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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2章 干花

走眼 卿淅 3103 2025-03-28 07:27:07

一个信封、几张信纸,再展开,信纸里夹着几片干花。黎风闲没想过会有这样一天,做他计划以外的事情——

他要在叶筝面前亲手打开这封信。

仿佛向他打开一切与自己有关的命运、喜悦、痛苦。打开的过程里,他又看到了那样一个夜晚,无人的街道、偏僻的花店,一首柔缓的歌曲,空气中有混杂的花香、顽固的、不被分解,风乍然荡过来,叶声沙沙、沙沙。

这时,床头灯亮起来,于是那寥寥几行的字便无可回避地坦露出来,一笔一画都深刻、工整。

【叶筝,

今天是个雨天,偶然路过一家花店,店里正在播你的新歌。突然想到,茉莉花的香气很适合这首歌,所以我买了一束花,将它们风干送给你。

2XXX.07.29】

【叶筝,

今天天气很好,新闻报道说晚上会有火流星坠落,不知道我们有没有机会同时看见它。如果看见了,请你一定要向它许愿。

2XXX.09.20】

【叶筝,

台风来了。凌晨三点,岭南下起了特大暴雨,来到你家乡的第一晚,难得做了一个梦,梦里又一次和你擦身而过,幸好,那只是梦。近日气温反复,务必多注意身体。愿你好眠。

2XXX.10.02】

没有寄信人的名字,没有迫切的情词,又好像不是信,是谁送来的一片落花、一只流萤。

“不止这一封吧。”叶筝又从枕下摸出两个信封,同样的红、同样的字迹,光是信纸加起来都差不多有十张,发件日期由他出道那年起,一直到MAP解散之前,横跨三年。信封上有珠光细闪,在眼泪淌下之际,叶筝用衣袖抹了把脸,没让它们滴到信纸上。

“黎风闲。”他又拆开一封信,里面是一张公演门票,

2XXX年全国艺术节 闲庭 《牡丹亭》上本

中心大会堂

2XXX/02/14

“你一早就认识我了是吗?”指腹一点点抚着那张门票的边缘,叶筝轻轻滚动喉头,“三年,或者更早之前?”他问。

晴天、阴天、黎明、傍晚,涵盖了一个人所能经历的全部气候,那些字一个个写在纸上,孤独的、畸零的,他们错过的那几年,黎风闲都是怎么过的呢?一个人写信的时候,又会想些什么呢?

无言良久,叶筝望着那几张信纸,铁画银钩的一页字,他好像再也无法抟心揖志地去阅读,他曾经问过黎风闲为什么会喜欢自己,也许答案就在这些字的后面。

突然地,叶筝想去看看黎风闲的心,想亲口听他说那些年与月,是否为他痛苦过、快乐过,就在他准备开口的那一刻,身侧床垫一轻,黎风闲起身了。

“去哪?”叶筝两褶眼皮肿胀得浑沉,视线失焦一样,被一片漶漫的雾挡着,他只能看个大概。

“去拿两条毛巾。”黎风闲说,“你眼睛好红。”

叶筝这才转过头,有点不太聚焦地看着一处,说话声带着些哽,“快点回来。”

过没一会儿,黎风闲拿着个小盆进门,盆子里接了点冷水和冰块,一条毛巾泡在里面,他将盆放到床尾凳上,毛巾拧干,叠两叠,敷到叶筝眼睛上。

又这样反复敷了两三回,叶筝脸也擦干净了,他不再流眼泪,面颊发烫一样的温度紧随着降下去。把盆里的水倒掉,黎风闲回到床边,端着叶筝的脸仔细看——

眼睛里的红丝少了点,水肿也没那么厉害了。他停下动作,侧坐到床边,将床头灯调到最暗。

“Nīnamu,”黎风闲说,“我第一次见你,是在海旁的这家餐厅。”

“Nīnamu……”叶筝跟着他念,声音哑得只剩下尾调,刚平复下去的泪水又有了决堤之势,他捏着那张门票,很卖劲地,手都在抖,呼吸进身体里的仿佛不是氧气,而是冰川、是岩浆,是一切让他窒息,要吞灭他整个人的灾害,他已经分不清是冷是热,两种温差矛盾得要将他撕成两半。齿尖咬着舌头,叶筝让自己抬头,伸手,去触摸黎风闲的脸,指端碰到他的眼尾、脸侧,最后是颌边,他埋下脸,头靠到黎风闲颈窝,说:“对不起……”

黎风闲握住他的手腕,拇指在他的脉搏处揉磨,感受到里面激浪般的回流,“没什么对不起。”他说,“那时候我过得很糟,状态非常差,吃药也没用,失眠、胃痛、头痛,几乎每天都这样。那天我带黎音复完诊,刚好有时间,姚知渝就让我陪他弟弟去音乐节。趁时间还早,我就随便找了家餐厅等他弟弟放学。当时胃口不好,进餐厅之后就只点了咖啡喝,喝了个两三杯左右,一个服务生来了,给我送了碟蛋糕,还和我说,‘只喝咖啡伤胃’。”

叶筝没说话,黎风闲便继续道:“其实那天是我生日,也是我长这么大,吃到的第一块生日蛋糕。”

“因为黎音的事,我从来不过生日,所以和生日有关的仪式,我都没经历过。”

叶筝拉开一点位置,去看黎风闲,“抱歉,我不知道……”

“不用抱歉。”黎风闲没有放开他的手,还是那样牵着,手指与手指交缠,“送完蛋糕以后,你还问我,蛋糕会不会太甜。可那时候我味觉也出了点问题,根本尝不出味道,所以只能骗你说,刚刚好。”

“……那你,现在还能尝得出味道吗?”叶筝像是想到什么,“你吃辣也是因为……”

“嗯,有时候除了辣,我不太能吃出其他味道。”黎风闲说,“那晚我从餐厅出来,就带了姚知涏去音乐节。比赛开场之前,我又见到了你。”黎风闲从口袋里取出一张拍立得。

暗灯下,曝光不足的相片有种海一样的底色,衰微的、神秘的,构图类似某种破损的玻璃,或者是出现了刮痕的釉面,有目力可见的不完美。

看到这张拍立得,叶筝一时愣住了,又过了几秒才接过来看。大概是被保存得很用心,有一张封膜套着,隔了这么多年,相纸的变色也不明显,空白地方有他随手记录下的日期,0921。

时间在这一刻显了形,咖啡、蛋糕、雨水,黏稠的一滴一滴,还有那夜的风,经过了许多辗转波折,才在今夜,终于抵达叶筝胸口。

“那时候闲庭快坚持不下去了。”他又听见黎风闲说,“如果不是那天遇见了你,听了你的歌,我可能连闲庭也放弃了……所以叶筝,我说过,你对我很重要。”

“你是我想要成为的方向。”

等黎风闲说完这句话,叶筝再也忍不住,欺身向前,嘴唇贴上去,阖眼间,他尝到了泪渍的味道,让他不断回想起这些年间发生的事,那些黎风闲不在他身边,却要独自经历着回忆的这些年,原来是这么沉、这么重,压得他心脏都要停跳。

因此那些被推挤到变形的脏腑,都化作一团迷雾,竭尽所能地蚕食叶筝的理智。他拽着黎风闲的睡衣,去扯、去扒,发泄一样,像是要把错失的几年全都宣露出来,那些迟来的爱、迟来的吻,一一都要弥补回来。

这个吻持续了多长时间,两个人都没有概念,他们几近贪婪地索取着对方,用尽一切技巧,去吸吮、去舔舐,贪得无厌地,要所有狂风骤雨都为之停歇。

还是黎风闲先反应过来,他轻拍着叶筝后背,叶筝却更劲峭地按住他的后颈往下压,“别推开我,”喘气声里有微末的颤抖,叶筝盯着他的眼睛说,“你瞒了我这么久,作为惩罚,今晚你全部得听我的,我说停你才能停,知道了吗?”

·

后半夜,叶筝嗓音已经干到说不出话,但他还是伏在黎风闲肩上,一遍遍地用身体去确认他的存在。临近沸点的水只差那么一刻,叶筝忽然挣扎着要动,“我……要上厕所。”黎风闲只好抱起叶筝,托着他的腰离开床铺,去往主卫。

到这个时候叶筝已经很难分辨自己的神识,到底是醒着还是在做梦。浴室有水声响,不久后,叶筝感觉自己被放进了一池温水里,筒灯局部亮起,他一手攀着浴缸边缘,小臂绷得很实,“随便……就行了。”他又想去躲,腿刚抬起来,就被黎风闲抓住了,“不洗干净你明天会不舒服。”黎风闲说。

叶筝抓了把水,将自己的头发往后拨,照灯在他眼睛里晕成一朵模糊的花,缓了一会儿还是没缓过来,叶筝干脆全身放松,浸在水里,洇湿的视线又转到黎风闲身上,睡衣的扣子被他揪掉了好几颗,线头还冒冒失失地挂着,没遮住的胸腹上有他留下的吻痕,再一寸寸向下看,是耐力极好的腰腹,他把头晾到浴缸枕上,还想多欣赏几秒钟,就让黎风闲从水里捞出来。

一件浴袍披过来,将他裹住。

“能自己走吗?”黎风闲问。

“不能。”叶筝环住他的肩,想也不想地,“我腿软。”

黎风闲又把他抱到洗手台上。用毛巾一点点擦干叶筝身上的水,浴袍带子给他系好,再拿过吹风机,替他吹头发。

叶筝就这么贴着他坐,被麻痹掉的思绪逐渐复原过来,“黎风闲,”叶筝说,“你来看过我的……我们的演唱会吗?”

“看过。”

叶筝笑了下,“看过几次?”

“三次。”

“所以你后背的纹身,纹的是那晚的流星和月亮?”

“流星是那晚的,但你才是那个月亮。”

闻言,叶筝滞了下,然后又抬起黎风闲的脸,很轻地,他又笑了,“你怎么这么可爱呢?”他低下头,和黎风闲额头相抵,一下下吻在他鼻梁,“那你小时候的事,现在能告诉我了么?”

黎风闲揉着他的头发,“你应该都猜到了。”

“但我还是想听你说。”叶筝道,“当然,如果你没准备好……也不用勉强自己。”

关掉吹风,吵嚷的噪声安静下来。黎风闲把袖子拉高,左手手背、前臂内侧,都敞露在灯源下,一道道幼细的疤,在皮肤上显得那么的支离破碎。

“这些都是我自己弄上去的。”黎风闲说,“那时候大概十二三岁,好像只有这样才能感觉到自己还活着,后来就跟上瘾一样,怎么戒也戒不断。有一段时间,我甚至好像喜欢上了这种痛的感觉。”

叶筝握着他的手腕,鼻间似乎有浅薄的血腥味,他想到了闲庭那个阴晦无光的地下室,那一盒盒装在玻璃缸里的刀片。血迹、伤口、难以愈合的创疤,黎风闲一个人坐在那里,像只受伤、落难了的小兽,连个路过,能给予他拥抱的人都没有。

“别哭。”黎风闲另一只手摸着叶筝的发梢,“其实没什么大不了,就流点血——”

“不准乱说。”叶筝手指挶紧了,他一把拉过黎风闲,拥住他,喉道里发出的声线都变了样,“流血也不行。”

感受着叶筝的体温,黎风闲闭上眼,胸腔有微微的鸣震,“以后都不会了。”

再难过的,以后都不会有了。

作者感言

卿淅

卿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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