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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天纳粹党卫军将组织一次公开活动,约阿希姆·派普队长将作为主演讲人在香榭丽舍大道上发表讲话,这个活儿对你来说实在最适合不过了,诺伊曼,我想派普队长在现场看到了你会很高兴,毕竟你不在的这段时间里他打过电话来询问过好几次。”
兰德主编转动椅子,一双充满智慧的眼眸里充斥着打量,落在病愈后第一天上班的诺伊曼身上。
这个年轻的德国人秉持日耳曼人工作时一丝不苟的严谨态度,短短几个月就可以担任一些重要的外场采访任务。虽然他对德国佬没什么好感,但无奈此际人为刀俎我为鱼肉,连贝当那个家伙都甘愿做狗了,他这个小小的报社主编更是没有什么任何坚持家国大义的必要。况且,撇开国籍不说,诺伊曼·拜恩本身就是根好苗子。或许他将来能成为费加罗报数一数二的大记者。
兰德摸了摸自己的那一撇小胡子,第一次觉得德国人确实挺不错。
诺伊曼当然没有不答应的道理,他想到时候一定要给约亨多拍几张帅气十足的照片。交接好相关事宜后,他走出主编办公室回到了自己的工位。
好不容易挨到下班,诺伊曼朝着布勒斯特海军基地总部的秘密线路发了一条密报。他始终向安德里亚斯汇报着有关夏佐和约阿希姆的一切。只是夏佐的他事无巨细,而约阿希姆的他则是有所挑选。
他知道欣策大人对约亨没有任何兴趣,就算有兴趣,也是为了夏佐而有兴趣。
——
布勒斯特港口海军基地,安德里亚斯看着密报上的日期,陷入了思索中。他总觉得很熟悉,又有些想不起来。他转眼看向公寓的窗前,埃利希·贝站正盯着远处灰蓝色的海。
“你在看什么?埃尔。”
“海鸥,安,是海鸥,我喜欢它们,尽管它们总是调皮地弄脏我们的甲板。我的舰员们总是要拿着铲子才能清理掉它们的粪便。”
“然后身上也落上它们的排泄物。”安德里亚斯笑着说。他走到好友的身边,看向窗外。几只海鸥猛地冲向海面,在贴近海水的刹那又迅速拉平身体朝高空飞去。
“海鸥让我想起滑翔的战机,FW-190战斗机。”埃里希微笑起来:“挂着鱼雷,反舰的那种。”
“我猜你在想念什么人,埃尔。”
“或许吧。”埃里希的脑海里出现一个人的身影。他有着强壮健康的躯体,晒得黝黑的脸总是挂着热情的笑容,就像慕尼黑夏日悬在湛蓝空中的太阳。他突然垂下眼眸,陷入沉默。
安德里亚斯了解自己的这位兄长,他是一位经验丰富的驱逐舰指挥官,也是一位多愁善感的诗人。他心思细腻敏感,对身边的人总是关怀备至,体贴入微。安德里亚斯在少年时期便与他十分交心,本来纳粹内部严禁同性恋,但当时在德国,他几乎是毫无犹豫地向这位兄长吐露了心迹。
没了莱斯顿,他是他唯一可以真心相诉的朋友。
“怎么了,埃尔?”安德里亚斯坐到了沙发上,点起一根雪茄。脑子里的那道日期依旧捉弄着他。
埃里希从出神中缓过来,咧开嘴笑了笑,皱起了两道略显清淡的眉毛,他有些语重心长地说:“安,你是不是也有会有无力的感觉?明明帝国一路战胜,可却感受不到任何喜悦。”
“因为我们是海面舰队,埃尔,是元首最不待见的海面舰队。”
埃里希坐到了安德里亚斯对面,说:“我现在对一些事情感到可怕,甚至恐惧,安,我知道你和我一样,并不憎恶犹太人,是吗?”
“是的,埃尔。”
“你还记得伊兰伽吗?”
“记得,是你家的一位女佣,她做的苹果派很好吃,莱斯顿最喜欢。”
“她是犹太人。”埃里希苦笑:“元首没上台之前她就在我家做工了,几乎陪伴了我整个少年时期,她是一位优秀,善良,纯洁的女性。在我略显阴暗的童年里她给予了我几分光明。尽管微弱,但也是光明。仅凭那一份光,我就认为我该在她被带走时为她说上几句话。”
“可是我没有。”埃里希捏握紧了自己的双拳:“她后来被送往了集中营。”
“埃尔……”
“党卫军的行动越来越可怕,他们几乎战无不胜,我难以想象接下来的局势。”贝看向安德里亚斯:“希姆莱是个疯子,戈林也总是对我们虎视眈眈,抓着机会就在元首面前诋毁我们。我内心总是不安。”
“我们只要行事毫无所缺……”
“真的可以毫无所缺?”
安德里亚斯眼眸睁大,望向好友,他不明白埃里希这句话的意思。埃里希意识到自己说的话有些不妥,移开了目光,“安,我并不是指你,你知道我永远在你这边。”
沉默片刻,安德里亚斯安慰道:“埃尔,多思无益。我们只要履行好战斗的职责,就像党卫军履行自己的职责一样。”
“我明白,安,他们很厉害,我有时候真佩服他们的残忍与疯狂。”
“一架杀人机器上的螺丝钉不会觉得自己在杀人。”安德里亚斯轻笑,这句话无论是说给党卫军,还是说给他们自己听,似乎都非常合适。国防军所带来的胜利是纳粹党横行无阻的凭依。
“杀戮又要开始了。”埃里希苦笑:“真不知道这次他们的战果会怎样,约阿希姆那个疯子可是赌上了性命。”
“什么意思?”安德里亚斯皱起了眉头。
埃里希微微一怔,随即意识到安德里亚斯才上岸不久并且对党卫军的事情一向不关心,于是解释说:“我怀疑他们这一次的演讲活动就是一个诱饵行动。”
“四月二号?”
“是,就是明天。”埃里希笑了笑:“我也是偶然从海因茨那里听到,他们也是这两天才正式公开发表消息,你知道,海因茨是约阿希姆的参谋。他是我的一位近亲,时刻帮我注意着党卫军的动向。”
安德里亚斯点头,他知道这么个人。纳粹德军内部也是斗争诡谲,互相安插点人脉并不是件很奇怪的事。何况是埃里希这样的一位经验老道的准将。
“2 avril 行动。”埃里希点燃了一根雪茄,向后一靠,“你看,一个公开演讲被称之为一项行动,这已经足够让我猜测到他们的真实目的。”
埃里希随口蹦出的一句法让安德里亚斯只觉得脑子里一嗡,记忆瞬间凝结成一团蓝色花束,花束下压着一张格子纸,纸上用铅笔写着淡淡的,几乎快要看不清的一行字。
“2 avril .”
他猛地站起身,手上的雪茄止不住颤抖。
就像行驶在北大西洋上的军舰迎头撞上了冰山,安德里亚斯被一盆冰冷浇下,从头到脚都开始发冷发晕,他瞬间意识到自己在前不久毫不犹豫地离开夏佐是多么愚蠢的一件事。
“不行……不行……埃尔……我要告假几天,抱歉……我忘了件非常重要的事……”
埃里希看到,自己的好友面色苍白,雪茄从指间滑落,颤抖着嘴唇,以他从未见过的张皇失措的神色,几乎踉跄着夺门而出。
他想叫他,却发现他早已不见,好似死亡追赶着他。准将呆立在原地,片刻后露出苦笑,再次走向窗边,看着洁白的海鸥抖动羽翼,滑翔在粼粼海面上。
——
“我会按时按点在那里等候你们的,不见不散。”
夏佐在莫妮卡耳边轻声道,在她脸上落上一个吻,交换了一个坚定不移的眼神后,站起身朝着电梯走去,嘴角挂着迷人笑容,他怀着好心情回到了自己的房间。几天前他还想着该怎么摆脱安德里亚斯,没想到沙恩霍斯特号就突然被炸了。虽然有点心疼自己的安尔,但这种程度总比安尔在舰上被一起炸了要好,并且他的行动也不再有任何阻碍。
夏佐内心无比感谢自己的好队友——皇家空军。
这几个月约阿希姆行动神秘,几乎没什么人能摸得清楚他的行动线。夏佐和达尔科观察许久,几乎找不到什么下手的机会。也有不少抵抗组织派出暗杀小组,但都以失败告终。约阿希姆是一匹谨慎的孤狼。
夏佐在很早之前就丛洛克·席勒那里打探到了这个消息,虽然以他的敏锐直觉完全能够猜出这场演讲很大可能就是一场诱饵行动,但对于他们来说这是一个非常难得的机会。即使正中约阿希姆下怀,也有破釜沉舟一下的必要。
约阿希姆是所有抵抗份子的噩梦,而噩梦终将结束。夏佐暗下决心,坐在窗边,用手帕仔细擦拭着配枪。他仔细思考着这一次的行动。
这一次的行动中,达尔科会隐藏在演讲场地对面的一幢大楼里进行狙击任务。而莫妮卡则会隐藏在人群中,作为达尔科的替补。如果达尔科的狙击失败,莫妮卡则会进行近距离的射杀。这对他们来说并不难,难的是如何在重重包围与封锁之下逃离现场。
夏佐已经进行了好几次现场探勘,并且从洛克那边弄到了他们的防御部署方案,尽管方案稍显模糊,但已经足够让夏佐制定出一条成功率较高的逃离线路。
他将利用巴黎复杂的下水道系统,这种幽暗污秽犹如蛛网一般复杂的渠道延伸到巴黎的各处,紧接着巴黎的地下铁路也将成为他们的逃脱工具之一。沿路夏佐安排了一些潜藏在巴黎城内的一些抵抗运动成员,他们将提供掩护,进一步确保三人可以顺利离开。
夏佐要做的是,在香榭丽舍大道旁的一条巷子里安静地等待达尔科和莫妮卡的到来。他会开车带安全他们冲破封锁线,进入预定好的下水道入口。
夏佐捏紧了枪,双手合十,抵在下颌上。望着窗外黑夜繁星,夏佐眼里流露出不惧一切的坚毅光芒。他会成为他们坚不可摧的后盾,保护战友的安全,带他们脱离险境。夏佐相信他们,也相信自己。
夜色浓郁,夏佐一夜无眠,四月二号的第一缕晨光到来,他睁开了眼睛。
演讲活动将于上午十点开始,达尔科已在昨晚便潜入了指定大楼当中,这费了两人不少劲儿,毕竟严谨到变态的纳粹将周边建筑都进行了十分细致的“清洗”,但达尔科目前的水管维修工身份还是起到了一定的作用,在夏佐派人弄坏了一根水管的前提下,他于清洗行动后的昨日夜晚被一位十分不好惹的某位德国军官的情人召唤进了大楼。
莫妮卡会跟着群众一起进入会场,而自己只需要开上那辆阿尔法罗密欧6C在指定地点等待他们即可。
夏佐看向镜子中的自己,深吸了一口气,让因为紧张而猛烈跳动的心脏可以稍许平复下来。他在脑海里迅速过了一遍逃离路线之后,便收好配枪,拿起外套,转身出了房门。他径直走向电梯,看向手表,此刻是早上八点半。按照计划,莫妮卡应该离已经开了酒店去往现场。
他摁下电梯按钮,几秒钟后电梯到达。当电梯门打开的那一瞬,夏佐抬起眼眸,瞬间,他立在原地,仿佛被一盆冰水当头浇下。
他那双褐色瞳孔里,倒映出了他此刻最不想见到的人。
——安德里亚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