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因为昔年蛮荒中的一念之恩,加之与风陵那些不解的缘分,温雪尘在不世门做了客卿。
偶尔梦回时,温雪尘会觉得自己这一生颇是可笑。
当年他极憎非道之人,又被九枝灯拖入魔道,强行沉沦。
如今,自己却是又做回了魔道人。
说是心甘情愿,倒也未必。
只是死过太多次,心怀开畅,不再那样执着了。
(二)
他温雪尘争与不争,愤与不愤,青史之上,早已无他了。
(三)
周弦多年伴在温雪尘旁边,知晓自己丈夫的性情。
他心思细腻敏感,多思多疑,一旦静下来,总有各种各样的念头折磨他。
这些念头对他无益。
简单来说,温雪尘这人不能闲着。
(四)
她去找了自己的贤师侄,也就是封如故,手谈三局后,为温雪尘要来了督主一职。
(五)
所谓督主,即是监督门内纪律、规范门风,是一桩重要的实职。
温雪尘听来觉得好笑。
他说:“我灵力全无,如何督门?”
周弦笑眯眯地替他梳理白发:“尘哥莫担忧,对你来说,督门并不需灵力呀。”
温雪尘收敛眉目,自言自语:“……要我依靠封如故吗。”
(六)
温雪尘起初不解她意,只是暗暗下定决心,要从头修炼起,起码也要给周弦一个安心。
直到他某日抓住了一个违规晚归的年轻魔道弟子。
温雪尘安坐轮椅,在山门前与他对视。
谁想,不消片刻,年轻魔道弟子的腿肚子就开始转筋。
片刻之后,他惨白了一张脸,扑通一声跪倒在地,虚心认错:“温督主,我,我错了。”
(七)
温雪尘:“……”
这是在干什么。
他什么都没干。
(八)
温雪尘只当这是封如故的影响力所致。
然而,他很快发现,封如故和这些年轻小魔道玩得很好,常常组局蹴鞠,好不热闹。
在这些年轻弟子看来,所谓门主,不过就是个爱玩的大哥哥。
先不说温雪尘是否赞成这样的治门之术,他更关心另一件事。
(九)
他问妻子:“……那些弟子与我并不相熟,我也并无灵力,没有值得他们拜服的地方,他们为何会避我如虎豹?”
(十)
周弦捧着他的脸,左看右看。
温雪尘看不见自己。
因此他不知道,他身上那股清冷是沁入骨髓的,只消一个平静的眼风飒过,就能让人瞬间腿软。
(十一)
简而言之,这张脸过于大佬了。
但周弦并没有实话实说的打算。
她替他把雪白的头发别到耳后,笑说:“想必是尘哥过于英俊的缘故了。”
温雪尘别开脸去,一张冷白面孔微微涨红:“胡言。”
(十二)
没等搞明白这件事的原委,温雪尘就受到了更大的刺激。
某夜,他独身提灯夜巡,路过一片竹林时,他隐约听到,有低哑旖旎的人声被竹林风遥遥送来。
温雪尘停下轮椅,微微皱眉,不大明白这是什么声音。
为了听得更清楚些,他往前摇了两步。
待回味过来这是什么声音,温雪尘的头脸轰然充了血。
(十三)
他在竹林边停了下来,咬紧牙关,指尖深深抓在了扶手上。
在等待这场胡闹结束的时间里,温雪尘认真思考,为什么世风日下,会至如斯地步。
(十四)
封如故懒懒趴在他家小红尘背上,从竹林深处走出,已是一个多时辰后的事情了。
他正意态悠然地望着如一耳垂上自己咬下的红迹,便瞥见竹林边一抹青色的身影。
……封如故瞳孔地震。
他飞快从如一背上跳下,震到了尚酸痛的腰,忍不住扶了一扶:“温前辈?”
温雪尘冷淡地拉着轮椅,回身道:“跟我来。我有事同你谈。”
在他背过身时,如一想上来同他解释,又被封如故扯住了衣襟,捂住了嘴。
两人黏黏糊糊、毫不体面地在他背后拉扯了一阵儿,发出的动静让温雪尘眉心忍不住又跳了两下。
温雪尘微微提高了声量:“来一趟!”
(十五)
封如故披着衣服,努力装作心虚地站在余生殿门口。
但他还是没忍住,打了个软绵绵的哈欠。
……这副万事不在意的作态,真是像极了徐行之。
温雪尘闭了闭眼,把旧友的形影从自己眼前挥赶开来。
现在他是温督主,不可心软。
他正色道:“封门主,身为门主,你该严于律己才是。”
封如故一开口,又变成了孟重光那种耍赖爱娇的调调:“可门规又没有说我不可以在外面呀。”
温雪尘冷肃反问:“竹林那里,人人可去,若是被旁人听到,你该如何自处?!”
封如故:“这有什么吗?”
温雪尘眉头紧锁:“这有什么”?你师父可是这样教你的?”
他刚想讲几句道理,就听封如故理直气壮道:“是啊。”
温雪尘:“……”
封如故:“我师父与师娘向来是无时不可,无地不可,我十三岁时便在树上见他们——”
温雪尘立即做了个制止的手势。
他不想听细节。
他稍红了面颊…:“……你说的可是真的?”
封如故坦坦荡荡地一点头:“您不信,可以去问我常师兄嘛。他从来不撒谎的。”
温雪尘攥紧了手腕上的阴阳环。
徐行之如此孟浪,不知检点,上行下效,难怪教徒如此——
(十六)
然后他就听到封如故继续道:“陆叔和盈虚君不也如此嘛。”
温雪尘:“……”
温雪尘:“……”
温雪尘:“谁?”
封如故:“是清凉谷陆小师叔,陆御九啊。”
(十七)
温雪尘咬紧牙关:“盈虚君……”
封如故以为他不知道,便贴心解释道:“应天川周北南周师伯呀,我听到我师父曾跟周师伯说过,陆小师叔脸皮薄,不爱幕天席地,想要刺激一些,大可哄他去些山清水秀的地方,再……”
温雪尘瞳孔地震。
他暗地里观察过他们十三年,如何不知此事??
温雪尘不可置信:“我为何不知晓?”
(十八)
封如故挠了挠脸颊。
主要是……谁上坟说这种事儿啊。
周师伯总不能堂而皇之地上来说我睡了你的师弟,你师弟真棒吧。
(十九)
见自己多年弃世,蛮荒外竟有了如此翻天覆地的巨变,温雪尘强自镇定下来,问起另一位最省心的老友:“曲驰,他如何?”
“指月君……”封如故想了想,“他倒没有什么,唯爱他的桃树罢了。”
温雪尘松了一口气。
桃树。
还好。
丹阳峰漫山遍野都是桃树。
他喜欢种桃树,是一项很高雅的爱好。
(二十)
他随口问道:“丹阳峰的桃树,还是秋彤桃吗?”
封如故:“啊……这倒不是。”
封如故:“陶闲阿叔只是一棵普通的小桃树罢了。”
(二十一)
温雪尘的轮椅扶手,终于不堪重负,裂了开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