饭店门口人来人往,一个身高鹤立鸡群的男人,突兀的站在那里。
金满不想陪他当西洋景,见他瞧岳维那副冷得噤人的面色,一皱眉,果断把孩子从岳维手里接过来,可他心里又实在没有什么话说,便抬起脚闷头往里走。
“对不起。”
金满愣住了,他诧异的回过头,陆燕林亦望着他。
乌沉沉的发丝遮住了漆黑的眼,他呼出一口小小的白气,声音艰涩,隔着隆冬的朔风,那么轻地飘到他耳边:“当初离婚的时候……我不应该说那些话,我向你道歉。”
金满恍惚了下,脸上浮起些许意外的神色,却没有觉得感动,反而记起了那些伤人的话,他的手不自觉攥紧了。
这个世界上驱使着一个灵魂向另一个心灵靠近的唯有爱。
陆燕林享受了金满的爱情,又忽视了他的需求。
金满觉得,真相有时候很残忍,如果不是因为分别,他永远体会不到也不能理解,也没有任何人能戳破那张华丽面具背后的虚伪,冷漠,自私自利,但是说到底,自私自利又有什么错吗?
他迷茫的想了想,自己也碰到过很多的坏人,伤害和背叛都是很寻常的,他能够理解,只是不能释然和原谅罢了。
“外面风太大了,先进去吧。”
金满看了眼岳维,紧紧多多的衣服,怕他着凉,他绕过陆燕林往酒店里走,在交身而过的瞬间,衣角感受到下坠的重力,他拉回自己的衣服,过于直白的拒绝,让陆燕林的脸色愈发苍白。
岳维绅士的推开酒店的门,提醒金满进去再说,金满跟着他一起走了,留下那个人站在原地,深深地盯着他的背影。
饭桌上大家热热闹闹,说到近况和生活,感慨挣钱养家很不容易。
男人在饭桌上除了事业,就是炫耀老婆孩子,单身着的金满,成了大家重点关注的对象,他长得清秀干净,干活利索,识字又吃苦耐劳,在当下的市场里,也是很受欢迎的一款好男人。
即使离过婚,也不是什么很大的事情,总会找到合适的。
生活就是柴米油盐酱醋茶,夫妻打打闹闹,吵吵嚷嚷,一辈子图得不就是这点热乎气吗?
“你想找个什么样的?我老婆在厂里工作,认识的人那叫一个多,不是我吹,只要你不是找什么王子公主,天仙大美人,我都能给你安排上。”
金满垂眸听着,被逼得没办法了,才为难的推推搭在身上的胳膊,推不开也不挣扎,认真的说:“找一个喜欢的吧。”
“嗐,喜欢?这个范围太宽泛了,两口子过日子实际才是最重要的,天天把那些情啊爱啊放在嘴边,半路散伙的可能性超过百分之八十,你听哥的,就找一个乖的,心善的,肯负责任的,一辈子都跑不了。”
金满抱着杯子笑,露出脸颊的酒窝,他像似羞于提起这个话题,生硬的对着周遇举起酒杯:“干杯,干杯。”
周遇喝了那杯酒,用脚把他的凳子勾过来,冷不丁问:”怎么了?“
金满听到他的话,才意识到自己走神的时候没控制好表情,他揉揉自己的脸颊,扯出笑:”天气太冷了,笑着冻牙。“
周遇弹了弹他的额头:“你骗小孩呢?”
楼下有人摆酒结婚,鞭炮声噼里啪啦,那辆黑色的豪车落了满车红纸。
岳维翘着二郎腿,有一搭没一搭的玩着打火机,周遇让他点烟,他俯身给了火,面色平淡的凑到两个人身边来。
“看什么呢,那么入神?”
金满捂着耳朵,微微抗拒:“你别,别在我耳边说话。”
周遇扣住岳维的脖颈,往后一拽,烟灰落到胳膊上,有些烫人:“坐没坐相,你的军姿军纪吃到狗肚子里去了。”
岳维也不反抗,就势倚靠在椅子上,看了眼窗外,撑着下巴说:“结婚有什么好羡慕的呀。”
周遇冷眼:“你自己这辈子是光棍的命,看不得别人幸福。”
岳维被嘲讽了也不挂脸,以前他是最喜怒形于色的一个人,骄傲自大,能力强,够胆识,想要什么讨厌什么几乎是立刻就去做了,他就是周遇带过最大的刺头。
那么张扬,不给人好脸色当然很爽,可是要往上走,就不能那么我行我素了。
他转业以来,吃过不少排头,里子面子都没有,焦头烂额的四处求人,思想早就变了,无论是社会还是军队,活的好就要守原则也能会变通,以前他不理解周遇,现在理解了,也成了自己最讨厌的笑面虎。
他对金满眨眨眼,似笑非笑地说:“打光棍又怎么了,结婚不就是搭伙过日子,和谁不是过。”
“一张纸要是能保证一辈子,哪里来的我啊?”
周遇稀罕的看着他,岳维出轨的父母,是他身上最尖锐的刺,他从来不拿自己的出生开玩笑。
金满不知道,但是别人输出自己观点的时候,他习惯性的倾听并且沉默,那不代表他不在意,话少的人安慰别人也很难说得漂亮。
“你很好,结婚也会幸福的。”
即使不算上他帮的那些忙,岳维也是他碰到的好人,有礼貌有分寸,追求时干脆直接,放弃了也不会恼羞成怒。
不像有些人,像背后灵一样,时不时窜出来。
金满这句感慨自然而无心,三人俱都笑起来,岳维体会到一种难解的轻松,他很珍惜这种氛围,不想破坏。
小朋友们兴高采烈的玩到一起,多多和小萝卜头们趴在地上打弹珠,兴奋得小脸通红。
一个不留神,他打到的弹珠咕噜噜滚到楼梯边,他啊了一声,连忙去捡,起身时口袋里的珠子噼里啪啦掉了一地。
其他小朋友哇了声,连忙去捡,多多急了:“不要不要,是我的。”
他一屁股坐到满地乱滚的弹珠上,像只机警的麻雀一样伸头乱啄。
多多翻脸不认人,肩膀忽地落下一股力道,他顺势回头,眼睛刷地瞪大:“陆知。”
一身白色小西装的小孩蹙着眉,脸色不太自然地问:“你为什么不给我打电话。”
“啊?”
当然是因为多多忘了。
他在幼儿园里的朋友太多,最开始陆知没有去幼儿园,他失落了两天,很快就抛之脑后了。
“你怎么在这里?”
陆知背着小手,看了看周围,微微颔首:“路过。”
“哦,那你爸爸呢?”
陆知捡起一颗玻璃珠,透明的珠子闪着珠光:“他去经理办公室,大概快要谈完了,我有礼物送给你,走吧,和我到车上去拿。”
火锅热腾腾的水汽升起来,大家一边吃一边喝酒,周遇和金满坐在靠窗的座位边,他点了一根烟,递给金满,金满抽了两口,又还给他,三个人就着窗外的夜景聊着天。
房门咔哒一声,聚仙楼的老板弯着腰推开门,满面笑容的和大家打招呼,问大家吃得怎么样:“咱们店里的厨子研究了几个新菜,送来给大家赏赏味。”
“这怎么好意思,太客气啦。”
金满望过去,正看到跟在老板身后的高大男人,一时间胃口全无。
老板交友广泛,这里的大部人都是他的朋友,没几句话,就让着酒坐下来。
他拉出两把椅子,擦干净了,请身旁的青年落座,喝多了的男人们这才动动脑子,仔细看老板如此镇重对待的人。
好看的人见多了,这般的人少见。
一屋子人霎时安静下来,火锅咕嘟咕嘟往外冒着气泡。
老板张罗着上菜,不让气氛冷下来,一盘一盘大菜流水似的送进来,桌上没吃完的火锅霎时成了残羹冷炙,夹在中间不上不下。
有人瞪着眼,狐疑地望着老板,这是送“俩”小菜赏赏风味吗?
老板笑眯眯地提了一杯酒:“相逢即是缘,风冷血,酒暖心,我先干一杯。”
周遇看了一会儿,拉着服务员,笑说:“帮忙加两双筷子,再来十斤烧白。”
金满看着一桌子菜,心口梗得慌,他刚想站起身走人,便被一双大手摁着肩膀压下来。
“走什么?”
周遇夹了一筷子猪肘,放到他碗里,一手掸了掸烟灰:“吃好喝好。”
岳维眯起眼睛看了他一眼,没*说话,默默涮干净两只小碗,大刺刺往桌上一放,这架势一出旁边的人哪里还看不出来,纷纷起哄,老板的脸色微怔,打着圆场:“呦,小周遇,你这是要把我干趴下。”
周遇也是笑,他身材高大愈甚,神情痞痞的,搭着自己兄弟的肩膀,也不说话,倒扣小碗,摆了个不喝请走的姿势。
金满抬眸,陆燕林隔着一桌子的人,目光直直地望着他,这样的场合是他未曾见过的。
陆燕林刷地站起来,风衣带来一阵冷冽的风。
他推开欲阻止他的老板,将那个倒扣的小碗翻过来。
周遇不无轻蔑的看着他,他比平常任何时候都爱笑,提起那一桶烧白,灌满两只小碗,仰头一口闷的干干净净,笑说:“请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