餐厅是四面开阔的玻璃雪房,簌簌落下的雪本该悄无声息,可蒋绵会想起和蒋书侨去泡温泉时上过的岛,蒋书侨说下雪怎么会没有声音?蒋绵侧着脑袋听了半天问:哪有?
随后半张脸被按进了雪里。
温哥华好像是很久以前的事了,蒋书侨很少再有那么幼稚的时候。当然这是蒋绵腹诽他时常用的词,是别人很少能窥见的蒋书侨。
汪家做绿色能源,汪巴黎的父亲坐在蒋绵斜对面听年迈的蒋良介绍这是他最贴心的孩子,顺便又提了一嘴蒋绵在法国跟着别人白打工的什么非营利性机构。
蒋良对着小孩儿眨眨眼,蒋绵憋回了笑递上一张名片给汪叔叔,非洲安哥拉打一口水井要一百万人民币,说穿了是用别人的钱来做好事,爷爷这是给他钓鱼呢,能骗一点是一点。
不过汪叔叔对这些东西还挺感兴趣,和他聊国内外环境这一块儿的发展前景,光是一个微生物吸附都能聊得热火朝天。
至于对面的蒋书侨,全程盯着蒋绵,捏着把明晃晃的餐刀不知在想什么。
汪巴黎会一点点法语,知道明天是蒋绵的生日提前说了句法语的生日快乐,蒋绵笑眼盈盈地,问她下午玩得开心吗?
“哥哥滑雪很厉害,有了他就不用请教练。”
然而蒋书侨讨厌笨蛋,滑了那么多年蒋绵还是跟鱼雷似的滑初级道,会一头栽进蒋书侨怀中。
蒋书侨放下刀身体前倾拿着空酒杯让他倒酒,“生日快乐的法语是这么说的吗?”
蒋绵愣了一下才起身挽着袖子给他倒了些红酒,哥哥每年过生日他送的祝福根本不是生日快乐,那句话绵长、柔软,饱含真心。
蒋书侨晃了晃酒杯看着他笑笑,用口型说了两个字——“骗子。”
这个撒谎精。
蒋绵用无奈的眼神回应,面前的菜蒋书侨一口都没碰,汪巴黎问蒋书侨怎么不吃,蒋书侨忽然伸手捉着倒酒的人手腕,“不爱吃,晚点我要吃别的。”
桌上汪巴黎撑着脑袋开玩笑,“什么好吃的,能带我开小灶么?”
红酒太大一支,沉甸甸的,来不及醒酒也有莓果气味,甜,酸。
蒋书侨在蒋绵无措的眼神中接过瓶身给母亲倒了一些,对着汪小姐抱歉,“今晚吃独食,下次。”
不过还好人家女孩儿压根没觉得被怼了,扑哧一声笑了还说起传闻中的蒋书侨。
“我认识周崎,他讲起你还挺有意思的,说温哥华的留学圈子里都叫你厨子因为你特别爱做饭,一放学就去超市买菜,真的假的?”
汪兆元听女儿说到这儿还觉得惊讶,反问了一句是吗?
这可难得。
他们小的这一辈儿都没吃过苦,别说做菜了,知道菜价那都是少有的。汪兆元夸了好些,蒋书侨倒是也不谦虚全盘收下。
“也不是什么爱好,因为我女朋友爱吃中餐,那时候在温哥华他肠胃不好,索性就公寓里自己做着试试,也就做习惯了。”
说得漫不经心的,却彻底冷了场。
沈云和蒋立风对视心想他不声不响从哪儿冒出来的女朋友?
安安说得还挺有道理,蒋书侨有时候莫名其妙的跟发疯确实没两样,这跟砸桌子有什么区别?
还好都是场面人,汪兆元拍拍蒋立风的肩笑称看来好事将近。“那就等着喝喜酒了,来来来干杯。”轻描淡写一句话就揭了过去。
汪巴黎抿着嘴对着他,哈?
他们俩商量好的戏不是这么演的啊?
只是蒋书侨不甚在意,招手叫了服务员问询,“你好,有热巧克力吗?”
毕竟有人在桌子下踩着蒋书侨的脚,一下又一下,必须要用热巧克力哄哄。
汪巴黎和蒋书侨大眼瞪小眼,白天坐缆车的时候早就串好了词儿,蒋书侨说自己有女朋友,汪巴黎碾了碾厚厚的粉雪说好巧,她现在也有。
“以前交了个男朋友我爸不是很喜欢,得,现在这个估计更呛。”
她才心安理得薅着蒋书侨拍了好些照片,蒋书侨被他女朋友规训得还挺合格,连拍照都知道要蹲下些。
汪巴黎猜,藏着掖着好些年多半是门不当户不对?横竖是家里人不同意才没辙,不过八卦了半天蒋书侨含糊其辞倒是先把她给套了出来。
她在缆车里给蒋书侨看自己和女朋友在街上游行的照片,蒋书侨挑眉,“你认真的?你爸妈那儿你怎么办?”
汪巴黎不知道,雪镜下是明媚的脸,伸了个懒腰说走一步看一步,“我爸爱死我了,我舍不得他生气。你呢?”
蒋书侨当时一边给蒋绵发夺命消息一边笑笑,“那我爸不怎么爱我,我舍得。”
汪巴黎笑到肚子疼,说棒打鸳鸯的时候记得喊她,她爱凑热闹。
说好了场面上就这么彼此帮衬一下哪知道蒋书侨饭吃着吃着直接自爆了?离席的时候汪巴黎凑到他耳边,“受什么刺激了。”
蒋书侨嘴角勾了勾,“你不是要看棒打鸳鸯么?”
他的视线延伸至玻璃窗外,四面连树影都是摇晃的白色鬼影,二世谷什么都没有除了绵绵白雪。汪巴黎在灯影中恍惚知道他在看什么,玻璃窗上是暖色吊灯下蒋绵坐在餐桌边安静的身影,面庞像一场新雪,触手觉不到冷。
蒋家好像有剪不断理还乱的一场辩论要打,汪兆元见状把女儿拉走了说要逛逛酒店,他们住在Villa区,天黑了总是不太好走。
汪巴黎只能和蒋家老爷子打招呼,她还记得蒋家这个爷爷,听说妻子死后就再也无心过问任何事情,引得外头都说蒋家是出情种的地方。
现在又多了个蒋书侨?可真有些玄。
老头脸上沟壑深纵总是慈祥模样,只对着蒋书侨招手嘱咐到他房间去一趟。
“嗯,我也有话要和你说,爷爷。”
蒋书侨话音刚落却被蒋绵截了胡,蒋绵站起身也没顾得上凳子翻倒在地,刺耳的声音尖锐拉长在交谈声中,“蒋书侨!”
这一叫颇有些莫名其妙,旁的人属实被他这么连名带姓叫懵了,只有安安嘻嘻哈哈地跟着喊了一句,“嘿嘿,蒋书侨!”
在孩子的童言中蒋绵又忽然软乎下来,小声唤了一声——“哥哥。”
蒋书侨不愿意给别人的东西,都是给了自己的。
蒋绵一直都很明白。
走廊中杂乱的脚步声隐入房间,蒋书侨赶时间跟在他身后张嘴就是催促,“长话短说,爷爷昨晚没睡好让他今天早点睡。”
蒋绵已经能猜到蒋书侨要去说什么了,等说完爷爷还能睡得着么?!
眼睛里充斥着一些迟来的觉悟,蒋绵拉着蒋书侨的手急忙解释:“也许是我猜错了的,他根本不知道。如果爷爷知道我们的事怎么会让我来这里?他不会让我伤心的……”
是连吃饭都只会给他夹菜的爷爷,蒋良说等他巴黎回来要给他买套漂亮房子,“绵绵,爷爷走的时候你要在我身边,十几个小时总是来不及看我最后一面,不能飘在外边儿,那些地方再好都不是家。”
爷爷无意的关爱与为了他的长久之计却害得蒋绵这只惊弓之鸟扑棱去了巴黎,怎么也不敢回家。
“你就要和我说这个?”
蒋书侨反手要推门出去,只是蒋绵死死拽着他不让他走,“哥哥!爷爷只是希望我们都好好的,他希望我认真吃饭健健康康,希望你能有个幸福的家庭,正常人都是这样生活的不是吗?这只是他很简单的愿望……”
“很简单的愿望?”
蒋书侨垂眼笑了,大概是人生有太多惊人的节点总是那么相似。“爸把你带回来的时候让我给你做哥哥,他说这很简单。”
“你说你没了我会死,只是想上我的床,你说这很简单,蒋绵。”
这些很简单的事情,蒋书侨都做了。甚至在巴黎蒋绵说起过未来东窗事发的场景,说起过心惊肉跳的坦白,蒋书侨也可以配合,毕竟这很简单,无外乎是一家人自此分崩离析。可那些戏里没有今晚这样的父慈子孝,其乐融融。
越是像一家人,越是与他们的终点背道而驰。
蒋书侨捏着他的脸,虎口抵着蒋绵瘦削下颚,“怎么,你现在又要让我去过正常人的生活了?”
正常人的幸福生活是什么,结婚生子?财运亨通?
蒋绵定定地看着他,饱含着斥责似的怨艾,那些东西他都给不了蒋书侨,但他们偏安一隅过着某种可以称之为[幸福]的生活,无法被外人窥视。
“我没有,哥哥。”
“你要去过正常人的生活,除非我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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抱歉,马上收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