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里昂将下巴搁在夏佐的头上，他出着神，仿佛又看见了那片闪耀着火光的海。海上的硝烟浓烈，呛得他眼泪直流。刺痛感从身体的各处传来，他看着巨大的舰船在玫瑰色的夜空下缓缓下沉。
海面泛起白沫，被舰船下沉时的旋涡卷入，宛若一朵绽放在开面上的巨大的花。
里昂笑了，轻抚着夏佐柔软的发。夜风有些微凉，他环着夏佐的力度紧了紧。
“你知道吗？这世界上还有一个人深爱着他。爱到连我都爱，爱到在最后一刻还要冲到审讯室里将我解开，带到甲板上，对我说要活下去。”
“他笑得满眼是泪，他对我说，你是海军出身，肯定知道怎么救自己。然后他头也不回地就走了，冲向了舰桥，明明那里正在爆炸，夏伊，那个人深爱着他，我看到在爆炸的最后一刻他抱住了他。”
里昂垂眉，迎向夏佐湿润的眼睛，“是莱斯顿，那个陆军少校。”
夏佐点头：“他的挚友。”
里昂神色变得温柔，就像往日一般。
“后来我游啊游，尽量远离卡斯特林，没过多久就被皇家海军救起来了。他们核验了我的身份，带我去了英国。在那里我见到了戴高乐将军，我告诉他我的惊人发现，欣策上校居然和我长得一模一样，于是将军在知晓欣策并没有死后，拟定了一个计划，让我回到法国找到他藏在巴黎的武器库，然后想办法替换他。”
“这样我们就可以获取很多海军的机密了，或许连潜艇都不再是威胁。”
“这真是一步险棋，里昂，一个不小心你就会粉身碎骨。”
“是啊，我知道。在英国我接受了一系列的训练，在将军的扶持下组建了我自己的队伍。那一年我充满了希望，关于任务，关于复仇，关于与你和菲奥妮的重逢，是这些让我坚持下来的。后来我去了浮尼岛，看到了菲奥妮的墓碑，我在岛上守了整整三天，痛苦差到点自杀。”.
“里昂.......”夏佐轻抚他的脸，撇去他眼角的泪水。
“我知道是欣策杀了她，是吗？”
夏佐摇头：“那时我去找菲奥妮时，他正和菲奥妮一同吃着晚餐。菲奥妮是多么善良，她为他包扎，疗伤。他从未想过要伤害她。这都怪我们，里昂，我们把菲奥妮教的太好了，他那时开枪想要杀我，连我都没有反应过来，菲奥妮却预判到了他的计划，冲出来为我挡枪。”
里昂痛苦地摇了摇头。
“这都不重要了，夏伊，逝去的人不会再回来了。在战争中我们永远无法说清楚谁对谁错。但坦白说，我的确很恨他，他带走了我生命中最重要的两个人，可我却无能为力。”
“他并没有带走我，我的心一直与你同在。无论走到哪里，我都会记挂着你。”
里昂嘴角撇了撇：“夏伊，你总是说得好听。”
夏佐无奈戳了戳他：“你有时也得多看看身边的人。”
“什么意思？”
“戴纳，那个男孩，叫戴纳是吗？”
里昂睁大了眼睛，随后神色变得悲伤起来：“我的小戴纳......英国地下街头有名的小地痞......”
他又笑了笑；“可他总是那么害怕我。”
夏佐无奈一笑：“他是喜欢你。里昂，他喜欢你到舍不得杀他。”
“他和莱斯顿是一样的。”
里昂神情僵住，扯了扯嘴角：“这我倒是没想到。那我也太对不起他了。”
他垂下眼眸，漂亮的蓝眸又被雾气所笼罩，他吸吸鼻子，笑着问夏佐：“真不知道为什么，这几年快把过去一辈子的眼泪都流完了。”
“因为战争，可是这场战争不会持续很久了。这个国家的根基已经松动，很快，我们就可以迎来和平光明的时代。我期望见到那个时代，我们的法兰西会沐浴在自由的阳光下，孩子们的笑声会在圣马丁河畔漂荡很远，风里都是鸢尾花香，里昂，到了那时，我们会再次重逢。”
“所以，你打算一直陪在他身边了？”
“是，我会一直在他身边。”
“战争后他会受审判的，像他犯下的那些罪足够把他送上绞刑架了。”
“我明白，但有那么一丝可能，我都会挽救他。如果没有，我会陪他一起走向地狱。”
夏佐语气笃定，里昂有些诧异。他思索片刻，让夏佐搀扶他起来。两人走向停在树下的汽车，里昂从车内摸索出一个布包，然后拿出了一本护照。
“这是我的身份证明，给你。”
夏佐惊讶问：“为什么？”
“要是以后你能救他出来，让他成为我，或许......你明白的。”
“那你呢？”
“夏伊，我不会回英国了。他在我脸上留下了印迹，让我的任务再无可能。我的归宿只有一个，那就是法兰西，我会回到法兰西，按照你的意思，在和平到来后与你重逢。”
夏佐褐眸涌动：“里昂，你......你原谅我了吗？”
里昂捏了捏夏佐的鼻子，两眼弯弯：“你知道我一直站在你这一边。”
夏佐眼眶发红，这是他熟悉的里昂，调皮的性格下有一颗温柔如水，善解人意的心。
“里昂，无论如何，你都要好好活下去。”
“这句话应该是我对你说，夏伊，我给你我的身份，不是想要救他，而是想要救你，我想你明白。”
“我明白......”
“而我，除了等待你，就只需要再完成一个对朋友的承诺。”
里昂抱住夏佐，在他耳边呢喃，“夏伊，我的好夏伊，记住我一直深爱着你。”
“我也是，里昂。”
几天后，夏佐取下了他那件精致礼服上的蓝宝石袖扣交给玛德莲太太，感谢她这几个月以来对他们两人无微不至的照顾。
“战争结束后，记得回来看我。”玛德莲太太颤颤巍巍地伸出手，抚摸夏佐漂亮的脸颊。
“我会的，玛德莲太太。”夏佐在她手上落上一吻。
玛德莲太太神色变得黯然神伤：“你们都是好孩子，要好好活下去。”
夏佐和里昂相视一眼，笑着说：“我们会的，我们一定会好好活下去。”
里昂跟着夏佐走到橡树下，登上了那辆汽车。发动机嗡鸣，不久之后上了一条主干道，朝着勃兰登堡方向驶去。后视镜里，玛德莲太太站在橡树下向他们挥手，那灰色的披肩在微风中抖动着，阳光斑斓在她银白的头发上。夏佐感到鼻子微酸。
“这里附近有个营区，把我放那里就好。”夏佐对里昂说：“你得南下。”
里昂笑了笑：“不放心我？”
“我在这里有个少尉的身份，但这边对你来说依旧很危险。”
里昂点头，两人沉默下来。心中仿佛有万千思绪，却都难以述说。等到营区出现在视野里时，里昂停下了车，将夏佐搂在了怀里。
“夏伊，别让我等太久。”
夏佐吻了吻里昂的脸颊：“不会的，我的里昂。”
夏佐跳下车，杵着拐杖朝营区走去。他不时回头，笑着朝里昂招手。里昂坐在车内，看着他的夏伊在阳光下越走越远，他温柔地笑，泪水却模糊了双眼。直到看到夏佐走进营区，他才俯下身，扑在方向盘上，无声地哭泣。
他知道无论他说的有多么好听，许下的承诺有多么信誓旦旦。但他知道，或许这是最后一次看到他了。
他的夏伊，明明知道前面是地狱，却毅然决然地往前走。走到他深爱的上校身边，无论迎来的是生，是死，是审判，他都不会再离开他了。
他只希望，或许有那么一丝生机，让他说的话真的可以实现。
他会一直等待他。
等待和平到来，重逢的那一天。
——
夏佐在营区内看到那辆车消失在主干道上，心下松了一口气。他在被一名士官核验身份之后就朝伊登瑟尔庄园打了个电话，弗里茨惊讶地告诉他安德里亚斯早已经不在庄园里了。
夏佐轻笑，也是，他大概已经复职回到了基尔港。于是他吩咐营区的士官为自己准备专车，尽快去往基尔港海军基地。
八月末的夜晚，夏佐坐在车后，看着窗外的景物迅速向后退去。他的心跳的很快，他不知道在基尔港见到安德里亚斯时他的脸上会是什么表情。他低头转动无名指上的戒指，脸色微红，他迫不及待想要见到他。
他的上校，他的森林。
微凉的风吹拂起他的发，他的目光落在了很远的地方。心中的巨石落下，他觉得可以坦然了。无论前方有什么在等待着他，他也不会再害怕。迎着夜风，他闭上了眼睛。
一片黑暗中，全是他。
位于德国北部石勒苏益格-荷尔斯泰因州的基尔湾空气湿润，上空飘荡着阴沉沉的云，来自波罗的海的海风冰冷，呼啸作响。直到第二天下午，他们才到达基地的大门。夏佐下车后核验身份，顺利进入了基地。
“我需要见欣策上校。”他对一名士官说。
士官皱起眉头：“欣策上校早就不在基尔港了。”
夏佐微惊，他很快平复下神色。
“我这段时间不在，对具体情况不是很了解。沙恩霍斯特号已经完成修理了吗?”
“当然，少尉，沙恩霍斯特号在五月就已经去往了挪威。上校已经有三个多月不在德国本土了。”
“这样吗？”
“奇怪，您不知道吗？”士兵露出狐疑的眼神。
夏佐扬了扬手上的拐杖：“我在执行一项秘密任务，请你尽快为我安排一辆车，我要去挪威。”
士官点头，朝基地总部打了个电话，随后望向夏佐的眼神变得饶有意味：“抱歉了少尉，似乎总部里对您有限制，您不能去往挪威，还有，根据欣策上校的指示，如果您来到了基尔港，我们将护送您回到法国布勒斯特港口。”
夏佐睁大了眼睛：“不，不行！我不能回去！”
他杵着拐杖迅速离开，却被一行管控士兵追上来团团包围住。
“少尉，这是总部的指示，请您配合。”
士官将夏佐搀扶起来，笑着说：“在为您安排好一切时，您将居住在上校的公寓。当然，这也是他的指示。”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