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晚,叶母没有留下叶筝和黎风闲过夜,黎风闲带来的礼物她收下了,是一套首饰。她把叶筝和黎风闲送到家门口,再三叮咛他们要好好照顾自己。
回到I市,叶筝又过上了泡录音室写歌的日子。
又如此这般地过了一个月,他将写好的插曲demo发给了费怡。导演团队很快给了叶筝反馈,又按他们的要求,对原曲进行了一些细节上的优化,最终版本出来的那天,他接到了张汶打来的电话。
“叶筝!你真的,太牛了,我们整个音乐组都在夸你。”她按捺不住,像是要隔着手机给叶筝一个大大的拥抱,“那个火柴划燃的转场音效,太天才了我靠,配上电影的粗剪,看得我汗毛都竖起来了。”
“我是真觉得咱们这次的电影有了,”张汶说,“这几天我们一直在跟剪辑的事情,”她啧了声,“早知道就把你、岑末和顾明益一起叫上了,昨天那段跳接加蒙太奇真该给你们看看。”
“你这么一说我就更好奇了。”叶筝耸起一边肩膀夹着电话,关掉桌上的均衡器和动态处理器,电脑拔线收回背包里。
“按现在的进度看,要不了三个月就能剪完了,刚好能赶上报名W国际电影节。”
叶筝走出录音室,到大门前蹲下,抽出钥匙锁门,“真是辛苦你们了。”
“要是能入围,这点辛苦算什么。”张汶笑一声,再是打火机嚓燃的声音,“而且我有预感,你这首插曲一定会火。”她呼着气道。
“那就承你吉言了。”钥匙在叶筝手中叮铃响,锁好门,他拉上口罩,电话那头的人还在无间断地夸赞他,一点也不吝啬用词,听得叶筝耳朵发烫。
直到张汶那边有人叫她,她才余兴未尽地和叶筝说了再见。
还是往常那样,叶筝离开录音室后,开车去了闲庭。不过这次他没有待在停车场等黎风闲,而是乘电梯上楼,找到闲庭位于市中心的办公区,揿响门铃。
等了大概半分钟,门锁嗒一声开了,白晏过来接他进屋。“嘘。”她在唇前竖了根手指示意叶筝安静,然后领着他进了一间练功房。
和伏秋别墅处的练功房不一样,这间房的墙面和天花板都铺满了吸音材料,门也是防震隔音用的,一进屋几乎就听不见外面的声音。叶筝转身关门,忽然笛声一响——不是音响里外放的音乐,是真有乐手在吹笛子,那绵延的脆响快要顶破房檐,直撩得门把手也在哐哐震。没防备地,叶筝被吓得打了个抖,脑子都像被这声响吹懵了好几秒。
这时白晏已经溜到后场了,她向叶筝招招手,“快来。”
叶筝这才跟上她。
“这是最后一次彩排了。”白晏带着叶筝到后排坐下,“明天我们就要去艺术节了,”她眼睛骨碌一转,问叶筝,“叶老师你会一起去吗?”
“去。”没什么不好承认的,他和黎风闲的关系在闲庭来说算是半公开了,毕竟说是普通朋友也没人信——哪有普通朋友天天来接你下班——见多了,估计闲庭的人也习惯了。
听他回答得干脆,白晏“噢”了两声,背刚要往椅子上靠,一双手从后面绞住了她的脖子。“白晏!”一声娇滴滴的叫喊,“你又在这儿摸鱼!”
椅子后排,周萍把脑袋贴上来,也不管白晏张嘴要咬她的胳膊,她对叶筝笑了笑,“叶老师,晚上好呀!”
“晚上好。”
“你是来接老师下班的吗?”周萍身子朝前一倾,去看腕上的手表,“不过今晚可能没那么早喔。”
“没事,我可以等。”叶筝把帽子口罩摘下来,“你们要喝点什么吗?我请客。”
“那就谢谢叶老师了!”周萍一点儿也不客气,手还那么松松地箍着白晏,晃了她两把。
今晚彩排的是西厢记。在白晏和周萍下单点外卖的时候,黎风闲回来了。身上一件藕粉色褶子,外搭镶边素斗篷,头饰妆容都没做,只素着一张脸,顶上照灯打下来,在暖色的调子里,整个人的轮廓像一截柔软的棱线。他抬手松了下斗篷绑带,下颚微微仰起,露出分明的喉结。
“风闲。”不久,又一人进屋,一袭蓝衣,头戴改良唐巾,他左手一把道具琴,右手一把小团扇,绕到前场的桌子边,放好这两样东西,再扭头去看黎风闲,“我们现在开始还是……?”
“现在开始吧。”黎风闲说。
“那我去把‘红娘’叫过来。”
后场。
怕叶筝看不懂,白晏给他解释,“他们今晚排的是《听琴》。待会儿张珙先上场,备好琴,等收到红娘的暗号之后就可以开始弹琴了。这时候崔莺莺听到有琴声响,就准备去找人,红娘和张珙是一伙儿的,所以她故意把崔莺莺往张珙的方向引……再之后就是两个人隔着琴声推拉的戏码。”
周萍在一边补充,“这场戏其实很难。天净沙这一段有舞蹈性比较强的身段,崔莺莺又有从下场门到上场门的大调度,里面还有好几次情绪的转换——都是没台词,全靠眼神、表情和台步来表达。”她坐到白晏后面,下巴骄矜地一抬,笑眯眯地看着叶筝,“不过老师来演自然是没问题的。”
几分钟后,乐声起,周萍摸到墙边去关灯,只留前场的两盏。
张珙坐在用纸板隔开的“园门”外。另一边,崔莺莺登场,台步跟随音乐的节奏时快时慢。
白晏低声同叶筝说,“这支曲叫鹌鹑过紫花,崔莺莺刚经历完崔夫人的悔婚,和张珙夫妻变兄妹,所以她这会儿又是烦躁又不安。”
饰演红娘的女生和崔莺莺闲话两句后,轻咳了一声,此时正在园门外的张珙接收到信号,动手抚琴。
听到琴声,崔莺莺视线一转,望向别院,刚想走近去听,又警觉红娘还在身旁,于是她定住台步,故意往门的另一个方向走。
一场戏看完,叶筝仍有点怔神,传统戏曲的魅力发挥得淋漓尽致,不需要每个唱词都听得懂,但却能从演员的手眼身法步里感受到角色的心思。大抵可以用两个字来概括这样的一场表演。
美、情。
彩排结束后,黎风闲把方才的录像看了一遍,两位有份登台的演员一左一右站在他身边,一起看电脑上的回放。最后三个人又对了一次动线,确定好最终的表演方案,黎风闲才让众愈沿人解散。
去卫生间换好衣服出来,黎风闲把脱下来的戏服交给负责道具管理的老胡。
“团扇多带一把吧。”老胡在指挥几个年轻人收拾道具和布景,“哦,还有大帐子,小心点别扯烂了。”下完命令,老胡转去看黎风闲,还是早上那身衣服,五月份,天气已经回暖,黎风闲穿一件棉麻衬衫,高挑轻薄的身架,能把所有服饰都撑得很好看。老胡拿着一份盘点清单拿来扇风,“你现在回家?”
“等你。”黎风闲朝老胡的右腿看了一眼,“你腿不舒服,我们送你回去。”
“别别别,我这儿还有事做呢。”老胡摆摆手,“不麻烦你们。”他大拇指朝外一指,“那谁……叶筝等你挺久了,你们就先回去吧,不用管我了。”
黎风闲没动,老胡又推了他一把,“我真没事,到时候在楼下打个车就回去了。”
“老胡!”白晏从练功房出来,看两个人堵走廊上,猜也知道是怎么回事,“薛淼今天开车过来的,晚点我们送你回去,”她拍拍老胡肩膀,“就这么决定了。”
“哎……这怎么好意思。”
“怎么就不好意思了?顺路的事儿。”白晏带上练功房的门,“老师你就放心吧,”她看向黎风闲,“老胡就交给我们了。”
黎风闲点点头,“那你们注意安全。”
“好咧。”
第二天的航班定在下午。叶筝没有买头等舱的票,他和闲庭所有人一起坐经济舱,行李交给托运。他和黎风闲坐在最后一排,脖子上套着个颈枕,飞机一起飞他就来了睡意,没多会便靠着黎风闲睡着了。
他们前面坐的是周萍和白晏,两个女生举着手机在自拍,黎风闲放下小桌板,用平板查看艺术节官方发给他注意事项,里面有提及他们的食宿和交通安排。
飞机降落的时候已经是晚上了,艺术节官方派了两名助理过来接待他们。出了机场,又有专车直接接送闲庭的人前往酒店,叶筝一路上都戴着口罩和帽子,又一副没睡醒的样子,惹得助理多看了他几眼。
回到酒店,叶筝洗了个澡,这才清醒不少。他拿毛巾擦干头发,坐到沙发上,问黎风闲,“你们几点吃饭?”
“你想几点吃就几点吃,不用管他们。”黎风闲说。
“那行。”叶筝翻了翻茶几上的菜单,叫了份酒店的送餐服务。吃饱喝足,他趴到床上玩手机。黎风闲从进了酒店的那刻起电话就没停过,一会儿是艺术节那边的人找他,一会儿是文娱会的视频会议,等所有事情都处理完,时间都差不多到九点了。
黎风闲走到床边,摸了摸叶筝头发,“想不想出去看看?”
叶筝翻身起来,“走吧,你不是还没吃饭么。”
他们先到酒店楼下的西餐厅吃了点东西,然后打车去了艺术节所举行的地方。
到了之后叶筝才发现这地方比他想象中热闹许多。
入口两边是各色各样的小摊位,有玩游戏的,也有卖冰糖葫芦、豆腐脑和龙须糖的。来这里的有年轻情侣,也有上了年纪的老人,似乎进了这里,他们也成了大千世界中的一介凡人。
叶筝刚想去一个摊位看看,前方的大舞台上忽然迸发出一阵欢呼,抬头看,一条火鞭甩了出来,长长的红光划破黑夜,配上锣鼓的引子声,那条火鞭快速地旋转起来,凝成一个个火圈,四周细碎的火花雨一样炸开,操纵着火鞭的人甚至还能做出踢腿、翻滚等高难度的动作。
“是风火流星。”黎风闲说。
“太厉害了……”叶筝半天没找到更准确的形容词来。
火在这一霎成为了艺术,那么的闪亮、旺炽。
等台上的动作慢下来,叶筝终于看清那条鞭子——
其实是条普通的绳子,但绳子两头各拴着一个铁笼,铁笼里点燃了炭火。所以当这条绳子甩起来的时候,焰火会跟着溅开,一团火转得哄哄乱发,在舞蹈、在碰撞、在缠斗,风迎接着风,火舔食着火,如永恒般生生不息。
一个节目表演完,又换下一组人员上场。
叶筝他们站得远,只能看见几个人戴着白色、毛绒,像是鹤一样的动物头套。台上有人唱歌,叶筝依稀听见“白鹤”两个字,他们每唱一句,那些“白鹤”便会做出类似啄食、嬉戏的动作来。
看完几轮表演,叶筝还有点恋恋不舍的意思,在广场边上站了好一会儿才跟着人流往外走。
“过来,别走丢了。”黎风闲向他伸手。
“几岁的人了,还走丢。”叶筝笑着嘟囔了一句,过去牵住黎风闲的手,“早知道就带个相机出来了,手机拍出来的画质也太糊了点。”进入人群中央,声音变得躁动起来,很多人在说话,叶筝往黎风闲身边贴了两步,蹭过去问他,“你刚才有没有拍到什么好看的?”
黎风闲把手机给他,“自己看。”
叶筝解锁他的手机,点开相册,脸刷的一下就热了起来。“你拍我做什么?”往上一翻几乎全是他的照片,还有几张是他在飞机上睡着时候拍的,“你真是……”一时语塞,叶筝将手机还给黎风闲。
“那你刚才拍台上的表演做什么?”黎风闲问。
“好看啊,”叶筝理所应当地,“好看不就拍下来了。”
黎风闲点头,“好看,所以我也拍下来了。”
两人漫步回到酒店。
到大堂时,电梯恰时打开,里面出来一群吵闹的男男女女,个个都喝多了似的,面色绯红,走起路来东摇西晃。黎风闲把叶筝拉到他身后,自己挡在前面,等那群男女走远了再进电梯。
轿厢里一阵浓烈的酒味,叶筝皱了皱眉,按下关门键——
厢门快要合上,电梯又被外面的人摁停了,两扇门再度弹开。
“不好意思。”一位短发女士踩着高跟鞋进来,她脸上架着副墨镜,在看到电梯里的人时脚步一顿。
电梯门在她身后徐徐合上。女人摘下墨镜,看着黎风闲,一双眼莫名的疾利,被这样的眼盯着,很有一番冷风卷枯枝的意境。叶筝拍完了一部电影,也算对眼神戏有些许的了解,像这样快狠准的眼刀子,绝非一旦一夕就能练成。
但当这双眼转到叶筝脸上时,又如同秋月化进了春水,一下子软了开来。她向叶筝微微一点头,再转回去看黎风闲,“没想到在这儿撞上了。”
女人摁下最顶层的数字键,双手环抱胸前,“我还以为你不会来。”
“闲庭要出两场戏,林副主席说了,我一定要上一场。”黎风闲说。
女人挑起嘴角看他,手指往叶筝方向点了点,“不介绍一下吗?”
黎风闲回视着她,“我男朋友。”
“这样啊……”女人拉长了音,然后身体一侧,朝着叶筝伸出右手,“你好,我叫姚瑶,是姚知渝的姐姐。”
“经常听两个弟弟提到你。”她又说,“上次我还收到了你写的to签,不知道你还有没有印象。”
“有印象的。姚小姐你好。”叶筝和她握手。
“要不要上去喝一杯?”姚瑶又看向黎风闲,“一年难得见一次。”
“我明天要上台,就不喝了。”
“那叶先生——”
“他也不喝。”黎风闲打断她,“他和我一起。”
姚瑶顿了顿,随后对着黎风闲白眼一翻,“知道了知道了,我不就顺口问一句么。”她又小声嘀咕,“以前怎么没发现你还同担拒否呢。”
叶筝:“……”
电梯到达叶筝和黎风闲住的楼层,姚瑶向他们挥挥手,“明天再约你们吃饭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