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下子一屋子人都沉默了。
金满绷着脸,很显然有怒气,平时一个个眼高于顶的上流人士,最近频繁出现,总不能是他金家祖坟冒烟。
他下意识觉得和陆燕林有关系。
金满不声不响的窜过来,挡在周遇身前,找理由推开他:“请让让,你压着输液管了。”
辛弥鹤一脸“什么鬼”,他摊开手,笑眯眯地看看周遇,又看看金满:“小满哥,好久不见呀~”
金满不想付出额外表情,他扯了把椅子坐下来,掀开被子,发现周遇没有缺胳膊少腿,然后才抬头看辛弥鹤。
Alpha收了笑容,抱着胳膊,委委屈屈的叹口气:“唉,真是冷漠,算了,我自己去包扎一下,咱们待会慢慢谈。”
慢慢谈那几个字说得很重,他抬起来的手背上有伤,红通通一片。
“这是怎么回事?”
随着门一关,金满还是没搞清楚,皱着眉头开口。周遇从一开始就是神游天外,一副吃了屎的样子,因为头疼又有点病怏怏,他砸吧砸吧嘴,没有烟,表情更苦涩了:“撞了。”
“怎么撞的?”
周遇平时开车很稳,毕竟是部队转业出来的,但是最近拉材料太忙了。
他连轴转了几天,本来要休息,结果有个朋友临时有事,他帮忙顶了一下,这下出事了。
他在乡道和国道交叉路口,追尾了一辆跑车。
周遇及时刹车,没有造成翻车的惨剧。
金满认认真真的听,又在脑子里仔细过了一遍,没有找到他受伤的过程:“哥,你的头是怎么回事,撞挡风玻璃了?”
周遇沉默了一会儿,没有说话。
金满的表情越来越难看,小声说:“哥,你不会追尾,还和辛弥鹤还打架吧。你们认识?”
一个豪门少爷和转业军人,根本八竿子打不着,怎么会突然打起来。
周遇不语,只是顶着苍白的脸色一味的找烟,金满立刻把烟和打火机都收起来:“哥!”
周遇一向沉稳,即使发生这么大的事,也没哭天喊地,只是眉宇间多了些烦躁,他叹了口气,挠挠纱布:“这事儿你别管,放心,我自己能处理。”
金满一向很听他话,这次却没有答应,低着头一下一下扣床单,用的劲儿挺大。
周遇看得好笑:“倔什么,我什么时候骗过你,行了,出去给我买点烧烤,饿了。”
金满瞪了周遇一眼:“还吃!”
周遇挑眉:“那你要饿死你哥?”
金满心里提了一口气,别着气不看周遇,冷酷的起身出去,手里提着热水壶。
事实上来的时候,金满已经详细问过了周遇的开车搭子,保险和交警那边也打了电话。
定损的事尚且不明朗,但是周遇追尾是全责,打架也是他先动手的,行车记录仪都拍下来了。
金满心里沉甸甸的,想着怎么解决这件事。
他路上打电话给老伯报了平安,免得老人家着急上火,中途有陌生电话打进来,金满没有接到,后续买饭就给忘在脑后了。
他挑了几样容易消化的小炒,打了两盒白粥,又去水房接了一壶热水,拎着往病房走。
乡镇的医院没有大城市的床位那么拥挤,周遇的房间只有他一个人,房门却关上了。
金满走到门口,听到里面有争执的声音。
一个年轻Alpha清越含笑的声音:“周哥,你好好考虑……肉偿又不是没有……”
接下来的声音忽然变小了,沙哑的声音夹杂着暴呵,金满的脚步一顿,没有贸然推开。
那犹豫的两三秒,屋子里砰的一声巨响,金满推开门,玻璃杯碎在地上,迸溅的水花在地板上晕开一大片。
金满连忙走进门,预备有情况,就直接报警。
辛弥鹤半边衣服湿透,水珠滴滴答答的从脸颊滚下来,看他红通通的额头,就知道杯子砸哪里了,周遇估计下了狠手。
青年总是笑眯眯的神情此刻冷得吓人,露出几分遮掩不住的戾气和锋芒。
周遇的眼神也很奇怪,他叼着烟,面无表情的掸烟灰,衣服乱糟糟,脖子上一个牙印。
啪——
病房门被一阵风甩了关上。
辛弥鹤大步离开,走前一个字也没有留下。
金满可不觉得这件事结束了,他沉下脸走到床边,拿扫把清理了碎玻璃,然后搬着凳子,严肃的坐在床前:“说说吧,哥,到底是怎么回事。”
周遇:“小子,你审犯人?”
金满:“他威胁你,猥亵你?”
周遇嘎巴把烟撅折了,差点烫到手,他轻描淡写的靠着枕头:“……没有,你别管,这事我自己看着办,对了,金多多幼儿园入园的事情,我找个到个人,你抽空去个电话,把人约出来吃一顿饭。”
他费劲的从枕头底下掏出手机,给金满推了个微信,抬头时发现金满一动不动,眼神里充满了担忧,那种心碎碎又呆呆的样子,让岳维看见估计能疯。
周遇不合时宜的笑了下,金满回过神,猛地擦擦眼,鼻子有点瓮:“你先吃饭。”
这一天下来,人哪里扛得住。
金满看到周遇眼神里暗藏的疲倦,把话憋到肚子里,他垂下眼睫,打开白粥和小炒,指节一点点泛白。
他不想自己在乎的人出事,但是却总是无能为力。
等周遇吃完了,金满问他:“哥,你要赔多少钱?”
周遇拿勺子的手一顿,这着实是个令人心脏猛然一提的话题。
金满低头擦手,动作很慢:“我查了,辛弥鹤的那辆跑车很贵。”
如果是赔万儿八千的,当然可以掏出来,金满也不会藏着钱说没有,但是他还要养金多多,身上不能一分钱也不留。
两个人在这个话题上同时沉默了,都不知如何向对方开口。
说白一点点,他们其实非亲非故,谁也不能无私到那种地步。
周遇心里知道,他也没有想扯金满进来,皱着眉慢慢放下勺子:“你不用管,我自己会想办法,我开车拉货,一年到头那么多趟,怎么可能说完全不出事,我心里有把握,你不用管我。”
金满直直地看着他,在很长的一段时间里都没有说话。
周遇也没想太多,他擦擦嘴,吃饱了有点头晕,不知道怎么就睡着了。
第二天的时候,老伯也来看儿子,他不知道那么多弯弯绕绕,看到周遇全须全尾的就放心了。
他嘴上凶巴巴的骂了周遇一顿,心里心疼,借饭店的厨房炖了一大锅牛骨猪骨汤,花钱让他们按时给周遇送,然后才回家。
金满送他上小巴车,请他帮忙看着金多多,眼下的事情太多,一时半会儿回不去。
下午的时候金满出去应付周遇的老板,好说歹说,请几个司机赶一赶,工期结束之前把东西送到。
他磨得嘴皮子都薄了,闷闷的往医院走,心里想着事儿,到医院的时候眼尖的发现底下停着的豪车。
他心里一紧,噔噔噔往楼上跑,转角的时候看到一个穿着风衣的青年Alpha刚好从走廊尽头的楼梯下去。
金满推开门,周遇脸色奇差无比,原本只是没有血色,这会儿快要变成跟床单一个色了,嘴唇上都覆了一层白霜的感觉。
“哥,刚才辛弥鹤又来了?”
周遇冷笑了声:“狗币玩意儿。”
金满:“他说了什么?”
周遇倒在病床上,右手下意识的搓了搓,没吭声,他的烟都被金满强制收缴,这两天又是疼又是火的,快给他憋炸了。
“没事,你回去吧,这边的事我自己解决。”
金满没说什么,他削了个苹果,然后把今天买的饭放到桌上,开门出去了。
周遇心烦意乱,阴沉着脸,随手刨刨头上的纱布,发现金满没有把午餐拿出来,他一掏袋子,眼睛猛然一睁,捻起来一张张的红票票,很厚的一沓,大概有一万多块。
周遇嘴唇张了张,握着钱,慢慢的,深深地把头迈进枕头里。
这他么叫什么事!
金满想和辛弥鹤谈一谈,可是拿起电话,发现自己的新手机里,一个过去的联系方式都没有。
他只好抽空去蹲人,但是奇了怪了,他认真想找人,反而找不到。
好消息没有,坏消息一个一个。
周遇莫名其妙被踢出车队,理由是违反合同,不按规章制度办事。
他手里本来积压了一笔货款,可以用来赔偿,可老板一家子突然失踪了,联系不上。
金满接到一个电话,是队里打来的,问周遇什么时候到队上来,按六折收购他的车。
周遇的货车是他自己攒钱买的,花了十多万,还没有开多久,怎么就要卖了?
金满问是怎么回事,那边支支吾吾,说不小心打错了,然后就挂了电话。
金满的肺里呼吸不畅,一屁股坐在医院外面的花坛边上,沉重的抬不起头来。
他其实见多了这样的事,从前当过搬运工,砌过墙。
那种重体力的劳动很伤人,有干了半辈子,身体突然垮了,挣得钱都填进医院的工友,也有不想连累家人,死活说不治了,在家里等死的人。
普通人就像小蚂蚁,也许只是遇到树上飘落的叶子,就永远也抬不了头。
他心里非常的不舒服,这种不舒服迫使金满站起来,长长的呼吸。
他又想到自己听到的那两句话,看到的牙印,那种愤怒和窝火的感觉,从心底里烧起来。
透过那句轻挑的话,渗血的牙印,他好像能够想象到辛弥鹤的眼睛,如何去看周遇这个人,不过是修一辆跑车的钱而已。
金满想自己能做点什么,他想做点什么。
他从花坛边站起来,一直走啊走,从小时候经常来赶集的街道,一直走到波光粼粼的小河边。
他翻了好一会儿,从自己的手机里找出那个陌生的号码,打了过去。
电话响了三下,接通了。
Omega淡漠悦耳的声音从听筒里传过来:“满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