民心疗养院。
微风正好,病房里却显得有些沉闷。
张哲坐在床边削苹果,苹果皮一圈圈脱落,水果刀在摩擦着果肉发出沙沙的声音,苹果皮突然在中间断开,张哲手上的动作顿了顿,似乎有些遗憾。
施牧坐在床上看他,被子下半截都是空的,一双手几次捏紧被子又松开,却始终没有开口。
“牧哥。”张哲开口:“这可能是我最后一次来看你了。”
水果刀停在苹果皮断裂的地方没有再动,张哲看着手里的苹果:“其实我挺恨你的,但我更恨我自己。”张哲放下削了一半的苹果:“如果不是因为我,我妈也不会坐牢。”
张哲抬起头,镜片下那双眼睛比以往还要平静:“这段时间我一直在想,如果我没跟你在一起,是不是就不会发生这些事。”
“你……”施牧开口,嗓子有些紧,他皱眉看着张哲:“是不是出什么事了?”
两人在一起三年多,施牧自认为对他还是了解的,张哲学习好,聪明,以后定是前途无量,这也是施牧为什么在知道自己成了残废之后单方面选择跟他分手的原因。
张哲自尊心很强,施牧确定在他提出分手后张哲不会再继续纠缠,事实也正如他想的那样。
这一个月来张哲没问过他怎么样,也没来看过他,今天他突然过来,施牧就感觉到不太对劲。
张哲:“我要走了。”
施牧:“去哪?”
张哲摇了摇头:“你还是别知道的好。”
施牧撑着残废的身体坐起来,急道:“你到底怎么了?为什么突然要走?你是不是做了什么?你惹谢晦了?你做什么了?”
就因为惹了谢晦变成如今这样的施牧,深知得罪谢晦是什么下场。
“你别激动,”张哲按住他的手,安抚道:“我没找谢晦,我也找不着他。”
施牧瞪着他。
张哲说:“是我们系新转来的一个学弟,叫江白。”
施牧一怔:“……江白?”
“对,就是你跟我说过的那个江白,很巧是不是?”张哲笑了下,“我也觉得很巧,所以我就在想,这或许是老天给我的机会,结果天不遂人愿,中间出了点岔子。”
施牧愕然的看着他:“你疯了么?你不好好上你的学,你掺和这些事干什么?这要是让谢晦查到你头上……”施牧话音一顿,“你刚才说你要离开这,难道……”
张哲看着他。
昨天晚上他接到陈老七的电话,电话里陈老七怒不可遏的骂他,说大鹏因为他腿被人打断了一条,他跟大鹏本就没什么交情,大鹏能坚持到断条腿才供出他,张哲已经很感激了。
张哲:“牧哥,我不光是为了你,我也为了我妈,所以你不用太自责,我今天来就是想来看看你,本来没想跟你说这些的。”
“你真是疯了!”施牧咬着牙,转身到处找手机:“不行,你不能落谢老三手里,我给我妈打电话,让她安排你马上走。”
“不用了。”张哲站起来:“别麻烦施阿姨了,我已经订了票。”
“不行。”施牧太了解谢晦了,以谢晦的手段,他要是想找谁就是挖地三尺也能把人找出来,施牧说:“这样,你打车走,能走到哪算哪,先离开这,不要用你的身份证订票,先找个地方躲一阵子,之后你再想去什么地方都好说,你现在马上走,现在就走。”
……
谢晦来的时候病房里就只剩下施牧一个人,施牧手里拿着张哲没削完的苹果继续削,听到有人进来,他抬头看了一眼:“你来干什么?”
谢晦:“人呢?”
施牧装傻:“门口的牌子上应该有写名字吧,这是单人间,只有我一个人,你找谁?”
谢晦走到床边,居高临下的看着他,半点都不担心他手里那把水果刀会突然朝他刺过来:“你以为你护的住他?”
“护不住。”施牧放下水果刀,咬了一口已经氧化了半边的苹果:“但我也得试试不是吗?”
施牧没打算瞒着张哲来过这件事,谢晦既然能来,那就表示他确定张哲的行踪。
施牧松了口气,刚才让张哲换了衣服走是对的。
施牧抬起头,“不过我倒是有点好奇,如果是你谢老三想护着的人……”话说一半,施牧“啊”了一声,笑道:“我忘了,你不会有,就算有,那人也会在别人下手之前先死在你手里。”
施牧被谢晦扯着领子掼在地上的时候没有挣扎,他一直在笑,笑的甚至有点疯狂:“你谢老三也配?你喜欢的人可真是到了八辈子的霉,他知道你遗传了你妈的精神病吗?”
谢晦一脚踹在施牧的肚子上,施牧闷哼一声,继续笑:“……你以为你做这些他就会喜欢你?你敢不敢让他看看你狂躁时候的样子?”
施牧太知道触碰谢晦的哪根神经能让他失控了,他故意说这些话,故意提起他妈。
谢晦的情绪确实被施牧挑起来了,他知道自己此刻是失控的,但他无所谓,他面无表情的重复相同着踹人的动作,医护人员听到动静想要进来,却程憎和蒲满拦在了门外。
施牧蜷缩着身子,嘴里涌出一口血,仍然在笑,他咬着声音说:“认命吧,你跟你妈一样,这辈子也得不到喜欢人的爱。”
最后这一脚,施牧自己都听见自己肋骨断裂的声音,就在谢晦准备下一脚踹过去的时候,程憎接了个电话,回头道:“老大,嫂子说晚上想出去吃火锅,问你要不要去。”
谢晦扬起的一脚没再落在施牧身上,他转过头,情绪没来级的手里,眼里仿佛淬着毒,朝着程憎伸出手。
程憎把手机递过去,谢晦拿起手机,情绪还没收好,只对着电话“嗯”了一声。
电话里江白问:“晚上去吃火锅吗?刑乐说有家新开的火锅店不错,要不要去尝尝?”
谢晦眼里的戾气散去,他睨了一眼脚边的人……
认命?
那东西谁爱认谁认!
那晚在山顶,江白细数的那些让他不喜欢的罪状里又没说过他不能发疯这一条,他没说不行就表示他能接受!
他是疯,可谁又知道江白不喜欢疯子?
“喂?谢晦?”江白在电话里问:“你听见我说话了吗?”
“听见了,”听江白在电话里叫他的名字,谢晦眼里的阴森褪去,声音也恢复了正常,他转身往外走,一边走一边说:“你决定,吃什么都行。”
……
枫林华里。
刑乐茫然的看着江白,等他挂断电话才开口问:“哥,我没,没说过什,么火锅店,啊。”
江白看着挂断的电话叹了口气,刚刚谢晦虽然只嗯了一声,但他还是听出来这人在生气,不然他接到他的电话绝对不止嗯一声这么简单。
江白:“我就是突然想吃火锅了,怕他不想吃,就借你说了一嘴。”
刑乐再次嫌弃起来:“他连火,火锅都不让,你吃啊?这人是不是有,什么毛,毛病?”
谢晦这句骂挨得冤,江白只是笑笑,没替他解释。
谢晦走了快三个小时了,差不多了,该教训的,该处理的这么长时间都够了,再久怕是要出人命了。
江白自认不是什么心胸宽阔的人,别人害他,他做不到原谅,也不想原谅。
之前他问谢晦那晚为什么让蒲满去赛车,谢晦说他是在蒲满眼皮子底下出的事,不让她亲手找回来,她会惦记一辈子。
然而江白却觉得他这话说的是蒲满,也是他自己,所以今天谢晦饭也不吃就出门,江白没拦他。
他可以让谢晦帮他找回来,出出气就算了,毕竟他只是骨裂,把人弄死也说不过去。
江白电话里随口说了一句,说完才发现两人根本就不知道哪里有新开的火锅,在谎话露馅之前,江白跟刑乐一起查附近哪里有新开的火锅店。
好在餐饮店更新换代的够快,还真让他们找到一家,一家菌子火锅,刚开一个月,评价还挺高。
晚上杰克开车,他们到的时候刚好还剩下最后一个包厢。
谢晦他们来的时候外面已经人满为患,程憎一进包厢就感叹了句:“这店行啊,这么多人。”
谢晦从江白身后绕过去,在他旁边坐了下来,江白看了他一眼,脸色还行。
谢晦:“点菜了吗?”
江白把菜单递给他:“点了锅底,打钩的是选过的,其他的你们再看看。”
凳子和凳子之间有些距离,这个距离刚好吃饭的时候两个人不会撞到手,但一起看菜单的话就显得有些远。
谢晦眼睛看着菜单,伸手在江白坐着的椅子上一拖,连人带椅子一起拽到了身边。
江白看着两人几乎贴在一起的距离:“这样还怎么吃?”
谢晦继续看菜单,假装很认真的样子:“怎么就不能吃了,实在不行我喂你吃。”
刚才江白觉得他脸色还行,这会儿看他嘴欠的时候脸上没什么笑意,江白察觉到他心情不太好,大概是不想扫他的兴,故意压着情绪呢。
江白看了眼蒲满,那边的脸色也一般,三个人里也就程憎没心没肺的看不出什么来。
点好了菜,江白没把椅子挪回去,而是把餐具拽了过来,谢晦看了一眼,终于露出点笑意。
程憎大概是来之前被警告过了,吃饭的时候半句都没有透露下午他们去干了什么:“对了嫂子,我哥说你要去实习,明天我跟你去呗,让蒲满跟着老大,我跟她换换。”
蒲满:“不换。”
程憎看向蒲满:“你都跟着嫂子这么长时间了,也该轮到我了。”
蒲满十分冷酷:“不。”
“嘿你这人。”程憎:“什么你就不不不的,你跟着老大有什么问题吗?”
蒲满瞥了他一眼:“你跟老大。”
程憎:“我不跟老大,我都跟老大多长时间了,也该轮到你了。”
蒲满咬死了就一个字“不”,说什么都不松口。
谢晦冷眼瞧着这俩人,这是当他不存在了吗?
“跟着我委屈你们了?”谢晦终于在蒲满再一次拒绝后出了声。
程憎连忙嬉皮笑脸的说:“不委屈,怎么会呢。”
蒲满见缝插针:“那你跟着老大。”
程憎:“……”
程憎还就较这个劲了,他看向江白:“嫂子,我和蒲满你带谁?”程憎说说就开始扬沙子:“嫂子在你眼皮子底下伤成这样,你还好意思抓着不撒手,万一嫂子再伤了算谁的?”
江白叹气,能不能不要说这样的话诅咒炮灰,很容易实现的。
刑乐听了半天,这会儿开始发表意见:“那我觉,觉得还是小,满姐靠谱点。”
蒲满原本已经因为程憎的话绷起了脸,听到刑乐的话,她咬紧的牙根一松,夹了一块涮好的肉放在了刑乐盘子里。
程憎不乐意了:“什么就她靠谱了,我哪不靠谱了?”
“你话太,太多,”刑乐说:“烦。”
程憎转移目标开始攻击刑乐:“我有你话多?”
刑乐把蒲满夹给他的那片肉吃了:“有,有啊,我话,话多但我结,巴我说两,两句你能说上十,十句,所,所以……”
“行了你别所以了。”程憎不爱听,他再次求助江白:“嫂子,你选谁。”
要江白选,他还真想选蒲满,理由也确实是刑乐说的那样,程憎话多,明天他要去研究所,这人一张嘴叭叭个没完,让他闷在那一天别再憋疯了,另外他也不想让蒲满觉得上次的事是因为她办事不利,之后他就不信任她了。
“选个屁!”谢晦主动把这个难题揽过去,“交代你的事办好了?”
程憎嘟囔:“人是蒲满放跑的,干嘛让我去找啊。”
包厢里放着音乐,加上火锅烧开发出的咕嘟声,盖住了程憎一半的声音,但江白还是听见了。
跑了?
谁?
张哲么?
难怪谢晦脸色不好。
程憎被谢晦教训了一顿,之后就没再提跟着江白的事。
吃完饭从包厢出来,就见收银台那边一对中年男女拉着服务员嚷嚷。
“不行,必须赔钱,我告诉你们,我儿子是明星,大明星。”身形消瘦头的男人拉扯着旁边的年轻人,一个劲的指着他说他是大明星。
相比这个爸爸,那位大明星儿子一脸难堪的低着头劝着:“爸,你别这样。”
“什么别这样,是他们撞到我们把汤弄了我一身,”女人长得有些彪悍,穿着格子毛呢外套,她叉着腰,嗓门一点都不比男人低:“你们今天要是不赔钱,我就让你们店关门!”
江白和刑乐看热闹都快看人跟前去了,江白问刑乐:“哪个明星啊,你认识吗?”
刑乐摇头:“不,不认识。”
旁边有人说:“不知道哪来的十八线,也好意思说自己是明星。”
“有这样的爸妈,就算哪天真出了名,还不够拿出来丢脸的。”
夏林劝服不了这对夫妻,他难堪的偏过头,突然看见一抹熟悉的身影。
谢晦把江白拽走:“你怎么这么爱凑热闹?”
江白:“明星,我看看。”
谢晦:“有什么好看的。”
夏林瞪大了眼睛,直到人被带了出去他才回过神,不管这对还在争吵的夫妻,扭头追了出去……
火锅店门口,两辆车前后脚的开走,夏林盯着车开远的方向……刚刚那是唐白吗?
夏林突然有点恍惚。
刚才那匆匆一瞥,他只觉得长得像,可仔细想想又觉得不像,唐白性格怯懦又阴郁,而刚刚那人眉眼舒展,那种大方又自信的感觉跟他认识的唐白毫不相干。
夏林自嘲一笑。
听说他找到家人了,不知道他的父母是什么样的人,不过不管是什么样的人,一定比被他抢走的这对养父母要好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