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人确立了“在任何情况下都要保持集体行动”和“绝对不做多余的事”的规矩,继续上路。中途休息的时候,桑栩悄悄问后面的周瑕,叶新到底怎么了,桑万年为什么会变成那个样子?
周瑕没好气地说道:“你怎么一天到晚那么多问题?”
他语气不善,桑栩也就不问了。
看他沉默,周瑕却道:“笨蛋,想问我问题,不知道撒娇么?”
桑栩:“……”
撒娇?
不会是指叫他老公吧?
原来周瑕喜欢被这么叫。这个家伙真是……桑栩不知道用什么词儿形容他。
桑栩看了眼在旁边睡觉的韩饶和沈知棠,稍微拉开一些距离,低低喊了声:“老公,拜托您教教我。”
“嗯,”周瑕舒服了,纡尊降贵地解释,“桑万年变成那种东西了。”
“那种东西?”桑栩拧眉,“哪种东西?”
周瑕瞥了他一眼,“我能说,你却不能听。告诉你你能听的吧,你家先祖想成王。所谓王,就是神明的眷侣,凡人能达到的巅峰。但王这条路不是那么好走的,我也不知道他怎么回事,反正他八成是失败了,现在算不得是个人了。”
所以周瑕的意思是,桑万年并没有欺骗他们。
梦境之王是真实存在的存活路径。
“除了他,还有别人想成王么?结果如何?”桑栩谨慎地询问。
周瑕笑了声,“那可多了。很多年前有一拨人铆足了劲想成为神的人间代行者,各自去信了他们觉得足够强大的神祇。他们皈依了六个神明,被分为六个姓氏,自称‘六道世家’。这六个神明有一个你已经知道了,桑家的斗姥元君,其他五个是周家的大傩神,赵家的无生老母,明家的灶君,秦家的后土娘娘和李家的猖神。
“你们桑家很特别,走的地狱道,又是唯一一个真正拥有神祇血脉的家族。但你们家也很怪,我是外人,具体的我不是很清楚,反正你们这家的人不是疯就是傻。
“据我所知,六姓之中没人真正成王。我躺进地里之前,听说其他五姓放弃了这条路,转而琢磨出了个‘飞升’的法子。你知道飞升是什么意思么?”
桑栩摇头。
总不能是成仙吧。
“就是去另一个世界。十方虚空有三千世,这个世界呆不下去了,就去另一个没有神明,也没有邪祟的世界。他们琢磨出这个法子的时候,你们桑家最为反对。”
另一个世界?难道是现实世界?桑栩追问:“为什么反对?”
周瑕看着桑栩,似乎欲言又止。
半晌,周瑕才说道:“这你就不用管了。总而言之,六姓里面,只有桑家不愿意离开。现在你们桑家灭了,至于其他五姓,不知道是什么光景。”周瑕又乜眼看桑栩,“我劝你歇了成王的心思,你已经是有夫之夫,不要想那些乱七八糟的。要是让我逮到你见异思迁,我废了你。”
看桑栩低眉顺眼地点点头,周瑕料他也没这种熊心豹子胆,便道:“还有什么问题,赶紧问,我要睡了。”
桑栩思考了一瞬,问出最后一问,“您知道‘异乡人’吗?”
戴着傩面的不明生物啧了一声,好像很感慨似的。
“很久没听过这个词儿了。记住,大多数异乡人不可靠,他们比常人更容易疯狂。要我说,杀了干净。”
桑栩:“……”
为什么周瑕会有这样的认知?
要是他知道桑栩就是异乡人,岂不完蛋?
周瑕说完,幽幽的目光落在了小憩的韩饶和沈知棠身上。
桑栩看他的样子,心中一凛。
周瑕这么强大,没理由发现不了韩饶和沈知棠的异状。看他这副样子,明显是知道他俩是异乡人了。
“你太弱了,一人独行,我不放心,暂且留着他们。”周瑕说,“等你们找到出路,安全离开鬼门村,唤我出来。”
说罢,他摸了摸桑栩软软的发顶,消失了。
桑栩:“……”
这言下之意,就是要卸磨杀驴,过河拆桥。等离开鬼门村,周瑕就要弄死韩饶和沈知棠了。周瑕现在留着他们,是因为需要他们和桑栩作伴。
桑栩低垂着眼眸,低低叹了一声。周瑕脾气不好,又是个非人生物,但并不邪恶,或许这就是老爷爷把自己大孙子托付给他的原因吧。
可是为什么,周瑕没有发现桑栩是异乡人呢?桑栩皱着眉,想不明白。
周瑕要杀异乡人,虽然现在还不知道出路在哪儿,但必须做做打算了。桑栩习惯了未雨绸缪,看了眼布包里的骨灰,暗中掂量骨灰对于周瑕的重要性。如果扔掉骨灰,能不能摆脱周瑕?
桑栩决定铤而走险,稍微做个小小的尝试。
大家醒了,准备启程。桑栩故意假装忘记拿包,并且还故意落在韩饶和沈知棠后面,以免这两个热心肠的家伙提醒他拿包。
走出十米远后,他听见周瑕遥遥的声音。
“桑小乖,你把我忘记,是不是找死?”
他立刻回头,乖乖拿起了布包。
“对不起,我太害怕了,太紧张了。”他低眉顺眼地说道。
“哼,”周瑕很不高兴,“落了骨灰,我不在你身边,你才要害怕。有我在,有什么好怕的?”
试探有答案了。
桑栩断定,扔掉骨灰,就能摆脱周瑕。
他滴水不漏地保持着怯懦的姿态,轻声道:“怕给您拖后腿,怕您讨厌我。”
周瑕:“……”
蹙眉低头看这青年,他微微抿着唇,是有些紧张的神态。这家伙没了爷爷,孤身独行,很害怕周瑕不要他吧?毕竟他自己也说了,他就剩周瑕一个家人了。
唉,真是麻烦,要不是桑氏一门死绝,桑守家把这家伙托给他,周瑕才不愿意管闲事。好歹是夫妻了,只要桑小乖尽了夫妻的义务,好好伺候他,他不介意施舍一点怜悯。
桑栩静静走着,不知道身后的不明生物在想些什么,总之他许久没说话。好半晌,桑栩仍然感觉到自己背后被周瑕那双眼睛盯着。
周瑕不会看出什么了吧?他心里咯噔一下。
突然间,脑袋被狠狠揉了揉。
他听见周瑕在他耳畔低声道:“笨蛋。”
***
三个人赶了两天路,这路越走越深入地下,总觉得要走到地心深处了。一路上经过血污池、恶狗村,但就是没找到奈何桥。他们秉承“绝对不做多余的事”的原则,每次到了一处阴景,只是远远地瞅上一眼,并不多做深入。但仅是如此,就耗费了整整两天的时间。
距离他们初入梦境,已经过了七天。
十天之期马上就要到了。
“阴山八景我们已经看到了六景,不要气馁,”沈知棠打着劲儿,“奈何桥肯定还在前面呢。”
前方出现破钱山的界碑,但这回奇了怪了,界碑再往前走是一条死路。唯一的路在界碑后方,那里是破钱山的范围。
桑栩戴上傩面,依然没有发现通路。
这里的的确确只剩下通往破钱山的最后一条路。
“可能来路上有岔路,被我们遗漏了?”沈知棠猜测。
“有可能。”韩饶说,“我们这几天都太累了,蜡烛又照不远。”
这样想着,三人打算一会儿回去找找岔路。先在界碑下面休息,仍是老规矩,他们一步都不踏入破钱山。带的蜡烛只剩最后一根了,幽微的烛火照亮方寸一角,四周全是一片漆黑。三人背对背而坐,这样三人的视野互补,提防黑暗里的不明生物。
韩饶点了点补给,道:“告诉你们一个坏消息,馒头还够,但水不够了,最多只能再撑一天的样子。”
沈知棠摆摆手,“没关系,实在不行咱们喝尿。”
韩饶感叹:“靓女,你看起来小,对自己还真挺狠的。叼,我欣赏你!”
沈知棠苦笑,“没办法,我们女生想在梦境里存活,受的苦要比别人多一点。”
桑栩望着自己前方,他比较谨慎,用肉眼看一会儿,又戴上傩面看一会儿,顺便看看后面两个人的视野。戴着傩面环顾四周,前方忽然亮起了一星幽绿的灯火。桑栩使劲闭了闭眼,又睁开,没看错,黑暗里确实有一道烛光。
放下傩面,那烛火仍然存在,用肉眼也能观察到。
而且那烛光还在缓慢地靠近三人的方向。
桑栩站了起来,韩饶他们一看,问:“怎么了?”
“有东西过来了。”
二人一个激灵,连忙站起身。韩饶举起枪,瞄准那莫名其妙出现的灯火。
灯火是悬浮的,高度和人的胸前差不多。这说明可能是个人形生物擎着一盏灯,正在靠近他们。
“冚家铲,来者何人?报上名来?”韩饶怒吼。
无人回应。
看来是怪物的可能性更大了……
然而,怒吼声刚刚落下,星星点点的光芒次第亮起,整个地下洞穴点了灯似的亮起来。那绿莹莹的灯火飞来,竟是个萤火虫。虫子闪着幽幽光芒,飞掠过三人的头顶,没入了三人身后的黑暗。
而三人身前,万千萤火虫振着翅子,栖在石壁上的,飞在空中的,光芒交相辉映,他们好像误入了光怪陆离的仙境。
光芒之中,一个更为诡秘魁伟的东西露出了脸庞。
那是一座高耸巨大的石像,三目四头八臂,每只手臂各举着一样法器,无声地端坐在黑暗深处。
是斗姥元君的神像。
随着萤火虫振翅飞高,光芒照亮洞穴顶端,火苗似的烫过石像周身。三人的眼睛追随光的蔓延,看清楚了石像的完整面貌。祂有两只手臂朝天而举,托着一个四四方方的金漆锦盒。桑栩猜测,那锦盒里放的就是斗姥元君的补天丹。
韩饶和沈知棠倒并未多想,只觉得可能是什么其他别的老物件。
但更引人注目的是斗姥元君的眼睛。
祂面向三人的这颗头颅,三只琉璃珠一般的眼睛都倒映着相同的景色。那是一条曲折的长河,上方坐落着一座单薄的小桥。
毋庸置疑,那就是奈何桥。
“不对……”韩饶回头看石像望的方向,那里明明是一堵石壁,“祂怎么能看到一座桥?”
桑栩戴上傩面看,和肉眼看到的内容没有区别。
他蹙了蹙眉,道:“或许可以去神像眼睛旁边看一看。”
但这样的话,就要进破钱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