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在找你。”
话音刚落,席昭还没做出反应,他眼前的棕发少年就好似清醒过来自己说了什么,干咳两声,有些生硬找补:“咳咳,一起来医院的,你突然不见了,我还以为出什么事了呢……”
“去图书馆收拾了下东西。”没戳穿他,说着席昭把手中几个袋子放在靠椅上。
路骁心头一跳,想起补习的约定,耽搁这么久,今天的计划肯定都被打乱了,完好的那只手顺着裤缝蹭了蹭,语气忐忑:“我不是故意迟到的……”
他磕磕绊绊解释了会,目光闪躲,等发觉席昭一直没出声,悄咪咪抬头,骤然对上那似笑非笑的眼神。
“我……”
“刚才为什么不躲?”
看着路骁轻颤的眼瞳,席昭眼底戏谑,声音却逐渐严厉起来:“别说你没有发现,如果那一棍子真的砸下来,你现在已经在ICU里上呼吸机了。”
路骁抿着唇,想辩解,又不知该怎么辩解,顶级alpha很厉害,但终究也只是个人,不是神,受了伤会痛,血流多了会死,怒火上头时不觉得有什么,冷静下来后回忆当时的场面,何止一个“惊险”。
席昭并不多言,只居高临下地望来,压迫感无声蔓延。
即便没有对视,路骁都能感受到犹如实质的黑眸目光,一点一点收紧着心脏。
'开口啊。 '一个声在脑海中劝告。
'说什么? '另一个声音反驳,'告诉他你像个怪物一样恼羞成怒,又自暴自弃不把自己的命当回事吗? '
'连一点点体面尊严都不想保留吗? '
四肢如同灌了铅般沉重。
难言的羞耻和无措包裹住神经,心火却旺盛灼烈地烧着,最终变成一种又疼又痒的感受,顺着血管流经全身。
目光慌乱落在地面,再往前一点,就是席昭的鞋尖。
路骁无可避免地回想起对方在小巷里的出现,如此淡漠又轻蔑地就压下一切反抗,合该掌控一切,支配一切。
因而相识以来,他在他面前,几乎无所遁形。
……
“路同学。”席昭开口,语气很轻。
掌心按上头顶,掌下身体一瞬僵硬,席昭随即揉乱了那微卷的刘海,和总是嗷嗷叫嚣的某人不同,路骁的头发摸上去很软,稍一用力半个手掌都会陷进去,发丝缱绻地缠住手指,像洗完澡收拾干净的幼犬,比刚出炉的棉花糖还要蓬松柔软。
微凉指尖缓慢往下,若有似无地擦过额角和侧脸,席昭手腕一动,扣住路骁下颚,那双琥珀眼瞳里的惊慌和一些主人未曾收敛好的压抑便明晃晃地暴露出来。
察觉某人想逃,席昭黑眸一沉,反而将他更加拉向自己。
“沉默在我这里并不是一个好的回答,”席昭说着,拇指蹭过路骁唇角,力度加重,倔强紧抿的双唇终于被揉出一线缝隙,“——更像是一种懦弱的逃避。”
小狼崽子急促喘息一声,尖利犬齿露出,似乎忍不住了,想要侧首咬上那恶劣作弄他的指尖,席昭却刚好抽离,任由对方险些朝前一个踉跄。
看着路骁从喉结烧到耳垂的糜红,黑眸泛起些清浅笑意,分不出是温柔还是凉薄。
在那茫然失神的目光中,席昭将一大一小两个袋子放在路骁膝头,敛住令人呼吸凝滞的压迫感,淡淡道:“今天的补习就算了,自己回去看看这些书吧。”
说罢最后在那凌乱的脑袋上轻轻拍了一下,转身离开医院。
急诊区里人来人往,明明一直很吵,偏只有在那道修长身影离开后路骁才注意到这些嘈杂。
从开始到现在,他所有注意都只被那一个人吸引,而当体温相触,一切混乱酸涩的情绪更是全部自灵魂上剥离。
莫名安定。
晃晃脑袋,颤栗的电流依旧在胸膛里流窜,轰炸着清明,路骁低头打开两个袋子,稍大的那个里面装的是书,每本都贴着图书馆的分类标签,小一点的那个……
他动作一停。
一个很眼熟的盒子,透明盖子贴着某家蛋糕店的标签,精致漂亮的抹茶小蛋糕安静坐在里面,配着薄薄一层饼干脆看着就很诱人。
他被压瘪的小蛋糕又重新回到了他的手里。
——外包装上还打了个小蝴蝶结。
……
……
*
医院外,席昭用手机叫了辆车,准备回桐花别苑。
按照他原本的计划,今天应该在自习室里学习一下午,吃过晚餐后再回家,谁知道预约的自习室现在都提前退了,不过幸好无论他外出与否,阿姨都会在冰箱里留足食物,晚上回去后也不用担心吃什么。
微不可察地叹了口气,席昭发现,自从与某位同学有了密切接触后,他规律严谨的生活就屡屡被打破。
仿佛一支和谐曼妙的圆舞曲里突然插入一段重金属摇滚,五线谱里的音符都被一个个撞飞,造成这一切的“罪魁祸首”还笑嘻嘻地说“一起来玩嘛”!
他面无表情地把对方从乐谱架上拎下来,但曲子已经变了,就只能顺势改成《小狗圆舞曲》,然后看着某个蠢兮兮的家伙追着自己尾巴团团绕圈。
等车的空隙,席昭暂且压下这些微妙的情绪,让自己思考一些更严肃的问题。
比如在这里遇见的林警官林智昀。
从一开始他就感觉稽查司对他的态度很不一样,这次偶遇更确定了这个事实,而且从林智昀的反应来看,这点“特殊”似乎真和原主父母离不开关系,但两个普通的无国界医生能和稽查司这种机构有什么特殊纠葛?不过——
黑眸闪过思索暗芒,谁说大家就一定只有面上的身份了?
这条线信息太少,不如换个角度来想,原主前十七年都和稽查司毫无牵扯,直到他醒来后才被对方注意上,而一切的源头,就是最开始秦文洲对路骁的针对,更准确一点,是那种特殊药剂。
——能够强行催动alpha易感期,却不会被任何现有检测手段察觉异样的特殊药剂。
席昭承认,他的确有些好奇。
如今他已经对这个世界的医学体系具备大致了解,再有上辈子的专业加持,很难不去思考这种特殊药剂到底是什么东西。
而如此特殊的东西,怎么就让秦文洲一个高中生轻易买到手了?
思及此处,午后清清白白的阳光也泛出一丝幽冷,眼前织出一张凌乱繁琐的网,只要能将这张大网梳理清楚,原主身上所有奇怪之处都会得到合理解释。
忽然地,席昭冒出一个奇怪念头,该不会,他在这个世界醒来的最终意义,就是为了解开这个谜团吧?
似乎能够说得过去,但似乎,又有哪里非常不对。
手机提示音响起,他叫的出租车到了。
将新获得的信息贴在脑海中的线索板上,和司机确认号码,打开车门时,席昭又在那块板子上其中两个人的照片之间多画了一个箭头。
——一个意外收获,那位林警官,应该认识路骁,但看某位路同学的反应,却远远达不到对方的熟稔。
他们又会是什么关系?
算了,暂时不要把某人牵扯——
砰! !
即将关闭的车门被人用力抵住,席昭扭头望去,一双琥珀眼瞳比上好的宝石还要明亮。
棕发少年喘着粗气,人跑得太急,心跳都还没有平复,完好的那只手撑在车门上,整个人张扬又急切地探进车里,胸膛剧烈起伏着。
“我想和你一起回去!”
席昭看汗水从路骁额头上沁出,顺着脸颊一路淌进锁骨,少年健康的小麦色皮肤都因此泛出一层极具质感的光泽,因为距离过于靠近,一团呼出的白气扑上他的呼吸——没有丝毫遮掩的焦急,和那份炽热的心情相撞在一起,迸溅的火花几乎要点燃平静空气。
眸光微动,他闲适靠上座椅,笑容几分戏谑,却没有任何让开的意思:
“为什么?”
完全就是脑子一抽直接冲过来的路骁:……
好不容易勇上来的气势渐渐消退,那只跳上五线谱的小狗又急得追着自己尾巴不停打转。
路骁脑袋急速运转,眼神四处乱飞,落到自己缠着绷带的手上,磕磕绊绊地说:“那,那什么,我不是受伤了嘛,要一直不好还怎么补习,医生说要及时换药的……”
“路同学,”席昭淡淡打断,表情也冷厉起来,“换个药而已,你家里人不会连这个都做不好,如果没有可以说服我的理由,我的答案是拒绝。”
黑眸定定望进那双焦急的眼里,一字一句,不容置疑。
“放手,回去。”
路骁浑身一颤,抵住车门的那只手下意识蜷了蜷,却依旧强撑着不肯放开。
他整张脸都在书写“不甘”“不愿”,眼神专注而执拗,眼底甚至隐隐浮现一丝委屈,可偏偏遇上一个“冷酷无情”的猎人,怎么会如此轻易让他把这一桩掀过去。
眼看席昭就要亲自动手来关车门,那天三项原则中最重要的一条突然撞入脑海——
【“第三,也是最重要的一点,不许对我有任何欺瞒谎骗。”】
一种难以言喻的情绪终于冲破束缚,路骁不退反进,竟然比席昭还快一步握住了他的手腕,膝盖撑住车内座椅,整个人差点扑进席昭怀里,咬牙切齿地喊道:“我不回去!”
席昭动作一停。
再近一点,路骁鼻尖就要碰上他的鼻尖,握住手腕的虎口是如此用力,却又止不住地颤抖。
吼完那四个字仿佛用尽了棕发少年所有勇气,路骁每一根头发又都耷拉下来,脑袋低着,声音也低着,像是抱怨,又像是委屈:“我不想回去……回去见他们我一点都不开心……”
“我想和你待在一起。”
再近一点,他的额头就要抵住席昭肩头,却又始终不敢彻底触碰上去。
“席昭……就,就让我待几天嘛……行不行啊……”
耳边声线弱弱颤抖着,颈侧传来湿漉漉的触感,不知是某人的呼吸,还是失落轻扫的眼睫。
很难得地,席昭也有些失神,所以并没有在第一时间制止这个堪称“过界”“放肆”的举动。
他想着。
难得想不出一些成条理有逻辑的东西。
……
……
“咳咳,”前座突然传来两声尴尬咳嗽,司机大叔语重心长地劝着,“那个,小,小情侣之间闹点矛盾也是很正常的,哎呀,别吵架别吵架,大家各退一步,互相包容一点,感情才能长久啊。”
路骁猛地一僵,终于意识到自己说了多么令人误会的话,现在又是个多么令人误会的姿势,浑身一烫,连忙直起身体在车外站好,一边脸红一边慌乱解释:“不是不是!您误会了哈哈哈哈!我们不是那个,那个,那个关系!就是,这个情况有点复杂!但绝不是您想的那样!就是就是——”
“上来。”
席昭的声音又恢复了一贯的平静。
路骁愣了愣,眼神一亮,连忙弯腰上车,但席昭依旧没有让开位置,表情正疑惑着,就看见黑发少年沉默片刻,朝前抬了抬下巴:“去前座。”
“哦……”
虽然没有达成“排排坐”成就,但成功上车的小路同学依旧很开心,什么“误会”都抛到了脑后,开车几分钟他就已经和司机大叔聊熟了,半点不觉得刚刚才被人家误会成“小情侣”有什么好尴尬,心大得能装下宇宙。
后座上,听着那熟悉的叽叽喳喳,席昭眼底神色莫名。
——呼吸相触间,那因激烈情绪而笼上的雾气的眼神,几分桀骜,几分温驯,还有一些破开压抑的期待。
让席昭强烈感知到,
他被需要着,他被渴望着。
真是……
他缓缓闭上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