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酒吧出来,时间已经快过十二点。
叶筝抱着熊,拿手机搜索附近的酒店,“诶?全满了?”没想到这小地方的酒店居然会爆满。上微博一查,果然,今晚有组人气很高的乐队来这边开演唱会,酒店应该是被粉丝订光了。
“我们上去看看,我记得来的时候路过了一家宾馆。”玩偶熊一直往下掉,叶筝夹着它的脑袋向上提了提。
“给我。”黎风闲向他伸手。
巨型毛绒绒从一个人的环抱转移到另一个人的肩臂之中。
叶筝两手空下来,也更好地查地图,“楼梯上去左转就是,走路三分钟就能到了。”
跟着地图路线,他们走到一家叫“臻心”的宾馆楼下。
门面看着挺破落的,招牌亮一个字黑一个字,大堂灯光透着点蓝,是九十年代港产恐怖片的色调。还没冷气,一把吊扇嘎吱嘎吱地转。
女前台拿着指甲锉修甲,桃红色的嘴唇叼住半截烟,看短视频的眼抬都没抬,“欢迎光临。”她含糊地说。
“……”叶筝瞄了眼升降机门上贴着的小广告,疑心这不是什么灰色产业吧,怎么“黑白小甜心”、“美|艳|少|妇”都来了。
他开始怀疑这家宾馆的营业方向,或者根本不需要怀疑,这八成不是什么正经留宿的地方。
刚想说句打扰了,但黎风闲貌似没觉出什么不妥,他抬步走向女前台,从钱包里抽出一叠现金,“要两间房。”
“就剩一间了,押金三百。”前台数了几张钱,多余的推回给黎风闲。她拉开抽屉,一张白色房卡拍到桌面,“五楼五零一,中午十二点之前退房。”
到这会儿,她才提起眼睛,揣视着黎风闲,“房间够大,两个人住也不成问题。”她右手夹烟,露出点耐人咀嚼的笑,目光又转落到戴着口罩的叶筝身上,“希望二位住得开心。”
付了押金,黎风闲拿过房卡,搂着大白熊,走到电梯旁按下按钮。
现在应该看见了吧……电梯上的广告。
叶筝硬挣着走过去,他很确定黎风闲看见、并且看明白了这上头的小广告,因为眼下他正和那张性|感|妖|娆的“黑白小甜心”打了个照面。
都是成年人了,看一眼就知道的事情,叶筝觉得没必要提醒,提醒反而显得刻意了。
电梯到站,闸门轰隆隆地开,苦闷的热浪蹿腾出来,汗味、腋臭味,搅浑了空气。地毯上全是烟头烫出来的坑洞,泥垢东一撇西一摊。排气扇马力不足,那味道不知积存了多久,进去的人大约都要屏住鼻息。
上了五楼,一切变得更情|色了,糜艳的长廊,朱红色的楼灯,每间房门都刷黑了。
五零一是楼层的第一间房,叶筝接过房卡,刷开门,近乎同一秒,房内亮起暗蓝色的氛围灯,宛如一间封闭的水族馆,他们是误入这里的其他鱼种。内间的床、等身镜、各种器具一览无余。
浴缸、卫生间也是半开放式。
叶筝头皮一紧,拿卡的手都不稳了。
还真是家情|趣宾馆,甚至还带主题——
他们这间房就有一半空间被割出来改造成了地铁车厢。
扶手、竖杆,像模像样的连接座椅和优先座,一比一还原了交通工具原本的模样。
三百押金真是屈才了。正想着,外边忽然有人开门,“哥哥~你今晚好厉害,”雌雄莫辩的中性声音娇嗔着说,“比上次持久了两分钟哦。”
“哼,那当然了。”
脚步声渐行渐近,叶筝大脑电火行空地拉响警报,要是被人认出他或者黎风闲出现在这种地方……
受职业本能影响,叶筝动作很快,一把将黎风闲拉进了房,再把门推上,嘭的一声,作用力遇上反作用力,关门间掀起的风擦过他们。大概是太紧张,叶筝脚下一歪,整个人撞进了黎风闲怀里。
鼻尖几乎要碰到对方的脸,心跳得太快太急,叶筝想起要后退时,黎风闲先扶着他的肩,稳住他上身问:“有没有撞到?”
“没。”叶筝垂下眼,“不好意思,我不知道这家宾馆是……这样的。”这一屋子非礼勿视,他不知道该看谁、也不知道该往哪看,眼睛溜了半天,还是看回那只大白熊,“要不我们换一家?”
他埋首翻起手机。
这次叶筝看得很仔细,把这边的几条街全看完了。
然而没发现任何新的、还有空位的酒店。
黎风闲把玩偶熊放到床中央,再扯过床尾巾盖住一旁的器械。倒挂的帷幔被他扎进床头的环扣里,灯光用遥控调换成正常的暖光。
“你通宵没休息。”黎风闲把灯光调暗,“先睡一觉。”
这怎么睡得着。
一想到这房间本来的用途,叶筝汗毛就针尖似的立起来。
他看黎风闲没一点不自在,好比将那些东西遮起来就不存在。
人家都不在意,他在意个什么劲?叶筝这么告慰自己,既来之则安之,算了算了,搞不好越在意越显得奇怪。
好在床看起来是挺正常一张床,铁艺做的,不是大圆床水床公主床之类乱七八糟的。
他拍了拍枕头,宾馆在这方面倒是人性化,提供了一次性床上四件套,他拆开其中一袋,罩上枕头,可很快,他又发现另一个问题。
这里只有一张床。
但他和黎风闲有两个人。
“你睡床。”黎风闲像窥视到他的窘困,“开了半天车应该很累。”
叶筝尴尬地笑,“要不还是去远一点的地方看看,应该还有别的……”
“叶筝。”黎风闲看住他,“你现在需要休息,”他语气放得轻柔,“就这样答应我,好吗?”
“……好。”他讷讷地,只能说好。如同过往的每一次,他无法拒绝黎风闲提出的所有要求。哪怕这是一个问句。
·
足够宽敞的双人床只躺了叶筝和那只大白熊公仔。方才还扬言要开车出去重新找酒店的人已经熟睡下来。
床头灯全熄掉,黎风闲到另外半间屋接电话。
“你和叶筝去哪儿了?!”姚知渝猛一捶桌,“两个人都不接电话!”
“我们出去了一趟,”黎风闲冷静回他,“手机没电了。”
“去哪儿了?”姚知渝声势汹汹,“你知道我一觉睡醒发现屋里少了两个人一台车是多他妈恐怖的一件事吗?”
“昨晚泽恩那边给我打电话了。”
听到泽恩两个字,姚知渝焰气一下弱了下来,“黎、黎音姐出什么事了?”
“现在没事了。”黎风闲椅着一根栏杆,列车“窗户”被设计成挂壁镜。镜中人眼周红丝隐现,有轻微的乏倦。“我们明天就回来。”他说。
“行吧……”姚知渝全当他是在泽恩附近住上一晚,“下次至少微信上说一声啊。”他不吐不快,“别老这样,一个人什么都不说,问你就是‘嗯’、‘没事’、‘还好’。兄弟,我是真担心你,换个人来我都不跟他费那么多口水。”远处有人在喊姚知渝全名,他答应了两句,然后转回黎风闲这头,“反正你爱听听,不听就算了,我也懒得跟你说第三遍。”姚知渝说完这话就挂了电话。
黎风闲再次把手机调成静音模式。
关掉这边的灯,房间顷刻黑了下来,只留下床底贴的一盏小夜灯。
走到床边,黎风闲把手机接上充电头。机身震动一下,提示充电成功。
床上侧躺着的人呼吸绵长均衡,略长的头发盖过耳朵,黎风闲用手扫开半绺黏在叶筝唇边的发丝,视线沿着阴影边缘,一路拉长到叶筝的后颈。
凸起的骨节瘦硬嶙峋,一只手就能覆盖住,他收回想要触摸他的手,那地方太孤弱了,这么小的一块骨头,却要支撑起那么庞大的一个梦。
睡眠中的人翻了个身,铁艺床吱呀吱呀地叫,床柱上自带的手铐上下簸动,转身时垂坠到一边的衣领斜敞开,削直的锁骨盈住一室昏夜。黎风闲的手停留在叶筝脸侧,过了很久,他才拿指背拂平叶筝眉心蹙起的皱摺。
这一觉睡得酣,叶筝醒来时有几秒的溟茫,很高的房顶、圆形吸顶灯、白色的纱帐,床柱上还套着个带丝绒的红项圈——
他彷徨地撑起自己,巡视着周围,床边不知道什么时候多了张椅子,床头柜上放置的矿泉水开了盖,黎风闲的手机、充电线也都放在这边。叶筝这一下起得太猛,头有点晕,黎风闲是在床边守了他一晚上吗?
揉了揉眼窝,他掀开被子下床,抓着瞎往洗手间方向去。
解决完生理需求,又洗了把脸,叶筝趿拉着拖鞋往回走,这时黎风闲已经回到那张座椅上,问他:“睡醒了?”
“嗯,现在几点了?”
“八点,你可以多睡会儿。”
“八点?”窗帘遮光性很强,屋内乌漆麻黑,看不出一点早晨的样子。
叶筝没有睡回笼觉的打算,醒了就醒了,他两手扣紧,举高越过头顶,抻了下腰背,“你一晚没睡?”浑身松泛了,他把大白熊玩偶扯到腿上,“要不现在来睡一下?那半边我没动过。”
“不用。”
也是,有洁癖的人怎么可能睡得惯这里的床。叶筝能理解,“那我们早点回去。”他说,“早点回去你也好早点休息。”
他们收拾好东西下楼退房。
排他们前面的也是两个男人,肥头大耳的,看上去都要到退休的年纪。叶筝一过来,其中一个男人就朝他吹口哨,很下流的那种吹法,眼神一直往叶筝领口里钻。
“小弟弟,来和哥哥交个朋友——”
男人伸出的手倏然被挡开。黎风闲脸色寒冽地拦在叶筝前面。
男人转头去看同行人,嘴巴还不老实,“哟。有主了,可惜啊可惜。”
那人从鼻子里哼了声,没有要管他的意思,手搭在前台,把三百块对整齐,“叫你犯贱。”那人恨恨地,抬腿给了他屁股一脚,“人对象搁这儿站着也敢犯这个贱!”
前台服务员白眼一翻,大声喊:“下一位。”
叶筝过去还房卡,耳间还零零屑屑听见那胖男人在说,“这么凶,一看就很会玩”、“肯定是S啊”、“你别不信,这种男的我见多了,越好看越变态”……
“押金三百,还要补两百。”前台服务员给出一张二维码,问:“帅哥,现金还是扫码?”
“扫码!”叶筝付完钱,拉着黎风闲跐溜地往外走。
出了宾馆大门,又走出老远一截路,叶筝才慢下步子,眼睛往地上看,“下次不来这种地方了……”
黎风闲看他红透了的耳根子,淡笑了下,“在害羞?”
“我……”叶筝气结,“我没害羞,就是那人说话太、太离谱了。”
“变态的是我又不是你。”
没想到黎风闲会说这样的话,叶筝不知该笑还是该哭,他按了按车钥匙,硬邦邦地转走话题,“走,上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