挂完电话, 顾思意去图书馆学习到了下午,他虽然心情不好,但也不允许这点情绪影响自己的GPA, 不拿High First他会发疯的。
晚上八点,邱耀打来电话:“Nathan, 换衣服, 走了。”
“去哪?吃饭吗?”顾思意刚回宿舍, 没什么精神。
“Barry邀请的聚餐,他家庄园, ”邱耀挑眉,“据说今晚来的都是些有来头的人,你不是想社交吗?不去?”
“……去。”顾思意直接点头,起身换了件干净的衬衫, 穿上外套出门找他了。
Barry家的庄园位于牛津郊外, 车程不远但足够僻静。晚上到的时候,古典的庄园灯火通明,门口早就停了好几辆豪车。大厅装饰考究, 随处可见上世纪风格的油画、雕塑。壁炉里燃着火苗烘暖,桌面上是倒映着琥珀色酒液的玻璃杯。
人群散乱地围坐着,Barry坐在上位,旁边人笑闹不休。
见顾思意来了, Barry马上站起身。
于是所有人都看了过来。
Barry笑着走过来:“Nathan,你终于来了,坐这边。”
Barry招呼顾思意在沙发落座, 弯腰对他柔声道:“今晚主要是几个朋友一起放松,随意点就行。”
顾思意轻轻点头。
这里的气氛不同于牛津校园里的随性,处处透着微妙的距离感, 每个人都望着他,好像是在打量他的底。
Barry先简单介绍了一下周围几个人,说:“这是詹姆斯,学校历史系的。”
詹姆斯个子不高,头发卷曲柔软,鼻梁上架着细金丝眼镜,长得很文气。
Barry介绍另一个女生说:“克拉拉,家里在City做投资,她懂得很多。”
克拉拉坐在对面的单人沙发里,穿着质地柔软的针织裙,妆容精致却并不浮夸,笑起来时眼睛微弯:“Nathan,你要是对投资感兴趣,可以和我聊聊。”
随即Barry介绍了最后一个卢卡斯,然后抬手示意顾思意:“这是Nathan,今年新进的法学院学生,我们系玫院长亲自写推荐信招进来的。他在辩论方面非常出色,院长欣赏他的思辨能力,私底下和我提过几次。”
这番介绍一出,气氛有一瞬间的微妙停顿。
坐在对面沙发上的褐发青年推了推眼镜,语气稍带惊讶地说:“玫院长亲自写推荐信?这不太常见啊,你跟她有亲戚关系吗?”
旁边有两三个学生也不自觉地投来探究的目光。
顾思意回答:“没有任何亲戚关系,我和玫院长只见过几次而已。”
詹姆斯意味不明地“哦”了一声,靠回沙发里:“她从来不给人写推荐信的,很少见。”
另一个金发男生卢卡斯眼神带着点好奇,问:“那你高中在哪儿读的?”
顾思意刚要开口,Barry已经笑着挡了回去:“今晚又不是面试,少查户口。”
邱耀附和道:“对啊,都出来玩了,轻松点行不行?”
卢卡斯看向邱耀:“不好意思,你是?”
邱耀伸手,态度坦然:“Ray,新加坡来的,法学院大一。”
卢卡斯和他随意握了下手,语气里透着淡淡的打量:“我是指,你家是?”
邱耀倒不怯场,反而笑了一下:“我家不是什么政界大佬,和你不一样,你父亲是外交部副部长,我爸只是做点小生意的,你应该不认识。”
Lucas眼神中带着些自傲的微妙优越:“哦?什么生意?”
邱耀微笑:“房地产开发。新加坡的Marina Crown Bay你去过吗?我家盖的。”
这句话说完,Lucas脸上的傲慢迅速消失了几分,目光复杂地看向邱耀:“原来如此,那你……”他看向了没说话的顾思意。
Barry举杯打断:“好了,别在这儿搞阶级鉴定了,我不想让Nathan觉得今晚很难熬。”
Lucas讪讪地笑了笑,举杯表示歉意:“当然,不好意思。”
“没关系,我只是过来跟Barry认识一下他的朋友。”顾思意态度很平常,礼貌地回了个淡笑。
气氛缓和了下来,大家轻松地聊天,聊完牛剑之间的划艇赛,又聊上了中美关系和英美政治互动,跟着聊到保守党内部不太平的话题。
卢卡斯说立刻兴奋地接话:“可不是,我爸昨天才和我聊这个,内部现在分歧太大,有人想继续硬脱欧路线,有人却希望温和一点,好保住苏格兰。”
詹姆斯推了推眼镜道:“我倒觉得保守党分裂也不一定是坏事,至少工党能多拿几票,否则下一届又毫无悬念。”
……
聊完顾思意脑细胞都死了一大半,跟上流阶层的白人聊天太辛苦了。
邱耀也是一样的感受。
后半夜,两个人瘫软在车上,邱耀说:“不去了,再也不去了,一群装逼犯,聊这么严肃的东西,年纪轻轻就像个老政客,受不了。”
顾思意深有同感地点头,然后说:“倒也不是一无所获。”
邱耀瞥他一眼:“你有什么收获?”
“你没听到他们聊天吗?”
顾思意方才看见了,聚餐期间,外交官背景的卢卡斯的手机屏幕突然亮了一下。他皱眉低头瞥了一眼,随即神色古怪地和克拉拉低声说了几句:“你家是不是有个基金在做智能医疗?你们买的那家公司,审批过了?”
克拉拉一愣:“这么快?我爸说应该还要再拖几个月呢。”
卢卡斯压低声音:“我爸今晚和药监局的主管吃饭,听说直接批了,估计一两周就公布。”
詹姆斯听见后轻描淡写地插话:“这种消息别在这里说,Barry爸爸还在竞选,别惹麻烦。”
顾思意对邱耀道:“克拉拉说她家的基金会放出一部分配额,准备让几个家族里的孩子练练手,算是个不亏的小项目。”
听完他描述,邱耀翻了个白眼:“我当时都想走了,你还能听见?”
顾思意点头:“当然,我过去就是为了听这些的。不然我为什么不在宿舍写作业?”
他听得一清二楚:“我查了一下,他们提到的基因公司之前是个未公开临床数据的高风险项目,现在审批稳了,连他们家族对冲基金都准备增持,即便我只能进一小部分钱,一旦IPO或者消息公开,股价就会暴涨。”
邱耀一愣:“你要进?”
顾思意点头说是,但是……
他没有那么多本金,他第一时间想到的是找陈玦要,可最近两人这关系吧……他是不可能找陈玦的。
顾思意头疼地揉了揉太阳穴,又看了一眼旁边闭着眼的邱耀,犹豫了下,开口:“借我点钱?”
邱耀睁眼:“好啊,你要多少?”
顾思意想了想,入场最低的门槛也要五千磅,他手里虽然差不多有,可如果全掏出来这个月吃饭都成问题了……早知道不把陈玦上次转给他的生活费还给他了。
顾思意说:“这是个政治驱动的Pre-IPO,稳赚不赔,我也不可能进太多,最多五……”
邱耀:“五十万镑?这么点?”
顾思意:“不是,五万。”
“……我以为你借多少呢,五万有什么好借的。”邱耀歪在后座座椅上,拿出手机,找到他的账号,“转你了,五万磅。”
顾思意的手机很快弹出收到转账的消息,他愣了一下,由衷地说:“谢谢你耀仔,你对我太好了。”
他语气里带着一丝感激,直接伸手就抱了过去,像只松软的白猫窝进邱耀怀里。
邱耀没料到,手忙脚乱地把他推开:“你别这样,别抱!我是直男!”
顾思意被他推回座位上,笑了笑:“我真的对你们直男群体一点兴趣都没有,你别怕我。”
车子在夜幕沉沉的乡间公路上行驶,后座昏暗的灯光下,顾思意裹着羽绒服缩在一角,眼神却还停留在窗外。
邱耀瞥了他一眼,随意开口:“话说,May院长真给你写了推荐信?”
顾思意回头,神情带点困意:“嗯。”
“不是,她不是很难给人写推荐吗?我听说去年PPE有个学生得了全院第一都没拿到。”邱耀摸了摸下巴,“你跟她是亲戚?还是你妈妈认识她?”
顾思意撑着下巴:“不是,我和她没什么私人关系。”
邱耀疑惑:“那为什么给你写?因为你比赛成绩优秀?不至于吧,她什么天才没见过。”
顾思意顿了顿,考虑到邱耀刚借了他一大笔钱,他低声说:“我可以告诉你,但你别说出去了。”
有瓜?
邱耀马上凑近:“我保证不说出去,你告诉我原因?她的推荐信含金量多高你知道吗……这可是巨大背书。”
顾思意解释:“我参加辩论赛的时候,她是评委,她带了孩子一起,她未成年的儿子在停车场倒车把我撞了。”
邱耀:“????”
他一脸惊呆,这是邱耀从未设想过的道路。
顾思意耸肩:“当然我没什么大碍,后面决赛的时候她看见我了,就问我要不要去读牛津。”其实这事儿不应该说的,但顾思意还是说了,他的背景是还不错,但不至于让牛津PPE院长给一个高中生写信推荐。
顾思意说:“你需要推荐信的话,下次去停车场蹲她儿子。”
……
回到宿舍已经很晚了,还好宿舍楼没有宵禁。
房间里有些冷,顾思意刚从外面回来,浑身都被夜里的寒气冻得发僵。
他下意识地去摸墙边的暖气片,冰凉的触感刺得手指一缩。
“怎么又不热了?”他蹙起眉头,拧了两下调节旋钮,还是没反应。
不过暖气偶尔不好用在牛津这种老建筑也正常,他没太在意,想着先去洗个热水澡暖暖身子再说。
顾思意打开浴室的电热水器,先伸手试了下温度。热水顺畅地流下来,蒸腾起淡淡的雾气。
“总算还有点人道主义精神……”他嘀咕着脱掉衣服走进淋浴间,闭着眼睛感受热水冲过肩膀的暖意,终于稍微舒服了些。
然而洗到一半,他忽然打了个冷战——温暖的水流变成了冰凉的细线,稀稀拉拉地往外滴落。
顾思意连忙关水退出淋浴房:“搞什么……冬天还能断热水?这学校怎么回事。”
他小心地伸手去调温度开关,又扭了几圈,喷头里喷出来的却依旧只有冷水。
浴室里的温度迅速下降,他全身打着寒战,不得已只好匆忙结束淋浴。
顾思意抓起浴巾擦拭身体,浑身都泛起了鸡皮疙瘩。森*晚*整*理室内的暖气还没热起来,他穿上睡衣,拖着湿哒哒的头发翻出吹风机。
牛津临近冬季的空气潮湿而阴冷,房间的暖气又毫无作用。他披上厚厚的毯子翻开电脑,勉强打起精神,开始整理明天要交的Eassy。
窗外的夜色越来越深,温度降到了零下几度。他困倦地抬起头,捏了捏自己已经发冷的耳垂,直接趴下了。
他困得连眼睛都快睁不开了,钻进了冰冷的被窝。
顾思意迷迷糊糊地睡着了,但后半夜宿舍的暖气始终没有恢复,房间温度越来越低。
他半梦半醒地蜷缩起身体,把脑袋埋进被子里,但依旧抵挡不住彻骨的寒意。
第二天清晨,当顾思意从一阵剧烈的喉咙疼痛中惊醒过来时,他才发现自己全身酸痛无力,脑袋昏沉,嗓子像是被刀片划过似的,每咽一下口水都带着剧烈的刺痛。伴随着喉痛,还有上次高烧的后遗症耳鸣,天女散花似的在大脑里散开。
他伸出手,指尖冰凉地碰了碰自己的鼻尖,整个人虚弱地缩回被子里,才后知后觉地意识到自己生病了。
另一边,陈玦外出见完客户回来,收到了顾思意的海运包裹。
这个巨大的纸箱一路从广州漂洋过海运过来,箱子颠簸了一路,加上下雨天在院子门口放置了几个小时,现在底部完全泡水浸湿了。
陈玦没办法,把箱子弄到屋檐下,弯腰简单翻看,里面是大量的衣服、书籍,还有一些零碎的小物件,散乱地铺在底层,还有火锅底料和辣椒油、螺蛳粉什么的……
有些物品已经泡水了,陈玦捞出一包湿淋淋的可爱手机壳,已经腌入味了,他皱着眉丢了下去。顾思意怎么尽买些破烂。
陈玦拿出手机,给他发了条消息:“你包裹到了。”
顾思意没有理他。
大概有一个小时,陈玦从书房出来,对着放在玄关的庞大烂纸箱感到无力,他拍了张照片发给顾思意:“回消息,包裹破了,有空的话你自己过来检查下弄丢东西没有。”
顾思意还是没理他。
就这么到了晚上,也没回复。
陈玦靠在沙发上,盯着手机屏幕良久,指尖摩挲着手机边缘。他不觉得顾思意能忙到连看一眼微信的时间都没有,写论文也不至于如此投入,之前也写论文,之前都是秒回。
这分明就是故意不理。
陈玦阖了阖眼,高眉骨微微收紧,冷白的灯光打在他脸上,使得神情看起来更冷淡了一些,骨子里的那股不高兴藏都藏不住。
他把手机扣在茶几上,倚进沙发里,指尖不自觉地敲打着膝盖,低气压几乎肉眼可见。
是和同学玩得太开心了吗?玩的什么,什么好玩到一整天没空回消息?
发个“在忙”就这么难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