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傩面门神再一次走远,众人打开手电,仅仅过去了片刻,傩面纹已经长到尸体的上半张脸上了。桑栩凑近观察,这傩面纹仿佛是种真菌,由密密麻麻的白色须状细丝构成,均匀地分布在尸体的皮肤上。真菌组成一张张傩面,似怒似嗔,每一张表情都不同。尤其当桑栩注视它们的时候,这些傩面仿佛也注视着桑栩。
太神奇了,神奇得匪夷所思。
以往桑栩总是认为,一切看似诡异的现象背后定然有它的逻辑,正如看不见内部结构的黑箱,人们感到恐怖只是因为未知。只要找到底层逻辑,一切恐怖将不攻自破。然而行走至今,许多事情都匪夷所思,根本毫无逻辑。
或许,世界的底层本身就是没有逻辑的。人无法去解释,只能接受。
其他人在尸体周围寻找着可能的出路,然而地方就这么大点儿,要真的有什么出路,早就找到了。闻渊又试图凿墙,墙并非真的墙,而是坚实的山体,要凿洞确实也能凿,但依照傩面纹的生长速度,恐怕几个小时后他们就要暴露。而这几个小时的时间,他们仅能凿出一个浅坑而已。
闻渊打手语,“没有路。”
桑栩看着尸体,脑中思绪急转。如果这里没有路,那尸体为什么要放在这里?辟出一块儿隐形区域,不可能只是给一个暂时的容身之所,早死晚死不都一样么?费这么大周折,桑栩相信,周围肯定有出口。
“尸体在这里一定有意义,”桑栩斩钉截铁地打手语,“再找找!”
四人再次分头找路,外头传来傩面门神的爬行声,沉重而迟缓。傩面门神在逼近,尸体的额头也即将被真菌侵蚀,而他们依旧毫无所获。
正当走投无路之际,沈知棠忽然回头招手,三人火速聚集到她那儿,她比划了一下山壁,桑栩把手电筒靠近,发现这里有个洞口的形状,只不过已经被碎石堵塞,所以刚刚他们没有发现。
这里很可能曾经有条道路,但是入口坍塌了。
沈知棠试图把石头抠出来,坍塌时间太久,石头堵得非常紧,根本没法儿抠出来。
闻渊打手语道:“定点爆破。我找点,需要时间。”
周瑕说:“我给你们争取五分钟时间。桑小乖,尸虫给我。”
桑栩叹了口气,拉开衣领。尸虫珠子被他串成了吊坠,挂在脖子上,藏在衣服底下。之前在村子里周瑕说了尸虫的事儿之后,桑栩就回了趟公司,取出尸虫随身带着。本想着不到不万不得已绝不给周瑕,没想到这么快就到了绝境。
“你还真的把我的珠子当项链戴了。”周瑕笑了。
“你自己说可以的。”
桑栩把尸虫珠子放入他的手心。
周瑕亲了下他额头,转头离开死路。外头很快响起打斗声,闻渊迅速找点,标记了一个位置,桑栩设下手榴弹,三人退到岔路口躲避。轰然一声,死路尽头火光乍现,炸出了一个口子。
三人返回死路,尸体居然丁点没坏,好端端趺坐在原处。
洞口里黑黝黝一片,不知道对面有什么,现在顾不上那么多了,闻渊迅速爬入洞口,然后是沈知棠,桑栩跟上,周瑕一个闪现进洞,桑栩回头一看,那具漆黑的尸体正襟危坐,可脑袋不知道什么时候转了过来,漆黑的眼洞对着桑栩的方向,好像凝望着他一般。
桑栩忽然觉得或许应该对它用“观落阴”的,它肯定留了什么讯息给后世的桑家人。但它死后还能使死路的场域隐形,位阶必然比他高。要是用了“观落阴”,桑栩的脑子百分百会爆炸。
傩面纹路爬上它的额头,尸体迅速腐化,变成白骨,原地坍塌。死路不再隐形,外头的傩面门神冲了进来,桑栩看见它们生锈的铠甲。
它们正要涌上洞口,周瑕掌心电光突现,“数三下,我要炸了!”
沈知棠和闻渊往外一跳,桑栩也快速远离洞口。
周瑕喊了声“3”,桑栩等着他的2和1,结果他掌心的电光直接没入岩壁,洞口再次爆炸,傩面门神被炸飞,冲击波同时波及桑栩沈知棠和闻渊,三人被卡车撞了似的,全数飞了出去。
桑栩感觉血涌上了喉咙,满嘴血腥味,身体腾空,飞出去几秒后耳畔传来是水声,尔后急速下坠。周瑕这个坑货,怎么能不数2和3就炸!?隆隆水声传来,桑栩落入了冰冷的水流中,这里肯定是个高山瀑布,桑栩忍着胸痛和头晕,极力往上游。
周瑕跟着跳下来,先把鸭子一样扑腾的沈知棠丢上岸,又把桑栩拉起来。桑栩张开嘴大口呼吸,周瑕以为桑栩要骂他,道:“不许骂我,我数3的时候那两个门神已经爬进洞了。”
桑栩根本骂不了他,也没心情骂他,爬上岸,仰身躺着。头顶已是蓝天,四周是皑皑白雪,他们从山里出来了。他觉得自己被炸得脑震荡了,耳畔围了蜜蜂似的嗡嗡作响,还直犯恶心。
他侧身作呕,周瑕拍他背,问:“怎么了?又怀了么?”
桑栩不想搭理他,闭上眼休息。
闻渊自己爬上岸,浑身湿漉漉的,坐在石头上拧衣服。周瑕看桑栩不理他,自知自己惹他不开心了,乖乖去旁边扎帐篷试图立功获得原谅。雪山上寒风刺骨,他们全身湿透,幸好都是身怀神通的人,没那么容易感冒。
已经离开地下,三人把傩面虫给剖了出来。现在又冷又伤,桑栩决定就地扎营,先休息再说。放哨的活儿交给周瑕,桑栩睡了个昏天黑地,醒来时已经是五个小时之后。
爬出帐篷,外头寒风呼啸。空气很冷,却冷得人头脑清醒。远山洁白如练,雪之下是黝黑的山体,巍峨屹立着,仿佛沉默的神明。沈知棠和闻渊还没醒,周瑕坐在石头上眺望着远山,金瞳冷而沉,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桑栩很少看见他露出这样的表情,他向来像个小学生一样,容易生气也容易哄好,喜欢很多幼稚的东西,譬如镜片上写着字儿的墨镜、八点档肥皂剧和switch上的双人游戏。可现在,他周身的气质如雪山一样冷而坚硬。他分明就坐在大石头上,却仿佛离桑栩很远很远,远到桑栩触不可及。
桑栩不喜欢这种感觉,拧着眉喊他:“周瑕,你在看什么?”
周瑕转头看他,周身的阴沉顷刻间散了,问:“叫我什么?”
“……老公。”
“过来坐。”
“你在看什么?”桑栩坐在他身边,问。
“看你这个小废物看不见的东西。”
桑栩观察他神情,又问:“你想起什么了么?”
周瑕沉默了一会儿,并不回答,只道:“你睡着的时候,黑雾又一次来了。只不过这次,它好像不敢近我的身。早说了把尸虫还给我吧,我现在很牛逼,阎王爷看了我都得跪下。”
他必定想起了什么,却不愿意谈及。为什么不愿意说呢?桑栩想,有什么不能对恋人说的呢?算了,周瑕脾气倔,决定了的事几头牛也拉不回来。桑栩决定徐徐图之,等下一次做爱之后再问他,“所以我们现在不用害怕迷雾了?”
“嗯。”
“也不会被倒带了?”
“嗯。”
“你母后呢?”
“呃,尽量别和她正面刚。”
桑栩看着他,想他漫长的过往除了周家的利用、桑家的坟墓,还有什么?在遥远的三千年以前,他的皇帝生涯究竟经历了什么?杀百万人以成杀生仙,他杀了很多人么?里面有他在乎的人么?
桑栩轻轻问:“我想让你开心,需要做什么?如果你想要,沈知棠和闻渊还睡着,我们可以找个僻静的地方做。”
周瑕无语半晌,叹了一口气。
“做爱不能得到一切。”他说。
桑栩垂下眼眸,不再说话。
周瑕看着他笑了,阳光落满他的金瞳,岁月如白雪般化在里面。
“不过我迟早会把我的一切给你。”周瑕捏捏他的脸,无奈地说,“亲亲我吧,桑小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