极胜利塔大广场至今没有被修好。
这与想象不符的变故让年知瑜有种计划落空的失落。不是这样的,不应该是这样的。突如其来的难过直接揭穿了他的隐秘心事——他的想象中,其实一直是自己在台上念出白煜月的名字。
他潜意识里,难道不知道白煜月对自己毫无心动,又对北星乔死心塌地?可他不知道如何追求白煜月,所以干脆听信了传说,用大场面把白煜月抢过来就好。
他总觉得只要最后这一步做对,中间的过程步骤就算丢分也没关系。
可是现在,留给自己的,只有在阅兵仪式下的一场雪。雪花融入冰层,便消失不见。往后再下多少场雪,都不是记忆里的这一场了。
“年知瑜同学。”
一个沉闷的声音打断自己。
年知瑜抬头一看,是一位陌生的蒙面向导。她轻巧无声地站在栏杆上,挡住大部分焰火。
夜星说:“总指挥找你,跟我走一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