簕六在赌场欠钱,人被扣在了赌场,赌场的人要债要到了荻园,恰巧,这天是簕不安出院。
簕崈的车子被堵在了大门口。
管家在门口送簕崈的车,听说门口有人闹事,连忙让人去交涉。
“你们家落魄了啊。”簕不安精神一般,靠在座椅上事不关己地评价,连阴阳怪气都兴趣索然。
管家擦着冷汗快步走过来,躬着腰解释是意外,另外有人拉着带头闹事的人去旁边解决了。
应该不是什么大钱,也不是什么大麻烦,要不是刚好被遇见,根本不会捅到簕崈跟前,也很快解决了。
但不知怎么,簕崈心里漫出一层戾气,顺着管家的抱歉反问:“不打扰我?是不是哪年不声不响就把园子也赔出去了?”
管家面色一变,立刻保证会严肃处理这事,以后绝不会再发生。
车窗重新升起来了,簕不安恹恹闭眼:“我们今天就走,你不会再反悔了吧?”
簕崈没有回答。
行李没什么要收拾的,簕不安进门只问簕崈他和妹妹的证件在哪里,簕崈上楼回房间,留下简短一句:“书房保险柜。”
簕不安问他密码是什么,簕崈已经回到房间关起门。
簕不安只好自己去书房找保险柜,面对八位密码,试了簕崈生日和自己生日,都不对。
走到卧室门口,他敲门:“你不告诉我密码,不会是反悔了吧?”
里面十分安静,簕不安不死心,用力敲门:“簕崈,密码!”
簕崈坐在为他罗织过美梦的房间里,静静听簕不安叫嚷。
渐渐地,幻觉像蘑菇一样,一只一只冒出来,挤满了房间,用失望、仇视、怨怼、怜悯……很多种目光看着自己。
失去记忆的幻觉簕不安托着下巴坐在自己面前:“怎么我总觉得不太对呢?你是不是做了对不起我的事?”
这里忽然变成了他一个人的牢狱。
床边放着簕小音的阿贝贝,簕崈笑了一下。
他说:“你自己想。”
簕不安换过很多号码,有时候是移动电话的十一位长号,有时候是酒馆座机的短号,有时候前缀区号在其他城市,有时候前缀区号在其他国家。
簕崈曾经拉黑过簕不安很多次,每次都告诉自己最后一次,这次下定决心,绝不再给他招惹自己的机会,可是事实上,他从来没有换过号码。
晚安电话中断很久之后重新恢复,簕不安说他这辈子都不会忘记那串号码,后来也确实时不时还要打来骂自己一顿。
门外的人走了,卧室里却越来越挤,簕崈快要喘不过气。
因为簕不安的陪伴而消失的痛苦成倍地发作,以前可以克服的痛苦在肆意发泄过之后宛如洪水决堤,再也收束不回来。
很多道声音,不断提醒他:一切都结束了。
再也不用煎熬,再也不用纠结。
簕崈自以为自己意志力尚佳,在得到特效药之前,他已经忍耐了很多年了,他从没觉得这么痛苦过,那些痛苦像是发自灵魂深处。
还有许多拷问,来自簕不安,来自母亲,来自舅舅,来自自己。
实在受不了,他打开抽屉,拿出自己从前相当不愿意使用的安定片,倒出一粒吞下。
盖上盖子,感觉不太够,于是又吃了一粒。
可能还是不够,他需要好好睡一觉,就算没有簕不安也应该好好睡一觉。
没有簕不安,他也可以睡很好的一觉。
簕崈重新拧开药瓶,将里面的药片全都倒了出来。
簕不安回到书房,面对那个未知的密码仍然束手无策,最后他找来花匠工具间的锤子,对着密码锁猛抡。
警报器发出尖锐的警报声,管家快步跑上来查看,簕崈隔着房门说:“别管他。”
管家犹犹豫豫下楼了。
一下,两下,三下……
簕崈的保险柜质量实在太好,在他发泄般锤了不知多少下,几乎精疲力尽之后才终于变形,不情不愿地开出一点缝。
他又换了撬棍,终于成功打开保险柜,他们兄妹的身份证护照还有他的钱包全都放在最上层,他拿了就要离开,然后余光看到几个盒子。
其中一个长条形、锦面的盒子布满脏污,有点眼熟,像是那年回国参加簕衡画廊开业的时候,自己送簕崈的那支马鞭的礼品盒子。
其他的不清楚。
路过簕崈房间的时候,簕不安听到了一点很细微的声音,像是什么东西掉在地上,弹了几下才安静。
顿了顿,觉得也没必要道别了,时至今日,陌生人三个字,他都觉得恶心。
簕不安走出别墅,望着空远湛蓝的天空,缓缓呼出一口浊气,回过头看了眼死气沉沉的别墅,心说这辈子再也不见。
再过两天才是小音的手语演讲,簕不安准备等妹妹表演完就带她离开荻城,他用自己卡里仅剩的几千块钱订了机票和酒店,然后把妹妹也接出来了。
小音很懂事地没有多问哥哥的事,面对生活水平的忽然降级也接受良好,晚上她像往常一样做功课然后洗漱,然后拿着书爬上床坐好,等哥哥从卫生间出来给自己念书。
然而哥哥很久都不出来,小音在卫生间门口敲了敲门,里面过了很久才发出一点声音。
簕不安扶着额头靠在冰冷的墙壁上,极力忍耐自残的欲望——他已经离开那鬼地方了,他得好起来,得跟妹妹开始新生活。
听到敲门声,他说:“好,哥哥出来了。”
然后用力揉了揉胸口,深呼吸几次。
不知道怎么回事,簕不安总觉得胸口发闷,像压了块大石头。
估计还是被囚禁那段日子的后遗症,不习惯突然的自由。
洗了把脸,簕不安走出来,拿起故事书带妹妹去床上,然后开始读书。
等妹妹终于困了,簕不安下床去沙发上睡,酒店房间的冰箱里有酒,簕不安打开冰箱的时候,已经躺下去快睡着的小音忽然很着急地下床,抢在簕不安之前关上冰箱门,用手语表示抗议:不能喝酒,会肚子疼!
簕不安笑了一下,摸了摸妹妹的脸:“好,不喝,听小音的。”
簕小音这才放心,又说:烟也不能抽,会肚子痛!
簕不安蹲下去,很稀奇地掐妹妹的脸:“人小鬼大,教我做事?谁教你的?”
这话问完,小音有点迟疑地没有回答,簕不安脸上的笑也在瞬间消失。
“好了,睡觉吧,后天还要上台呢,可不能有黑眼圈,到时候人家以为熊猫从动物园里跑出来了,还会打手语,是不是?”簕不安重新笑起来,若无其事地催妹妹睡觉。
小音先是撅嘴不满,然后重重点头,抱着枕头回床上的时候,很不放心地再一次叮嘱哥哥不要偷偷喝酒,然后很不留情面地戳穿簕不安从前自以为偷偷摸摸无人发现的恶劣行为:你以前总是在我睡着的时候喝!
“好好好,不偷喝,大小姐放心吧!”簕不安无奈,摊手耸肩表示自己两手空空。
睡到半夜,小音忽然听见沙发那边的动静不对劲,开了盏夜灯爬起来,发现哥哥梦魇了,一边做噩梦一边无意识啃咬手腕。
簕小音吓坏了,下床去轻拍哥哥肩膀。
簕不安终于醒了,小音两只眼睛含着眼泪扑进他怀里,胳膊短短的,却想抱住哥哥,拍他的后背,让他别做噩梦。
簕不安在纠缠自己很久的迷宫和怪物的噩梦惊醒后回神,擦着冷汗打量周遭环境,一边安抚妹妹表示自己没事,一边劫后余生,告诉自己:都结束了。
但是心跳久久不能平复。
想到簕崈,还是恨,连带着荻城这破地方都碍眼。
终于,到了演讲这天。
簕不安在会场里随便找了个位置站着,看妹妹穿着漂亮的百褶裙站在台上演讲。
程蓝崧忽然出现,来他旁边打招呼:“还以为你没来呢。”
簕不安正在发呆,闻声如梦初醒,迟钝地扭头,见是程蓝崧后,扯出一个笑:“……要来的。”
程蓝崧也笑了一下,手掌在他面前晃了晃:“你怎么了?魂不守舍的。”
他也不知道怎么了,离开簕崈两天,没什么不好的事情出现,但心里就是七上八下,可能还是没习惯吧。
簕崈带给自己的痛苦实在太深刻了,只要闭上眼就害怕自己还在簕崈身边,害怕自己还跟他躺在一张床上,醒来就忘记自己是谁了。
不知道还要多久才能彻底摆脱这些噩梦。
簕不安摇摇头,尽可能若无其事:“没什么,你……现在在做志愿者?”
程蓝崧点点头:“是啊,很惊讶吗?”
“不……挺好的。”压下心里那些怪异的烦闷,簕不安把注意力放在程蓝崧身上,从头到脚扫视一遍,终于发自真心地笑了一下,祝贺道:“你能变成现在这样,我太开心了。”
“上次都没来得及谢谢你们。”程蓝崧弯着眼睛,终于有机会道谢了:“要不是你们,我现在都不知道是什么样子。”
她这么说,簕不安很难受,并且不能接受。
他抿了下嘴:“别,千万别这么说,是我们对不起你,要不是我,你根本不会遇到那些事,我们做什么都是应该的。”
程蓝崧却摇摇头:“不只是那次,还有很早之前,我上初中那会儿,要不是你,我妈妈现在可能已经……之前在金锐的时候就想跟你道谢,结果没来及说,就……”
就发生了不好的事情。
这是簕不安完全不知道的事情,他蹙眉:“什么?”
程蓝崧也愣了一下:“你忘了吗?我转学那年,妈妈生了很严重的病,需要一大笔钱,爸爸因为这个才申请调到更艰苦的路段,然后,你们家的慈善基金给我家捐了很大一笔钱,完全够我妈妈做手术,还有恢复身体。”
也是因为这个,她才回荻城进金锐工作,然后才有后来的事,虽然遭遇了不好的事,但是簕不安和他哥哥都很负责,在各方面都尽可能地照顾和补偿自己。
但是,她说的这是什么时候发生的事情,簕不安完全不知道,他不太确定地反问:“你们家缺钱,刚好是我……我家捐的?是不是弄错了?我……簕家很多慈善组织,可能凑巧……”
“不是的!”程蓝崧打断簕不安,很认真道:“本来我家是双职工,是不符合捐助条件的,不是你帮的忙吗?”
不是。
簕不安心里出现一个诡异的猜想,但又想不通簕崈为什么这么做——程蓝崧转学,那是好多年前的事情,自己还在上初中。
可能是突如其来的善心吧,他这么解释。
“还有帮我治病,多亏了簕总帮我找疗养院和心理医生。”程蓝崧继续说。
心理医生四个字忽然踩在簕不安伤口上,有那么一个片刻头脑发晕,他瞬间收起思考的表情,喉咙眼儿堵堵的:“你的病是他给你找的心理医生治好的?”
程蓝崧点头:“嗯,一个很厉害的专家,专门研究心理创伤恢复的。”
“……那个医生,姓什么?”簕不安问。
心里有个声音说:都这时候了,纠结这个干嘛?
但是簕不安脑子里那根筋又开始犯倔,非要打破砂锅问到底,他也不知道现在追问这个事儿有什么好处。
程蓝崧很快回答:“姓周。”
簕不安:“周……”
胃部抽了抽,传来一阵尖锐的痛。
所以果然是同一个人,既能助纣为虐,也能悬壶济世。
幕后指使者也一样,有的时候慈悲善良,有的时候心如蛇蝎。
真不知道该说簕崈机关算尽还是什么。
演讲结束了,很多人都在鼓掌,程蓝崧也把注意力放回了舞台上,拍着手夸:“小音很厉害呢。”
簕不安木然看过去,跟着鼓掌,心说真的都结束了,他们马上就逃脱这些尔虞我诈,再也不用面对那些死人了。
程蓝崧忽然凑过来,捂着半张脸小声说:“你和簕总很般配。”
簕不安脸上血色尽失,被踩到了开关一样僵在原地,程蓝崧完全没发现他的反常,这样一句惊世骇俗的话也说得很平常,就像夸一对普通情侣一样,说完就去帮忙维持秩序了。
等他终于想起来要帮自己解释一下,程蓝崧已经走远了。
【作者有话说】
程:们很般配
安:诶你怎么骂人!
虫:谢谢我也觉得^v^(口吐白沫爬起来)(说完继续死)
(不是?别聊啦!快去救哥哥啊!亲亲哥哥马上挂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