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4章
陈萌是第二天下午赶到的,一看,就是巡演没结束直接赶来的。
长礼服裙摆下方打着结,还穿着高跟鞋,身上空无一物,手上只拿了一个钱包。
没让司机去接,叶姿开车去机场接的,接到人后陈萌不停哭。
到了市院,周维正在给陈嘉之喂水喝。
房门嘭地一声从外面推开,高跟鞋急促的噔噔蹬。
病床上,陈嘉之循声望去,看到她这个样子,一下就瘪了嘴。
“小姨......”
陈萌沖过去,二话不说检查他的头,后脑勺的伤口已经愈合结痂,那一块光秃秃的,一条长达五厘米的缝线看起来格外恐怖。
紧接着检查他的腿,骨裂装的固定器已经拆掉了,检查完这一切,她死死抱住他,捶打他肩膀,大怮道,“小混蛋,小混蛋!”
“发生这麽大的事......为什麽不告诉我!”
“小姨......”陈嘉之也忍不住了,哭了,“我错了......”
“我不是你小姨!”
周维出去关好门,房间裏就只剩叶姿和他们两人。
陈萌反反複複把这几句话讲来讲去,他们陈家也不大会骂人,只会这个小混蛋翻来覆去地说。
抖着手,陈嘉之给陈萌和自己擦眼泪,“对不起,小姨......”
这样哭了半个多小时,陈萌才冷静下来。
擦擦脸,对一直静静等在后方的叶姿说,“谢谢你,小叶姐姐,你们......把他照顾得很好,谢谢你们。”
叶姿心裏五味陈杂,还有最重要的事情没说,上前给两步,“你走的太匆忙,衣服和食物马上送来,你先吃点东西休息一下。”
话音落,珍姐敲门进来了,叶姿接过,从袋子最上面拿出一盒创可贴。
“脚后跟都磨破皮了,快洗洗贴上。”
陈嘉之心裏更加难受了,小姨肯定一路都急疯了,他要下床,叶姿和陈萌马上过来按住他。
本来很好看的陈萌哭得妆都花了,不太好看、还有点生气地说,“不準乱动!我还在生气!”
陈嘉之还敢觍脸笑,“小姨,我给你洗脚,我错了......”
“你没错,你现在胆子可大了!”
“小姨,你先别骂我,我有件事想告诉你......我有妈妈了。”他望着叶姿,“我......”
都忘了生气,陈萌相当吃惊转脸看向叶姿,叶姿温柔点点头,拍拍她的手。
“这......”
妈妈对陈嘉之意味着什麽,陈萌非常清楚,那是这麽多年她和陈书鹤小心翼翼维持的敏感话题,几个月没见,居然改口了?
“事情太突然,也不知道该怎麽叫你。”叶姿握着陈萌的手,主动说,“这件事情是我们家没有做对,没有照顾好嘉宝,本来想等你回来正式见面再谈。”她眼眶发酸地说,“但是孩子人弄成这样,我实在于心不忍,小萌......终究是我们对不起你,希望你不要生气。”
“不是......小叶姐姐......我们不提这些。”叹了口气,陈萌拉着叶姿去外间病房,还回头叮嘱陈嘉之,“你不準偷听我们说话哈!”接着关上门小声说,“嘉宝他最害怕妈妈这个词,你是怎麽办到的......”
都还没开始细聊,风尘仆仆的沈时序回来了。
瞧见两人手拉着手站在病房裏,先是恭恭敬敬叫了声小姨,然后叫了声妈。
陈萌将他上上下下打量个遍,也不管叶姿在不在旁边,指责道,“发生这麽大的事,要不是你妈妈告诉我,你打算什麽告诉我!”
最严重的事甚至都还没讲。
这段时间,沈时序几乎没怎麽睡觉,昨夜忙了一个通宵,刚从检察院出来马上赶回市院,胃癌的事不能再拖了,他上前两步,对陈萌诚恳地说,“小姨对不起,我马上出来向您解释,我先进去看看他。”
陈萌也就是纸老虎,气急了,偏脸又哭出来,“你快点进去吧,他肯定要害怕我生气了。”
叶姿拉着陈萌在沙发上坐下,安慰她,沈时序推门进套间。
果然,陈嘉之一脸惶恐地坐在病床边。
快步过去,沈时序抱住他,这些天的担忧、焦虑、思念才落在实处,五髒六腑才归了位。
“小姨她还不知道,怎麽办,她知道肯定要伤心死了。”陈嘉之扒拉着他的衣服,颤抖着嘴唇,“她肯定要不理我了,完了......”
因为陈霓的缘故,潜意识裏,陈嘉之会讨好所有类似长辈的女性。
所以叶姿给他涂药,普通人都是妈妈真好谢谢妈妈,只有他会认为,又麻烦妈妈了,我是个累赘。
所以,他不敢“得罪”。
“这件事我来解决,放心。”拍拍他的背,沈时序哄道,“没人会怪你,不是你的错,小姨也不会不理你,她是因为关心你才会生气。”
“我知道,可是胃癌要是说了,她肯定会伤心的,刚刚我听到了,她是不是骂你了。”
“没有骂我,就算骂也是我活该,要是你的事我不告诉妈,她也会生气,是一样的道理。”
“让我自己说行不行,她知道我生病她就舍不得骂我了。”陈嘉之默默说,“她肯定要哭,要伤心很久了,都是因为我,巡演也给她搞砸了......”
“再等巡演完才说,那小姨就不是骂我了。”把脸埋在他颈窝,趁这短短间隙,沈时序贪婪地汲取着他的一切味道,“打我一顿都不为过。”他语调轻如呢喃,“别说话,让我抱会儿。”
两人静静抱了会儿,惶惶中,陈嘉之听到耳畔的嗓音有些颤抖。
他慌了神:“你怎麽了......”
非常轻,几乎不可闻,他听见沈时序说,“想你想得快疯了......”
任由抱着,也任由眼泪滑过腮边,陈嘉之潸然一片,“我也好想你,这段时间到诊室来看你是我最快乐的时候,不过还要装成很伤心的样子。”他带着哭腔,“我是不是可以出道了。”
“出,给你拍《陈嘉之听话的一生》”
又隔了一会儿,“明扬的事解决了吗?”陈嘉之问。
“该抓的人都抓到了,全部被刑拘。”沈时序说,“也已经立案了,检察院会走最快的流程提起公诉。”
“那就好,我不会原谅他,他应该坐牢。”
有些话沈时序一辈子也不会告诉他,按部就班地坐牢太轻了,监狱裏面能发生很多未知的事,他会让明扬在裏面生不如死。
那句我们家誓不罢休,不是表面的安慰。
会落到实处,也会让明家付出其他代价。
“这些天你肯定没有休息好,好多时候半夜你都还在给我发消息。”陈嘉之抹了抹眼角,“我又没有怪你,而且早就说好的,我们只是演戏。”
从抢救室出来那天,沈时序就明白,摔下楼这件事一定不是偶然,所以当时就想好了一切计划。
为了彻底拿到证据,所以才有这些天的冷遇和故作姿态。
“我知道,我知道。”直起身,沈时序低头吻他眼睛,“可我怕你害怕,怕你睡不着,头疼的睡不着,半夜想上卫生间怎麽办,踢被子怎麽办,没好好吃饭怎麽办。”说着,他再深深吻住下去,嘴唇相贴,慢慢摩擦着,“想到你,就想看你,好几次忍不住想进来,又怕会打草惊蛇。”
这还是第一次在自己没有卖乖的情况下,听到沈时序讲这些情话,陈嘉之满足到哭着笑出声,“怎麽听起来这麽可怜啊。”
“你说什麽就是什麽。”沈时序说,“是我没有照顾好你。”他保证道,“以后一定不会发生这种事,都叫妈妈了,最近得多乖啊。”
“你别说了,我又想到小姨了,怎麽办啊。”陈嘉之又开始焦急起来,又要下床,“快点让我去说,早死早超生,我给她跪下让她骂。”
不管经历什麽,还是那狗性子,温情不到几分钟马上就要乱说。
“唉......你给我安生躺着。”
或许是上天专门派来治自己的,沈时序长叹一声,亲了亲他的脸颊,“我现在出去说,你,发生什麽都不準出来。”
陈嘉之:“我不!”
“又要闹腾了是吧。”
陈嘉之悻悻缩回去,“不闹就不闹呗。”他壮着胆子,“要是挨打了就叫我。”
“得了吧,我挨打还拖着你。”沈时序故意乱说,“是想我挨得更兇?”
“好吧,你把耳机给我,我听歌,这样你们说什麽我都不知道。”
从抽屉裏找到耳机,给好好塞在耳朵上,单曲循环精灵世纪片尾曲,沈时序才出去。
病房实在不是个谈事情的地方,但现在谁都不愿意离开。
外间,叶姿和陈萌坐在沙发上,正互相说着什麽。
沈时序过去,在旁边的单人沙发上坐下,陈萌和叶姿就都不说话了,静静望着他。
陈萌端枫详了他一会儿,忽然问:“你是不是还有事没有告诉我?”
这一家人都聪明可怕,沈时序艰涩点了头,上半身往前倾坐了些,交叉着十指说,“小姨,关于他的病情,其实不是骨裂脑震蕩这麽简单。”
......
他有条不紊地把事情经过从头到尾说了一遍,期间,隐去陈嘉之不让告诉的事,把全部罪责揽在自己身上。
陈萌屡次想要进去,又支撑不住地滑坐在沙发上。
半小时后。
“小姨,这件事从一开始我不应该瞒着你,都是我错的。”沈时序艰难地说,“你不要怪他,要怪就怪我,是我不懂事。”
叶姿当然也气,毫不客气,“要不是机场那件事,你还打算瞒我们!”
陈萌哭得说不出话来,很久很久后,才哽咽道:“他那个脾气我还不了解吗。”
“是我不够关心他......早知道就跟他一起回国......”
说到此,她痛苦的捂住脸,“怎麽会这样,怎麽会这样......”
“那些年药吃得太多了......是我们害了他......”
叶姿也流泪,说不出话来。
“小姨。”沈时序清了下嗓,郑重道,“当年那件事......”
陈萌回过神来,“你......”
“是的。”沈时序殷切恳求道,“您能告诉我吗。”
听到这裏,叶姿紧张起来。
“这不关你的事,你不要再问了。”陈萌缓缓摇头,“我尊重嘉宝的决定,这也是我和我母亲的意思。”
说完,她欲言又止补充道,“时序,你是个好孩子,刚刚是我气急了才责怪你。”
“看看嘉宝,再看看病房裏的陈设,你把他照顾得很好。”她又转向叶姿,“小叶姐姐我也知道,你们对他都很好,有些事情无法论对错,不必再提。”
沈时序没有说话,沉默了会儿,“小姨,视听资料你有吗,这个对我来说很重要。”
叶姿问:“什麽视听资料?”
“这关乎以后我母亲如何与他相处,我知道提这个要求很过分。”没有回答叶姿的问题,沈时序虔诚地望着陈萌,“爱一个人是要爱他的全部,了解他的全部,他的闪光点,他的缺点。”
“我们现在是一家人,我们需要共同分担。”他说,“小姨,这些年你也很累很辛苦,现在大家都在,会从各方面想办法。”
“他的心结需要解开,我不想再让他受一点委屈,或者默默自我妥协自我消化,我希望以后他能勇敢面对一切。”
“其实从心底来说,我并不敢保证我勇气去了解这些。”
“但小姨你知道麽,他有时候会发呆,看到某个电影情节,看到某个路人的穿着,会突然很伤心。”
“现在他只是看着别人,但我怕他往后几十年站在我母亲面前,我们都不懂他为什麽难过,为什麽伤心。”
“更不想他会刻意讨好我母亲,那样到最后,他会很累。”
“我希望他能明白,母爱是他不用努力,无需任何表现,就能无条件拥有的东西。”
“如果有些事情要背负,应该让我来。”
话音落,房间静悄悄的。
但情真意切的话足够证明一切。
“当年为了证据对比,所以留存下来了,如果不是......明天我去银行保险柜把硬盘取出来。”陈萌缓缓解释说,“你一定不能告诉他,他最害怕的就是这个,如果你让他知道了......”
当时开庭,为了给法官提供证据。
提供了陈嘉之5岁以前的生活视频碎片,大多是Harvey拍摄的,那时候陈嘉之很快乐。
后来就是陈霓与Harvey感情破裂,陈霓开始发疯,保姆偷偷拍摄的虐待证据。
叶姿完全不明白他们在说什麽,又问了一遍。
实在无法解释,沈时序抵着额头,没有说话。
倒是陈萌擦干眼泪,主动说起往事。
“我姐姐她.....是个疯子......”
“那时候,她还不是随行翻译官,一次会议室上与姐夫偶然结识,两人很快就确定关系谈恋爱。”
“后来他们结婚,有了嘉宝。”
“他们在瑞士生活,哺乳期包括后几年,他们是幸福的,那时候嘉宝也是正常的。”
“随着嘉宝渐渐长大,我姐姐她想重新工作。”
“但是姐夫的身份和工作......我姐姐她回到工作岗位发现,无论无何都升不上去。”
国家某些政策,高度敏感的职位是不允许与外籍结婚的。
说到这裏,陈萌泣不成声,“那时候她萌生了离婚的念头,一开始他们只是吵架,接着就分居两国,感情自然淡了,但姐夫他不愿意离婚,如果实在要离,他要嘉宝在他身边。”
“从那时候开始,姐姐心理应该就扭曲了,她想离婚也想要嘉宝,但嘉宝太小了。”
“生在瑞士长在瑞士,不会说中文,要是想让法官判给她,必须要让法官看到嘉宝有适应中国生活的能力,所以.....”
她捂住嘴,哽咽着,“嘉宝才5岁,我姐姐只要有时间就压着他学习中文,说错话做错事就是扇巴掌,打骂都是轻的,他还把嘉宝关在地下室,关过十几天,让他求饶让他听话。”
“并且警告嘉宝说不準告诉爸爸,要不然也会这样对他,频繁换保姆就是不让别人发现。”
“那个时候我们在国内不清楚,姐夫也不知道这件事,这样持续了4年,她和姐夫也分居了四年,直到姐夫发现嘉宝精神状态不对劲,再加上碰上一个有良心的保姆,这才真相大白。”
“姐夫再也无法忍受,在瑞士提出离婚,保姆拍摄的那些证据足够让我姐姐入狱。”
“我母亲知道后很气愤,甚至还出庭当过证人,她说我姐姐应该得到惩罚,骂她是个畜生。”
听到这裏,叶姿已经完全明白了,震惊到失语。
“那时候她的.....给她办了假释,我姐姐出来后不顾法院的探视禁令,强行找到了嘉宝。”
“那时候嘉宝已经懂一些道理,也明辨一些是非。”陈萌更加痛苦地说,“谁也不知道她给嘉宝说了什麽,反正见过面后,嘉宝就不愿意我姐姐入狱了,所以自己亲口否认了虐待,那时候他10岁都不到......”
“看到嘉宝这样,姐夫也心软了,一边给他做心理辅导,一边给姐姐找心理医生治疗,他们没有离婚,不过姐夫也没有让姐姐待在嘉宝身边。”
“只要她不动嘉宝,姐夫做出了让步,退居幕后坐起了文职,相当于半隐退。”
“没了敏感的身份,我姐姐也通过了心理医生的评估,回到国内继续工作很快高升,后来,嘉宝才会回到国内读书。”
“不过他们的婚姻还是没有维持下去,在嘉宝16岁那年,他们还是离婚了。”
一段长达十几年血淋淋的往事,揭开居然只需要十几分钟。
病房已经静到极致了。
叶姿率先打破沉默,无法相信的问,“嘉宝他.....经历了这麽多......怎麽还能长成这样子......”
“你们一定费了很多心血,天呀......”她蓦地一声哭出来,“他怎麽......”
怎麽这麽苦,还那麽开朗善良。
营养师送晚饭进来了,沈时序去接袋子,沉默起身时浑身骨节都在清脆的响。
“小姨,妈,今晚还是你们在这儿吧。”他把东西放到桌上,“小姨你陪陪他,他很想你。”
叶姿问:“事情还没办完吗?”
沈时序嗯了声。
不是没有办完,而是现在他就要回趟麓山,他连套间都没进,直接出了病房。
晚高峰,堵过一截就很顺利。
进了门,大侠和家宝齐齐围了上来,他没管,开口问:”爷爷呢?“
阿姨见他鞋也没换就往前走,把大侠和家宝带下去,阿姨说,“在三楼书房。”
室内电梯直达三楼。
“你怎麽回来了,事情处理好了?”沈卫国放下手中的书,诧异道,“那孩子怎麽样,你爸妈呢?”
“爷爷,当年的事情你清楚对吧?”走到书桌旁,沈时序开门见山的问,“当年爸妈都拦我,你放任我,是当时就知道真相,对吗?”
“知道什麽知道,我听不明白你在说什麽。”沈卫国起身,逃避似的拉开身后窗户透气。
这幅不愿意面对的态度足够说明一切。
“要怎麽样您才告诉我?”沈时序说。
“你这孩子,怎麽越长大越不懂事?什麽真相!没有真相!”夜色晴好,天空繁星点点,沈卫国训斥道,“你们年轻人就是急躁,事事搞懂有什麽意义?”
沈时序一字一句掷地有声:“我必须要知道。”
“很多事情弄明白反而痛苦,当务之急是你先把那孩子治好,带回家来给我看看,这麽多年了,总是听你们说,还要结婚!到现在连人长什麽样儿我都不知道,还把不把我放在眼——”
正训着,身后一道沉闷的落地声。
沈卫国急急回头,气得吹胡子瞪眼,“你这是做什麽!”
“爷爷,他的所有事情我都要知道。”沈时序跪得笔直,一字一句认真说,“您想糊涂过去,我不能。”
缄默良久,沈卫国背着手叹息一声,“罢了罢了。”
他上楼取了东西下来,是一个拆封过的牛皮纸袋,他扔桌子上。
沈时序立马起身,抽出资料逐页翻看。
裏面不仅有完整的事情经过,还有準确的时间点,以及监控截图。
当然,也有16岁那年,陈嘉之的证词。
也有Harvey的死因。
结合当年那晚所发生的事,再次确认时间点,以及那些不符合陈嘉之本人语态的“分手”,还有Arivn所说的情感解离。
11年的蹉跎恩怨、爱恨别离。
闭环形成一颗子弹,用力击中心髒。
以至于,他僵硬站在书桌前,久久无法动弹。
“你能问到我这儿来,说明那孩子的家人包括他自己,根本不愿意告诉你。”
“也说明人家根本没有怪罪过你。”
“你怎麽还没人家活得通透?”
“你啊你,以为知道真相是什麽好事吗”沈卫国叹道,“还是太年轻了,不明白稀裏糊涂过一辈子的好处。”
“都说四十不惑,不惑不惑,不是许多事情想不明白,而是许多事情自己不愿去想明白。”
“不过也对,你才29,爷爷也理解。”
沈卫国拍他肩膀,意味深长地说,“奉劝你一句,这件事永远当不知道。”
“不然今后你做任何事东西,还能不能纯粹?”
“抱歉还是爱人,你自己掂量清楚。”
三言两语,沈卫国道清残酷的事实。
像丢了魂儿,沈时序撑着书桌,垂着头,“原来......真的是我......”
“这件事你爸妈都不要讲,从现在开始我们两个人知道就行。”沈卫国坐进躺椅裏,“给你扛了这麽多年,到头来还是让你知道了。”
他干瘪地笑了声,“老了老了不中用了......但是你和他还年轻,你们的路还长,你若是旧事重提让他难受......就是愚蠢!”
“听我的,时序,就这样吧。”
“世事难料,死抓着不放,到头来你什麽都抓不住。”
阴差阳错的11年,如何能释怀?
自己这个“罪魁祸首”安然无恙,怎麽能用一句世事难料轻飘飘揭过?
但还有其他办法麽?没有了......
“是。”隔了很久,沈时序站直身体,把文件袋推了回去,“我明白您的意思。”
“这就对了嘛,刚刚差点把爷爷吓死。”沈卫国心悸的抚上胸口,“二话不说扑通一跪,我还以为你把明家那个杂碎打死了,要我捞你呢。”
知道是故意活跃气氛,奈何气氛无论如何也不可能调动起来。
见他不说话,沈卫国又说,“事情处理的怎麽样,还干站着这儿干什麽,病房裏谁在照顾他。”
“妈和小姨在。”
“你爸呢?”
“在公司。”
“这家裏一天天人毛都没有!”沈卫国拍桌子,下命令,“你今晚就在家裏睡,洗个澡好好睡一觉,明天开车带我去市院!”
“我还要回去......”
“回什麽回,你妈和他小姨在你还不放心?别以为我不知道,调查这几天你哪天睡了觉。”他喝道,“给我拿出良好的精神面貌来,马上还要见亲家,还想结婚,你这个样子人家怎麽放心把孩子交给你!”
将人强行拉到房间推进去,关上门,沈卫国对着房门,嗓音洪亮的说,“难受就去酒窖找两瓶飞茅干了。”
裏面的门立马打开了。
沈时序竟真的去了酒窖......
沈卫国:“嘿你小子......”
也没挑什麽酒,两人在前院露天凉亭裏喝。
谁也没说话,烟一根一根的抽,酒一杯一杯的喝。
沈卫国没再下他的脸,陪着慢慢喝。
到了深夜,沈卫国扛不住了,先回房间睡了。
期间,珍姐拿了条毯子出来,“时序啊,进去睡吧。”她俯身把毛毯披上肩膀的时候,看到了一些微亮的湿意,她一愣,不知道怎麽劝,只是说,“时序,我给嘉之做了草莓蛋糕,明天你一早给他带过去啊。”
听闻,沈时序这才摁灭烟头,站起身低低说了句谢谢珍姐,进去回房间。
回到房间,坐在床边才有空掏出手机,有很多信息。
检察院那边的、公安那边的、其他乱七八糟律师的。
置顶消息也亮着红点。
——小姨说她没有骂你,不过她眼睛哭肿了。
——我好后悔,在她那儿提前买了保险都不顶用了,她骂了我一整晚的小混蛋。
——我混吗?我不是可心人儿吗!
——我跟妈妈还有小姨,我们一起吃饭了,她们都对我好好,我觉得我像皇帝!
——妈妈说我冷,给我找袜子穿,小姨揪耳朵说我吃得少。
——妈妈说我喝水不方便,还给我买了嘬口瓶,你见过吗,就是躺着喝水也不会倒出来的那种。
——她给我装了奶进去,她说我是小宝宝喝奶,哈哈哈哈。
——图片.jpg
——我好幸福!不过你在就好了,你在我会更幸福亿点。
——还在忙吗,你有没有好好吃饭。
——滴滴滴滴,看到请回複。
——洞拐洞拐,呼叫洞拐,小帅哥,请问你失蹤了吗。
——什麽玩意儿啊,是不是嫌弃我了啊。
——算了,姑且原谅你吧。
——现在可别欺负我,妈妈说只要你敢,绝对会联合爸爸收拾你。
——嘿嘿,我在杠精群裏发了个红包,你怎麽都不抢啊。
——妈妈看我发红包,把我拉近家裏的群了,淮序加我了,爸爸也加我了。
——他们都给我发红包了~!
——现在妈妈和小姨商量等我腿好了能走了,就要一起吃饭了。
——郝席他们问我发生了什麽喜事,我也不知道怎麽说,就当提前请他们吃喜糖吧,哈哈哈。
——我洗完澡了,怎麽办,小姨也睡沙发,妈妈也睡沙发,我一个人睡床,好内疚啊。
——你在的话她们就能好好回家休息了,你快点回来啊!!
——沈时序,我要生气了哦。
——我真的生气了哦?
——烦死,手机只有98%的电了,不说了!
看到这裏,嘴角不自觉弯起。
最后一句隔了一个多小时,接近11点发来了句歌词卖乖。
——看不见你的笑我怎麽睡得着。
到这裏,大雨倾盆而下。
打字的手指删删减减了很多次,又退出来到拨号键。
左上角显示淩晨1:37分。
再次返回聊天界面。
手指很抖,也拿不太稳手机。
昏暗的房间裏,明明窗门紧闭,心却像有飓风刮过,呼啸着把成烟的思念全部带出,半浮在空中股股蔓延。
他一个字一个字地打,最后后一个字一个字删掉。
千言万语彙到指尖,好像任何文字都无法承载爱意。
只是回:你乖乖的,明天一早回来。
市院,搁在床头的手机突然亮了,陈嘉之骤然惊醒,怕叨扰小姨和叶姿休息,把亮度拉到最低,看到消息咧开嘴角,偷偷摸摸笑了一会儿。
Taffy:知道,你要好好休息,没生气,爱你,等你。
只能死死捏着手机,捏到指节发白,发疼。
情绪翻涌得厉害,视线也朦胧到看不清,雨滴砸在屏幕,文字开始扭曲。
但要快点回,不然会一直等。
S:还不睡?几天没挨打了是吧?
Taffy:嘿嘿,马上睡咯。
Taffy:在外好好哒,回来摸摸哒。
S:爱你,晚安。
等了两分钟没有太妃糖没再回複,这才点开手机相册。
这些年存的照片,上拉到顶,在极度思念中,一张张仔细翻看起来。
树德社会活动打扫鸡圈,穿着雨靴握着扫把,戴着遮阳帽的陈嘉之,肩膀上还有几根鸡毛,吭哧吭哧干得很起劲。
加两分。
大礼堂英语演讲比赛,穿着墨绿色校服,一手握着话筒,一手托着文件夹的陈嘉之,认真的样子很可爱。
拿了第一名。
圣诞节商场上,巨大的圣诞树下,穿着红色的羽绒服跟圣诞老人合影的陈嘉之,笑得特别开心。
吃了很多糖。
电影院外,抱着爆米花桶,整张脸都快贴上娃娃机的陈嘉之,一脸失望。
什麽都没抓到。
教室裏的课桌上,一张摊开的数学试卷,侧方写着三个大字的陈嘉之,比上次有进步,得了A。
闹腾要奖励。
短暂的春假,穿着登山服,杵着杖,背着包的陈嘉之,这个角度腿更长了,扭脸一脸哀怨的望着镜头。
青城山怎麽这麽多台阶?
酒店,盘腿坐在椅子上吃烧烤的陈嘉之,没空看镜头,吃的脸颊有道红色的辣椒油线。
第二天肚子痛。
还有一些偷拍。
握笔的手、发呆的侧脸,圆鼓鼓的脸颊特别像家宝。
还有一些聊天截图,特别烦人的截图。
大多数都是,不想做作业,想喝可乐,还有多久下课,能不能去器材室亲一下我。
时间悄无声息地溜走,不知不觉,滑到最后几张。
是嘉宝抱着家宝躺在沙发上的侧颜,下一张是坐在呆呆坐在沙发上,满嘴满耳垂都是喷雾药粉的照片。
一张乖,一张傻。
挑了最乖的,毕竟时时刻刻都能看到。
把社交软件头像全部换了,然后点开朋友圈,不太熟练、发了乖乖的照片。
注册十多年的账号,终于有了第一条朋友圈。
配文是:——Meinewel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