即使素不相识, 可突然听到这么明显的骂声，顾清霖还是感到尴尬。
他没想到像许艾语这样的精神系异能者第一人，许家的掌权人, 无数Omega心目中的偶像, 竟然有人敢用这样的语气对许艾语说话。
那怒气里带着的明显轻蔑, 顾清霖听得非常清楚。
面对这样的怒火, 以及被他人听见的尴尬, 许艾语连眼眉都没有动一下。
她慢慢喝了一口茶, 冷静得让顾清霖都感到害怕。
能忍常人所不能忍, 不是自身难保的软柿子，就是有远大图谋。顾清霖认为许艾语绝对不是后者。
许久没有人响应，通讯器的那边传出疑惑声。
“许艾语？你听得到吗？”
许艾语这才脸上平静，声音放软，略带柔弱地说：“能听到。这边信号不是很好，今天有部分信号塔被弄坏了。对不起，可以再说一遍吗？我刚才没有听清。”
许艾语的柔弱和薛喜儿的做小伏低不同，是端庄里的破碎感，是成年人的不容易, 不会让人觉得许艾语是个弱者。
但往往是这种不肯弯下脊梁的故作坚强, 更让人心软。
顾清霖不是Alpha, 但作为男人听到这样柔弱的声音, 还是不可抑制地升起保护欲。
然而，他亲眼看到许艾语轻描淡写就将另一个人的情绪左右, 他又不禁为许艾语的语言能力感到畏惧。这不是面对面使用异能，而是隔着通讯器对遥远的另一个人产生影响。
通讯器的那边迟疑片刻，虽然重新说了一遍，但语气和刚才完全不同了, 带着顾清霖听着都很虚假的关心。
“许艾语，你怎么偷偷去了B区。”对方停了停，才苦口婆心道，“B区那么危险，要是你出了事怎么办？我不是责怪你。你不是想要个孩子吗？我们现在还没有生下孩子，要是你和你家人那样有个三长两短，我怎么实现对你的承诺，怎么帮你在家族站稳。”
顾清霖表情微变。
他作为男人，并没有因为对方这么一番话而感动。相反，他觉得这人内心不纯。既然是担心许艾语发生危险，为什么要提起孩子？而且句句都是责怪，连一句问候许艾语是否平安的话都没有。
究竟是许艾语需要孩子，还是那个Alpha需要一个孩子才能吞并许家的势力？
是不是地位越高，感情就越不纯粹。顾清霖至今还没看过几对感情好的恋人。
顾清霖总是听到Alpha和Omega是最稳固的关系，但到了柯彦和许艾语这些地位之后，标记反而成了利益链条的一环，没有顾清霖所幻想的至始而终，只爱一人。
不，人人都说AO是最稳固的关系，所以他也理所当然地接受了这个大家都承认的常识。
但这样的常识大概就跟现代社会的催婚一样。即使结婚没有什么好处，大家也会去做。因为结婚最符合生物本能的繁殖行为。
许艾语感受到顾清霖的视线，睫毛微颤，目光往下移，但表情没有受任何变化。
她语速缓慢，对通讯器说：“有人把我骗过来，她说你在B区受了伤。”
“谁？谁把你叫过去？”通讯器里的男声提高了，带着明显的紧张。
顾清霖可以肯定，这个男人已经猜出了谁蒙骗许艾语。
好低劣的骗子，演技都不磨炼一下。
可许艾语选择了这么一个毫不收敛的男人。
顾清霖迅速想明白了其中缘由，许艾语这是故意挑了个地位高又好拿捏的Alpha。
炎思雅和柯彦的关系也是家族联姻。炎思雅和柯彦是明着来，将事情摆在台面上。
许艾语这对则是完全相反。那男的想要利用Alpha的信息素左右许艾语，许艾语则是受困于自己的Omega社会身份，必须找个Alpha作为依靠。
许艾语说了一个女生的名字，“刘玥婉。”
不出所料，通讯器另一边的人再一次被许艾语的话打断情绪。
男人重整了一下语气，声音比刚才又放缓了许多，“这是个误会，婉婉不可能做这种事。”
“我有她的记录，要我发给你吗？”许艾语没有给对方留有情面。
那个男人不知道顾清霖在偷听，因此说话没有任何顾忌。
“许艾语！你这是什么意思？故意和我作对吗？”男人的声音拔高，带着明显的怒意，“我相信婉婉，她那么善良，不是这样的人。总之这件事你不要再说了。”
许艾语神色不变，“我……”
男人打断了许艾语的话，说：“你现在最要紧的是生个孩子，其他事情都不重要。我这是为你好，你赶紧回来。就这样。”
通讯被冷硬地挂断，留下面无表情的许艾语，以及满脸尴尬的顾清霖。
顾清霖感觉自己应该赶紧离开，但他和许艾语还没聊几句。他还不清楚许艾语叫他过来的原因。
许艾语仿佛没有尴尬的情绪。她脸上还是那得体的笑容，像一个石膏雕像，永远呈现出最完美的姿态。
顾清霖承认自己做不到许艾语的情绪稳定。
他很佩服许艾语，这是他目前遇到过的最冷静的人。即使柯彦和林部言都做不到许艾语的程度。
许艾语伸手，那带着蕾丝手套的手和瓷杯一样白。她连着杯托端起茶杯，声音不变，说出的话却让顾清霖一惊，“他的愿望要落空了。我生不出孩子。”
顾清霖猝不及防听到如此私密的消息，差点反应不过来。
可许艾语端着茶不喝，明显在等着他回答。
面对这样的目光，顾清霖只能硬着头皮问，“那你们为什么不离婚？”
“哇。”许艾语没喝，将杯子放下，低头轻笑，“你的想法好奇怪啊，没有孩子就要离婚。”
许艾语的笑容带着嘲讽，又裹挟着苦痛，还有对顾清霖的天真感到一丝无奈。
为了孩子而在一起的婚姻，在末世里可太少见了。这种恶劣的环境，自己都无法保障，又怎么保障孩子。
顾清霖一直都不觉得自己的想法有问题，可被许艾语指出后，他才反思自己。
他不认为自己的想法就有错，为了孩子而维持婚姻的夫妻不在少数。但许艾语没有生育能力，而许艾语的Alpha又跟那个婉婉暧昧不清。如果他当着对方的面坚持自己的想法，没有生育能力的许艾语该有多痛苦。
顾清霖很明白这种无法改变的痛苦。他的Omega性别就无法改变，只能不断劝解自己接受。
顾清霖换个角度，说：“我的想法确实不全面。大家族是要多考虑一点。没有孩子的夫妻也有很多。”
只是许艾语这种没有感情，也没有孩子的婚姻太利益了。
听到顾清霖的话，许艾语猛地沉了脸，察觉到顾清霖的紧张后，又迅速缓和。
许艾语无奈道：“你怎么也和其他Omega一样，老是反思反思。”
这一瞬间，顾清霖有种找到了知音的震撼感。
“Omega都有这种不自觉吗？”顾清霖惊讶。
穿越成Omega后，顾清霖总是自我怀疑。即使有些事情他一点错都没有，可还是会思考自己怎么做能让事情变得更好。他很厌烦这种思维，可又控制不住自己。如此循环往复。
“所有弱者都这样。”许艾语平静的语气下藏着阴沉的怒。不过这份怒不是对顾清霖的。
“我四阶，还算弱者吗？”顾清霖自认自己已经走出弱者的行列。
“心弱才会反思。”许艾语与顾清霖对视，“你的内心满足吗？”
顾清霖一愣。
随即犹如醍醐灌顶般明白了反思的理由。
这不是反思，而是想要得更多。但他的Omega身份限制了他，让他无法像Alpha那样轻易地达成目标。因此他的大脑才下意识地思考自己的不足，想要让自己变得更好。
“可我不觉得自己还有哪里不满足的。”顾清霖口是心非地说。
他已经知道了问题的根源。即使接受了自己的Omega身份，异能也到达了四阶，可Omega的地位并没有就此改变。
面前的许艾语就是很好的例子。拥有强大的异能，美丽的容貌，显赫的家世，可五阶异能者禁止许艾语来B区，连许艾语的Alpha伴侣也敢对许艾语大呼小喝。
许艾语就像看出了顾清霖的内心，她勾唇轻笑，“有不满是好事。不必羞于启齿。”
她轻抿一口茶水，缓缓道：“我倒觉得，Omega比Alpha更优秀。Omega知道自己的弱，不会去做那些危险的事情。Alpha不同，明知道危险，还是会为了面子往外跑。”
虽然道理是这样，可这些都是折中后的无奈。如果能让大家选择，顾清霖可以肯定大部分人都宁可当Omega。
但这种话就像许艾语的不孕一样，即使不生孩子也有好处，但有选择权总比没有选择权好。
顾清霖不知如何回答，一时间安静下来。
但许艾语不是展天瑞，她很直接地问：“同情我吗？”
“你需要同情吗。”顾清霖不知道许艾语需不需要同情，但顾清霖不希望被人同情，“和我比，你有钱有貌，聪明优雅，还继承了家族。一个烂男人只是你微不足道的一个小缺点。”
“这个缺点轻易可以改变。不喜欢就丢了他。你这么漂亮，下一个很好找。”
许艾语眉眼放缓，眼神都变得温柔，“你真的这么认为吗？”
“当然。”
“就算Omega离开Alpha，会产生极大的后遗症，你还是这么认为吗？”许艾语的声音不仅没有变得严厉，反而放轻了，似乎真的是问顾清霖问题。
顾清霖意识到了这个问题是个陷阱题。
劝一个人做会危害自己身体的事情，这不就是害人吗？站着这个立场去考虑，那他会成为一个坏人，到了许艾语的对立面。
因为许艾语的特殊，顾清霖对许艾语还是有一些顾忌。
但他的演技太差，无法伪装成关心许艾语的模样。
他思考后说：“与其活成一具健康的行尸走肉，快活几年不是更痛快吗？我的想法不一定符合你的心里预期，但都是我的真实想法。”
“真实想法。”许艾语缓慢咀嚼这四个字，嘴角缓缓上扬，“别人说这话我不信。但你的确不太一样。”
“我很喜欢你。”
许艾语突如其来的一句，顾清霖心中警铃大作。
“离开你的Alpha，加入我们组织吧。只有Omega才理解Omega的困苦。Alpha都只会剥削我们。”许艾语伸手，眼神专注，“你很不一样，我们需要你。”
顾清霖其实有一瞬间被震撼到了，内心无比动摇，忍不住要立即加入。
被人需要。
顾清霖实在难以拒绝这样的邀请。而且到了一群Omega里，即使身为Omega的他也会转换成扮演守护者的角色。
只有在弱者面前，他才能活得像个强者。
他或许就是迷恋这样的感觉，他才更乐于和Omega在一起，被Omega粘上也无所谓。
但是他吃过一次精神异能者的亏，印象深刻。后来又看到祝蜂对盛箐的操控，对精神系异能者的警惕上升到极致。
他怀疑这种冲动是许艾语的异能影响，让自己不要轻易答应对方的任何请求。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