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回到今日清晨。
好渴……喉咙像吞入一粒火星,路骁低咳两声从床上支起身体,后知后觉意识到自己体温不太正常。
易感期。
倒也没太慌乱,他穿好衣服去找抑制剂, alpha和omega分化后第一堂生理课就是学习给自己打抑制剂,短短几年人均注射大师,闭着眼睛都能扎对血管,虽说现在也有口服种类,但注射款依旧是生效最快的方式。
打开常备药箱,路骁眉头微蹙,是他记错了吗?为什么只剩一支抑制剂了?
拭去殷红血珠,他撑着昏沉的脑袋走下楼梯。
“王伯,还有备用的抑制剂吗?我房间里的用完了。”
在路家工作十几年的老管家闻声一拍脑门:“瞧我这记性, 年前是检查过小少爷您那边的储存量不够, 过年事情太多, 我忘记让药房给小少爷您补上了, 您在客厅先坐一会, 我去拿新的。”
路骁恹恹点了点头。
易感期前的缓冲期和高烧非常相似, 棕发少年烧得眼皮滚烫,把自己蜷缩进沙发角落, 微卷刘海盖住大半眼帘, 呼吸都变得轻薄。
新年才过不久,除了举家住在庄园里面的, 其他员工还没正式返回岗位, 老管家一走,客厅就只剩一个打扫的佣人。
路骁没忍住又咳嗽了几声:“阿姨,可以帮我拿条毯子吗?我有点冷。”
阿姨打扫的动作一顿,恰好对上眸光暗淡的眼神,敛住气势,平日张扬恣意的小少爷如今声音都显含糊,阿姨犹豫片刻,叮嘱路骁好好休息,转身去杂物间里拿毯子。
客厅被安静包裹。
直至脚步彻底消失在走廊尽头,琥珀眼瞳才倏然睁开,里面的虚弱一扫而空。
没有选择正门,路骁迅速往后院方向跑去,穿过小道,避开草坪,猛地推开那扇虚虚半掩的木门——
一水的beta保镖围着一辆黑车牢牢挡住了去路,车门打开,林钰歌靠坐其中闭目养神。
她今天穿了最喜欢的那套衣服,颈间戴着和路云琛新婚时林外婆赠送的珍珠项链,清雅妆容配着保养得当的皮肤,一眼望去,少有人能猜到她的孩子过了今岁就将步入成年。
然而岁月终究还是给这个娇宠万千的omega留下了些许痕迹,比如当年生产在腹部留下的微创伤疤,比如睁眼对上后视镜里的自己,眼角极其细微的皱纹。
“尧尧,你忘了你当年也是从这里跑出去的吗?”林钰歌眼底有几分失望,“为什么不能好好听话呢?”
十年之前,路骁生日的那天上午,林钰歌和路云琛正在招待各位来宾,佣人突然汇报小少爷要去新开的游乐园,趁保姆不备已经从后院侧门溜了出去,林钰歌很头疼,但也只能先提醒路云琛别生气,说着就要出门找人。
齐朗清的父亲齐宙同在附近,听过情况示意两人稍安勿躁,反正离开宴还有大半个下午,他可以替他们去找路骁,顺便带小孩先去游乐园玩玩。
齐宙不仅是路氏总裁最得力的助手伙伴,更是路云琛从小认识的兄弟,路骁被接回路氏庄园后,也和这个友善幽默的beta叔叔关系最好。
事实证明,齐宙无愧于二人的信任,他成功找到偷溜出门的路骁,并带着小家伙去游乐园里拍了不少照片,如果事情就到这里,这将是一段美好的生日回忆,而非作为“事故”被尘封进稽查司的档案记录。
一伙绑架犯盯上了路骁,齐宙独自拖住了那伙穷凶极恶之徒,不料绑架地点煤气爆炸,最终落得个尸骨无存,路骁虽然逃了出去,却也因爆炸余波昏迷了两个星期,醒来之后路云琛就将他在庄园禁足了大半年,既害怕还有其他未落网的凶犯,也让他向齐氏父子忏悔并好好反省自己。
林钰歌:“当年爸爸妈妈就告诉过你不要乱跑,你没有听爸爸妈妈的话,可是尧尧,我们怎么会害你呢?现在能不能听妈妈的,回去好好待着?”
相似的琥珀眸色,一个哀伤,一个沉默,路骁掐掐指尖,以疼痛驱散易感期的混乱,认真抬头:“然后呢?妈妈你的打算是什么?”
“换掉我的一切联系方式,给我转学,送我出国,等五六年后让我和一个你喜欢的omega订婚,这些就是'听话'?”他苦涩笑笑,“就算我一点都不愿意?”
“尧尧!”林钰歌提高了声量,苦口婆心道,“你知道你和一个alpha在一起将来要面对什么吗?他安抚不了你的易感期,还和你的信息素相互排斥,你们一辈子都不会有属于自己的孩子!不仅如此,有朝一日他如果遇上和自己高匹配度的omega ,甚至有可能直接抛下你!我承认席同学很好,但他不适合你,你们都不成熟,都被一时的刺激冲昏了脑袋,妈妈不想看到你将来受伤后悔的样子……”
额角越来越痛,还有一种说不出的恶心反胃,路骁急喘两声,险些在嘴里尝到鲜血滋味。
“那您拿走我的抑制剂,也是担心我现在受伤?!”
唇角微抿,林钰歌移目避开那宛若受伤小兽般的哀恸目光:“尧尧,你现在回去,妈妈保证一切都会变好。”
嗤笑一声,路骁只摇头抹去淌入眼中的热汗。
“现在回去,事情只会完全超出控制。”
说罢咬牙朝那些保镖冲了上去!
这群保镖显然是林钰歌雇来的专业团队,配合默契,身手不凡,正常状态下,路骁不难从中突围,可现在易感期来临在即,方才注射的抑制剂也极大降低了反应能力,勉强对了几招就被一哄而上制住了手脚,颈侧一痛,困倦来袭。
黑暗完全笼罩双眼之前,他愣愣看着端坐前方的林钰歌,似乎想要说些什么。
说什么呢?
据某个没有科学依据的统计调查,人在最脆弱的时刻,呼唤最多的词语是代表着安全与归属的“母亲”和“回家”。
可他明明还未完全陷入昏迷,张了张嘴,却又把递至嘴边的称呼咽回血肉,直至彻底倒下,再也没能叫出那声“妈妈”。
保镖将被麻醉的路骁扶进车内,林钰歌失神良久,热汗从少年额头沁出,她想拿手帕替他擦擦,低头才发现怀中手包都被自己用力揉皱。
前排开车的beta特助叹息一声:“夫人,您这样做,是否不太妥当?如果只是小孩子家家被冲昏头脑,感情淡了自然也就醒了,您强行插手,还用这样的方式让他们分开——”
“他不会自己清醒的,”林钰歌擦净路骁额角汗水,长发遮掩了大半面容,谁也看不清她此刻脸上究竟是什么表情,“他从小就是撞破南墙也不回头的性子,不管对的错的,认定了就绝不悔改……”
好比当年路云琛让他跪在齐宙灵前磕头认错,才六岁大的孩子被按弯了膝盖,眼泪滚满脸颊也不愿低头说一句“齐叔叔我错了”,最后还是两边的路氏元老们看不下去,一边劝着“孩子才这么小,能懂什么事”,一边拦住了路云琛欲要落下的巴掌。
林钰歌远远望着,彼时她就明白路骁有种宁折不弯的狠劲,如无意外,绝不可能放手自己认定的“喜欢”。
而另一边那个叫“席昭”的孩子……
深邃黑眸浮现脑海,森冷涌上林钰歌的后背,纵然只接触过几次,她也深深明白,对方身上同样拥有远超年龄的认真。
她知道路骁和席昭待在一起很开心,纯粹的笑容,明亮的眼神,甚至连脾气都愿意为此收敛,也成长许多许多……
可是,林钰歌兀地抬起头来,冷冷打断beta特助还试图努力的劝说。
“梁特助,做好你分内的工作。”
那一眼,强势凌厉,半点不似一个柔弱温和的omega ,目光重新落到路骁身上,一半冷漠入骨,一半偏执疯狂。
“我怎么会对他不好呢?他是我的孩子啊……”
也只能是我的孩子。
车辆终于开走。
一栋不在路氏名下的私人别墅里,齐朗清早已等候多时,起身迎接上去,露出屋内略显忐忑的omega。
林钰歌也恢复微笑,又是那个优雅得体的路氏女主人,她看着对她拘谨恭敬的omega ,心头喜爱至极。
一种对合意宠物的喜爱。
“来,小桉,阿姨想问你一个问题,”她含笑问着,“你是不是喜欢我家尧尧?”
omega羞涩点了点头。
78%的匹配度,这才是真正的……林钰歌唇边弧度愈发深了几分。
“天作之合”。
……
……
几步之遥,方时桉望着双目紧闭的棕发少年,林钰歌的话还响在耳边。
“小桉,你们还小,阿姨也不需要你做什么,一个临时标记就够了……”
“尧尧是很有责任心的孩子,只要有了临时标记,他绝不会弃你不顾,之后我会安排你们订婚……”
“呵呵,有什么不好呢?”年长优雅的贵妇人,和他同样性别的omega温柔摸了摸他的脑袋,“你们信息素的匹配度很高,命中注定会被彼此吸引的。”
命中注定。
方时桉想,没错,就是“命中注定”,如果不是命运的安排,他被围困影厅时,为什么会是路同学救他出来?多么浪漫又宿命的开场剧本啊,可为何之后一切都脱离了预想的方向?
眼前无可避免地幻视出另一张脸,那个自他转入里斯克林后就风光无限的名字——
席昭。
仅仅想到这两个字眼,“惧怕”的心情就令心脏颤栗起来。
很长一段时间里,但凡听到和席昭有关的消息,方时桉都会产生一种极度怪异的感觉,仿佛这一切本不该如此。
在考试中大放异彩,被学生会学长委以重任,让里斯克林的学生簇拥热议……完成这一切的人,应该是他才对……
“咳咳咳……”
沉重急咳将omega从晃神中唤醒,还没来及露出自己的标准笑容,琥珀眼瞳便戾气浓重地盯了过来。
“咳咳,方时桉?”忍着头昏脑胀,路骁看清了站在自己面前的是谁。
“是我,路同学,你好像有点发烧,先别起——”
“站住!”厉声喝住omega企图靠近搀扶的动作,路骁晃晃脑袋,勉强压住易感期的潮热,“出去,别靠近我!”
室内气氛骤然凝固。
方时桉看着眼前的棕发少年。
诚然路骁在学校里名声糟糕,但谁也不能否认,这是一个令人着迷的alpha ,恣意,张扬,像一团火焰灼烧着世人目光,哪怕此刻神色危险,几乎幻视一只焦躁不安的凶兽,可那凝着寒芒的利爪,本也代表了一种强大。
“路同学,”方时桉果真没有靠近,在离路骁不远的书桌旁坐下,“你喜欢席昭同学对么?”
路骁眉心微蹙,却没有丝毫犹豫:“对。”
“因为席昭同学很优秀?”
提起熟悉的名字,棕发少年表情瞬间柔软下来,就连正在煎熬的易感期好像都没那么痛苦了,但他没有直接回答这个问题,而是认真反问:“这个世界上又不止一个优秀的人,难道每一个我都要喜欢?”
“优秀”的确是席昭耀眼夺目的原因之一,由此可以引申许多情感,崇拜,向往,钦佩……
可路骁早已在不知不觉中明白,他能找出无数个喜欢席昭的理由,也可以不需要任何理由。
是占有,是心疼,是唯一。
是我故事里的唯一主角。
“他很好很好,因为他是席昭。”
“我喜欢他,也只因为他是席昭。”
房间又一次安静下来。
猝不及防地,一缕甜香飘过鼻尖。
路骁瞳孔骤凝。
“路同学,”卸下以往所有柔弱无助,omega脸上是从未真切显露过的狂热与势在必得,“或许你也可以试试喜欢我,说不准,我会比他更加适合!”
什么虚无缥缈的感觉?
什么玄之又玄的喜欢?
alpha和omega的天然契合才是基因为他们系上的锁链,命运早在出生之时就用信息素为世人牵好了红线,谁又能抗拒天性本能的吸引? !
方时桉紧紧盯着少年逐渐摇晃的身体,嘴角随着少年的靠近越发上扬。
对!就是这样!像朝他坚定奔去那样向我走来!
方时桉当然知道路骁喜欢席昭,他不知在角落窥见了多少次黑发少年稍稍弯起眉眼,棕发少年就义无反顾奔去对方身边,收敛性情,极尽柔软。
看着看着,方时桉都分不清自己到底在看谁了,他喜欢路骁?不知道,也不重要。
他嫉妒席昭?
他嫉妒……
指尖被掐得生疼,心里那团黑色火焰蓦地高涨万丈,方时桉对着火光愤怒嘶吼尖啸。
不!他怎么可能嫉妒席昭? !
这一切本来都该是他的!本来就是他的! !
看啊!一切都要回归正轨了,一切都要走上正确的方向了!方时桉朝前伸出手来。
“路——”
他的嗓音断在喉中。
琥珀眼瞳泛出猩红,有混乱痛苦,却无多少被信息素影响的失控,锋利针头抵上omega的颈侧——刚才注射完的针剂——路骁声线沉沉,凝着窒息的嗜血疯狂。
“让他们过来开门。”
难熬吗?当然难熬。
omeg息素迎面扑来的那一刻,两颗尖利犬齿都开始作痒生长,兽类本能在血液里复苏,叫嚣着撕咬、猎杀、屠戮——唯独没有情欲。
因为那股甜腻到令人作呕的味道,不是令他疼痛,又令他沉溺的苦涩薄荷。
路骁想,义命分立。
基因、性别、信息素、匹配度……这一切或许是我们无法更改的“命”,痛苦又荒诞的命运,可在这些东西之外,喜欢谁,选择谁,走向谁,却是我们可以自己掌控的“义”。
毕竟席昭说过,人或许无法改“命”,却能将“义”尽到极致。
“不可能……”方时桉失神喃喃着,“不是这样的,我看到的不是这样的……”
他甚至想要加大信息素的释放。
路骁眼底戾意更重,龙舌兰酒暴怒咆哮着为自己的主人驱散身侧的空气,直至扎上omega脆弱的神经,那里面蕴含的排斥及厌恶才让方时桉清楚明白一个事实——
路骁不会被他的信息素吸引。
他如坠冰窟。
……
眼前omega好似被什么魇住,不停重复着“不是的”“不会的”,路骁耐心告罄,准备先去试试能不能靠自己把这里的门踹开。
“路同学!”方时桉尖叫着想要将他拦下,却又被龙舌兰酒毫不留情地威慑在原地,“你不能走!你应该喜欢我的!”
路骁只觉着这个人脑子有病。
“你必须要喜欢我!”
他开始找踹门的角度。
“这个世界是一本书!书里就是这么写的!不和我在一起你会死的!”
脚步一顿,路骁回头望来。
“你说什么?”
……
这个世界是一本书。
席昭当然知道,一本狗血无下限,癫狂永不停的古早校园ABO文。
但这个世界真的只是一本书吗?
或许真要存个疑惑。
可现在的问题是,席景臣,他在这个世界的生身父亲,一个原著连名字都未曾提及的人物,怎么会知道这件事情。
想了想,席昭问:“《焚心逐爱》?”
席景臣了然一笑:“看来你得到的版本很是劲爆啊。”
“所以?”
席景臣定定看着他:“《致命天才》。”
席昭眉梢微挑,尔后捕捉到alpha感慨万千的声音。
“欢迎回来,这个世界唯一的主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