比起前面江德与身边诸将的全副武装,招摇过市,我和江原显得有些偷懒。两人并肩走在大军稍靠后的位置,都头戴小冠,只着了战袍和御寒披风,长弓箭囊挂在马鞍旁,铠甲和作战用的重型长武器则缚在身后从马上,腰间唯系长剑而已。
我的从马是白羽,江原另找了一匹叫踏墨的黑马跟在乌玄身后,这次他的燕骑营自然悉数跟随,府中的幕僚也大都随军。我向身后扫了一眼,发现文士中又多了不少新面孔,却独不见杜长龄。其实自从杜长龄为太子府詹事后,我们便极少碰面,不知道他是不是如上次一样姗姗来迟?
江原发现我向后张望,乘机问道:“这次出征,感觉比上次有何不同?”
我见他眼带笑意,明显有所指,便答,“上次我受你管制,这次与你并辔而行,心情自然舒畅无比。”
江原目光望向前面蜿蜒如长龙的军队:“我的心情也大不相同。上次出征你阴阳怪气,对我既抗拒又不信任,身体很差,却偏要逞强,叫我费多少心?现在见你昂扬骑在马上,说百感交集也不为过。”他又靠近一点,悄声道,“这才是我要的凌悦!”
我对他转眼一笑:“其实我能想通,还得感谢一个人。本来我对你还存有疑虑,是杜詹事一言将我点醒,最终选择相信你。”
江原微微意外,追问道:“什么时候?”
我斜视他片刻,慢慢道:“从北赵回洛阳的路上,我被你逼着下马,与杜詹事同乘一辆马车的时候。”
江原立刻为自己辩解道:“什么叫被我逼下马,你当时……”见我眼神依旧,江原意识到什么,住嘴讪笑,“这么久了,越王殿下不会还在记恨罢?”
我挑眉:“久么?不过是年初的事。太子殿下若觉得自己这劣行算不得什么,你倒被我如此对待一下试试!”
江原转着眼睛,笑道:“好啊,只要能平息越王殿下之怨愤,本太子何妨牺牲一下?今日已非昔日,我对你的心意可是苍天可鉴。”
我嫌恶道:“苍天有无受你贿赂,本王不知。太子殿下想洗刷罪孽却没那么容易,看你现在这副表情,哪有一点抗拒愤怒耻辱之感?我起码还需找到一个动手理由,让你将我当日感觉体会一遍才算公平。”
江原苦脸道:“你的心情我何时不是感同身受?难道为了满足你,我要先移情别恋?”
我挥鞭朝他一指:“你!”看到江原眼底那抹若有若无的调谑,又慢慢收回马鞭,“算了,我又不是你,做不出这样的缺德事,凭你去勾谁搭谁,也生不出这样幼稚的冲动,反而还要担心你祸害了人家。除非你做了什么让我恨之入骨的事,”我哼笑,“太子殿下还是别尝试,否则后果就不只是强上你了。”
江原瞪我一会,扶额长太息道:“越王殿下怎可如此刻毒!明知我早将一颗心尽数给了你,更不敢做出事情让你憎恨,你却分明想让我对你理亏一辈子。”
我撇嘴鄙视他的做作表情:“因此太子殿下得明白,不是所有犯下的错都能弥补,凡事三思啊。”
江原歪过身子来,在我耳边肉麻:“把这一辈子赔给你了,还不够?”
我把他推开,咬牙道:“正经些!你究竟懂我的意思么?”
江原点头:“懂。你叫我小心别上错床。”
“滚。”
江原这才嘿嘿笑道:“我会爱民如子,不管此战多艰难,都不迁怒越人,这总行了罢?”
我点头,甩甩马缰道:“但愿你言而有信。”
江原手中鞭梢一探,缠在我的鞭柄上:“别跑,我呢?当夜从宫中出来的路上,你懂不懂我的意思?是不是也该给我一个承诺?”
“懂…”我郑重其实答道,然后在江原期待的目光中一笑,“你要我别忘了还欠着凭潮银子。”将手臂一转,摆脱了他。
江原沉声道:“回来!”
我催马向前,离他远远的,回头对他吐舌扮鬼脸。
江德初定的停留地点是扬州,一为察视新军,二为新聚合来的大军鼓舞士气,三为对南越朝中形成压力,造成大军压境、即将讨伐建康的姿态。不过在我看来他的目的还有一样,就是对全军宣布一下对我的支持和重视。
其实早在江德率大军出发之前,针对关中、蜀川的军队早已经秘密开始行动。虞世宁任西路主将,领兵十五万从函谷关悄悄进入关中,与武佑绪的十万关中军会合后,兵分两路。虞世宁联合秦王麾下驻军围取南越在关中领地,击溃驻守越军,由秦王军队控制关中诸关卡。虞世宁继续南下入汉中,与程雍会合,自剑阁入蜀。武佑绪则自陇上南下,过阴平关,沿外水河道直入蜀中,与程广会军。
韩王江进也半路悄然分道回了南阳,绕过襄阳等诸城,趁虞世宁未到之际,与程雍一同攻取汉中。
江德坐镇扬州,一边向长江下游施压,一边命魏军攻打长江中游与淮河上游之间的城地,旨在收取江北淮南包括割让的城池在内的土地。宇文灵殊、薛延年、翟敬德等大将都被一一派出,此外还有过去属梁王麾下的一些将领。梁王和宇文念被安排驻守中军,梁王世子江容则在后方负责筹集粮草。我和江原暂时不直接领兵,只跟随江德左右,依照战场形势变化,负责对总体战略进行安排。
从扬州到合肥之间的肥水、施水都已经凿通拓宽,扬州水军新军开始将练兵地点移向巢湖,部分新造的战船也被运送过去,距长江仅有咫尺之遥。虽然此时正值枯水季,并不适合下水训练,水军们还是经常驾船在湖面上来回游弋,训练时锣鼓声响喧天,几乎能直送入越军耳中。
新军们不练水战时,便在两国边境开展骑兵演练,经常突然兴起成群闯入越国境内,对当地驻扎的越军一阵骚扰。占优势时便真刀真枪地与之拼杀,不占优势时便仗着马快掉头跑走。除了江淮下游地区鼓噪多实战少,对其余地区的进攻,倒真的符合了江原处处为实的说法。
江德大概按捺不住激奋的心情,只要升帐议事就会全副铠甲出现,梁王和宇文念等人也是如此。相反我和江原都觉不作战时穿着行动不便,于是只穿便装出入,经常受到老家伙们冷眼。
我开始经常在江德大帐中见到江茂,他仍是面色苍白,不怎么说话,也不怎么管事。只是偶尔在江德问到意见时答上几句,其余时候都在沉默。私下里我问江原,江原道:“我猜父皇是想让六弟立一次军功罢,以后可以把他的官职向上提一提。”
我托着下巴:“对皇室嫡系亲王来说,吏部考功司职位确实低了些,不过历代不是也有很多亲王只领闲差么?你们兄弟个个不是省油的灯,皇上会不会是担心江氏嫡系倾巢而出,将宣王一人留在洛阳会惹出事端?”
江原敲打我:“你也变坏了,他又不是晋王,因为体弱多病,从来对朝政不多过问,能惹什么事端?”
“未必,他也有儿子,你怎知他不想为子孙谋求什么?或者皇上是在考验你,看你有无照顾手足的心思,让不让他放心。”我越说越觉得有理,故意拖长语调警告他,“太子殿下,你要小心了。”
江原凑近我笑道:“越王殿下一向重情,怎么突然就阴暗起来?不过你的说法倒是跟长龄有几分相似。”
我撇撇嘴,也冲他笑:“怪不得你听得如此敷衍,原来早有人提醒。”又假装随意地问,“对了,杜詹事何时能到扬州?”
江原却微皱了皱眉:“长龄……他不来了。”
我意外:“难道他的病又发了?”
江原叹道:“一到这个时候,他的病症就会加重,今年尤其厉害。我叫他留在洛阳静养,凭潮大概也要晚些才能赶到军中了。”
我听他如此说,也不觉同情叹气:“你举步艰难的时候,杜詹事跟随你左右,不论朝中战场都为你出谋划策,四面周旋,真称得上鞠躬尽瘁了。但愿他少受些辛劳,身体能快些好起来。”
江原点点头,将我搂在怀里,没有说话。
事情的发展验证了北魏出色的外交以及渗透手段。等魏军进攻的消息传到南越朝中时,新帝赵誊果然还在大宴群臣,于是这消息便取得了预期的效果。不但令赵誊当场变了脸色,也令在场大臣们相顾失措。待到江德发布的檄文一念,朝堂上哑然一片。
据说赵誊看到朝臣反应后更是大怒,随手摔碎了手中的琉璃盏,接着捶胸顿足,一边掷下头上皇冠,一边痛哭流涕着要追随先帝而去,全然没有了开宴时的得意与欢喜情绪。直到被众大臣拼死劝住,赵誊才擦掉眼泪,开始恶狠狠指责北魏的不良用心,并且怀疑朝中有人陷害于他。朝臣们见状,都吓得长跪不起,不断向赵誊表达忠心。还是丞相楚尚庸最后站出来,劝赵誊息怒节哀,先决定如何对付魏军为上。
于是就在北魏发起一系列进攻之时,南越也迅速发动大军,渡江支援江北。
当我听说南越发兵百万来与魏军对决时,不觉笑了:“南越军队要出动百万自然不成问题,可是都直奔江淮这几座城池而来,是为了把魏军挤死么?不是赵誊不懂用兵,就是其中有诈。”
江原也在笑:“短短几日内集结百万军队,难道不是乌合之众?越军主帅是谁?”
来送消息的斥候道:“回殿下,是霍信!”
我颇觉意外地与江原对视一眼,心道主帅倒是不可轻看。江原微微笑道:“看来赵誊有些手段,升官并不是白升啊!”
我要过斥候画出的越军行军草图看了一眼,肃然道:“我们还是先奏报皇上罢。
消息送到江德那里,江德问道:“霍信?就是那个将越王扣留多日的霍信?合肥之战时他还曾绕过大军,偷袭粮仓罢?”
江原道:“正是他,此人外表软弱畏事,其实狡猾无比,将自己包裹得滴水不露,却又善于钻人空隙,用兵习惯十分难测,只有越王对之了解一二。”
梁王听了不以为然:“越王若真了解,怎会遭他囚禁,又让他偷袭成功?本王看来,这霍信根本是越王的克星,万万不能再让越王初战与他对峙,以免初战不利!”
江原笑道:“叔父的担忧当然有道理,不过那两件事一次是越王乔装入越,身边未带人马;另一次是由韩王主持战役,当时我也在,失策的责任倒不全在越王。越王曾与霍信共事多年,又与霍信本人沙盘上推演过越魏两国战法,侄儿说他更熟悉霍信,并非信口之言。”
梁王哼道:“那是不是也可以说,比起别人,霍信更熟悉越王的秉性与战法?越王若不藏私,完全可以将实情倾囊相告,再由皇兄定下对敌之策及出战将领,这才是万无一失的做法。”
江原谦让地笑道:“叔父不要误会,侄儿的本意与您一致,并不建议越王领兵。选派谁迎击霍信,自然由父皇决定。”
江德凝视着桌上沙盘,仿佛没听见他们叔侄二人的对话,问我道:“越王,你看越军战略意图在何处?”
我认真道:“回陛下,照目前越军布置来看,他们还是将重兵用于防卫建康附近,历阳、广陵等处军队都没有移动迹象。南越军队数量虽多,需防守的军事重地也多,分散到各处后数量便不具太大优势。南越所谓百万大军,恐怕是连同各地接到待命旨意的守军一起计算,真正机动军队不会超过四十万。”
江德眉头略略舒展,应道:“哦?”
梁王在旁冷冷道:“越王此言有误,魏国同样地域宽广、要塞众多,如今攻越也是从各地抽调了不少兵力,否则何以发动百万大军?越王据军事重地多少判断数量,显然会低估越军。”
我微笑道:“梁王,魏军骑兵众多,来去迅速,可以轻易驰骋纵横切断敌军联系,迅速收复失地,不必在乎一城一池得失。南越以水军步军为主,据长江之险以御敌,一旦有一处防线被破,便有被踏入腹心之虞,因此不会轻易放松守城。这是南越实情所致,非想当然耳。”
江德对梁王道:“越军具体数量可派斥候监视,很快就可知道判断是否准确,梁王不必过分担心。”他接着示意我说下去,“越王既然对霍信有所了解,可将自己看法告之在座。”他所说在座者,不外江德、江原、梁王江征与宇文念,因为事关用兵大略,余人一概不得入内。
我目光在帐内迅速一扫,站起身道:“霍信过人处在于,他能迅速判断有利时机,为自己争取最大战果,又能及时察觉不利形势,果断撤兵。然而他多年来深藏不露,很难从过去战役中准确把握他的用兵习惯。但是据臣与他最近几次接触,发现他虽时常令人难以捉摸,有一点却从来不会例外。那就是他追逐个人功业及才能的发挥甚于关心国家兴衰,同时又十分爱惜自己的性命。正因如此,他用兵极有分寸,胜利时绝不贪功冒进,败退时亦能从容不迫,似乎进退得失在他心里都有一本帐,绝不肯有半点不符。”
梁王和宇文念眼中都射出惊奇的目光,似乎对我口中描述的霍信既感到惊讶又产生了兴趣,江德听后也若有所思。我笑笑,总结道,“臣认为,这是臣见过为数不多的醉心于经营自己的武将。不论过去甘心埋没才能,还是如今锋芒尽显,可谓步步用心。”
江德思索一会,抚须笑道:“朕倒真没见过,既然他不在意国家兴衰,是否表示可以诱之以利?太子,你以为如何?”
江原冷冷道:“魏国并不缺少将才,儿臣觉得此种人招揽无用,还是留在南越对我国益处更大。”
江德见江原看法并不一致,追问道:“此话怎讲?”
江原嘴角微露冷笑:“父皇明鉴,霍信此时正在南越朝中得势,如何能被我国打动?何况越人从来自视甚高,除非覆灭在前,未必会看好魏国。合肥之战霍信不肯支援宋师承,致使越军折损十万精锐,只要他继续依样而为,何愁越军不破?儿臣认为此时大量拉拢越国朝臣并不现实,还是以挑拨为主。”
江德赞同道:“也好,依太子之言。越王,你看霍信将会怎样行动?”
我肃然续道:“霍信看上去没有将麾下兵力全部投放战场的打算,应该是做了两手准备,一是分出兵力增援守城越军,二是将余下军队按兵不动,伺机袭击我中军大营。按照霍信性格,第二种准备才是重点。试想增援守军耗费良多,就算胜了也很难论守军与援军功劳大小,而只要他找准机会,直捣我中军大营,战绩是显而易见的…我军须派一员大将拦截越军,保证攻城军队不受干扰,同时加强扬州至合肥一带警戒,防范越军突袭。”
江德听了又转向梁王和宇文念:“梁王、幽州王有何提议?”
宇文念迅速直身抱拳,浓密的须发随着他洪亮的声音颤动:“老臣愿领十五万骑步兵,大破霍信援军!解除朝廷后顾之忧。”
梁王也不甘示弱道:“皇兄,只需给我十万大军,一定能大败越军。”
江原见状也向江德请战,只有我在旁沉默。
江德看看他们道:“此事容朕再斟酌,你们都不必心急。”他挥挥手,所有人都告退出帐。
江原却在后面悄悄拉住我,眼看着梁王和宇文念离开,耳语道:“父皇还有话说。”
我随着他重新入帐,江德正在张余儿帮助下脱了铠甲,疲累地在软榻上躺下。江原急忙走过去为他脱了靴子,盖好被褥,又为他按捏僵硬的关节。江德舒一口气,闭目道:“越王为何不请战?”
“臣觉得梁王所言有理,应该回避一下。”
“你怕了?”
我立刻道:“不。臣被霍信囚禁之时,曾与他推演夺地之法,故意显示对江淮的迫切之心,期望将南越注意引向江淮。臣不出面领兵,而是依旧固守扬州,也是此意。”
江德这才微微颔首:“梁王和宇文念,谁更合适?”
我直言道:“霍信韬光养晦多年,甫居高位便被赵誊委以重任,于情于理都不能不尽展才能,他求胜之心应是十分迫切。臣觉得宇文念归魏后未立战功,求胜之心与霍信类似,应该可以担当此任。”
江德突然睁开眼睛,肃然对我摆手:“不对,是梁王更为合适。”
我见他如此笃定,微微惊讶:“梁王虽然也刚与朝廷解开心结,可是多年未领兵……”
江德断然道:“朕了解他。太子认为呢?”
江原笑道:“儿臣自然赞同父皇。”
江德轻哼道:“混账,现在倒学会拍朕马屁!你和越王负责防范越军突袭,随时掌握战场情报,不必事事来报。”江原闻言向后退了几步,与我一同跪地领旨。再抬头时,江德已经睡着了。
两日之后,得知越军援军十五万奔赴江北,梁王率大军出发迎击越军,步军十二万,骑兵两万,他本人旧部与朝中兵将各占一半。此时安丰已经收复,庐江经过血战也被魏军占领,宇文灵殊等人转战向西,继续兵分数路围攻光州等地。
半月后传来光州及附近数城举城归降的消息,梁王军与霍信军在商城遭遇,鏖战数日,大败越军,并沿路向弋阳郡追击越军。再过旬日,宇文灵殊的中路军,薛延年、翟敬德的前后军等都分别传来粮草告急的消息,梁王军却渐渐无消息传来。
同时下游越军并无动静,扬州城平静依然,除了不断往来汇报战况的斥候,以及我们这些经常议事的将领外,普通士兵们似乎很难感觉到两国之间战争正在进行。
我从军情图中抬起头来,皱眉对江原道:“怎么越发感觉不对劲?粮草输送一直没断,也没听说被劫,为何三路军同时传来告急消息?梁王不是乘胜追击么,自从跑到弋阳就没消息了,难道有什么不测?”
江原正在仔细查看三发告急信的真假,闻言道:“斥候探明援军主将是鲁达明,你应该对他比较清楚。”
“他是名将之后,算个智勇双全的人才,可是梁王多年为将,说什么都不该连对外联系都被截断罢?”
江原随口“嗯”了一声,继续翻看关中战报,笑道:“虞世宁军报,关中六郡可望三月之内拿下,夏初便可与程雍会合。麟儿那小鬼还算争气,居然施计破了两城,不知是否有人指点。只有武佑绪暂时还无消息,我猜阴平关路途险峻……”
我见他心不在焉,起身夺下他手中军报,冷冷道:“太子殿下,关中蜀地鞭长莫及,暂时不需你操心。眼前弋阳形势不利,梁王又无消息,你倒像不甚在意?”
江原抬眼,笑着倾过身,在我唇上吻了一下:“粮草不够,就派人去送,梁王也总会有消息的。目前全部大军只出动了一半,其余的都留待渡江之战。越王殿下不用急,必在雨季之前夺回三郡六城,北控淮河流域,南控大别山脉,不妨碍你谋取襄阳。”他说着一顺手将我拉进怀里,手指乱摸,“真冷,我们睡下罢。”
我被他摸得发抖,好不容易挣扎着从他身上爬起来:“我要去见皇上。”
江原扣住我不放:“父皇早睡下了。”
我蹙眉掰开他掐在腰间的手指:“禀报重要军情,我不能将他叫醒?”
江原好笑地又将我搂过去,显然不同意:“父皇说过,不必事事报他,又不是大事,你急着去做什么?”
我瞪他一眼:“梁王没有消息,还不是大事?”正说着,脑中突然闪过一个极为诡异的念头。我停止挣扎,慢慢回身盯住他:“这次你和皇上的行为都有奇怪之处,难道……宋师承的经历将要在梁王身上重演?”
江原见我认真,收起笑容道:“凌悦,你想得太多了,别说父皇没有这个意思,我难道愿将亲叔父推入绝境?我只是觉得他们几路大军都已汇聚弋阳,人数即使有折损,也不会少于二十五万,怎能轻易被困?宣战才一月,军队遇事便立刻派军援救,那我们最后还能有多少人渡江作战?”
我推开他:“江原,你别想对我掩饰,假若换作我出征没有消息,你也会如此?梁王没有受困固然最好,假若真的被困,难道坐等十几万军队覆灭?如此胸襟,与赵誊何异!我看你们得胜也难!”
江原急忙拉住我:“你别误会,那是父皇与梁王事前的约定,倘若与越军展开决战,他便十五日不报信,十五日内若无法得胜才肯求援。现在距上次军报才过了十日,再等等又何妨?”
我怀疑道:“我怎么不知?”
江原苦笑:“梁王素来对你有看法,出征前父皇召他议事,故意拿你激将于他。结果梁王以为是你小看他,于是对父皇立下此誓。我听说后并没当真,也便没告诉你,哪知叔父说到做到。粮草的事明日叫六弟筹备便可,梁王的事就再等等罢。”
我半信半疑地坐回桌边,禁不住江原好言相劝,语气诚恳,也便没再追究。
从那以后又过了十日,突然有名农夫闯入城中,声言有梁王密信。他受伤甚重,已经无救,信件有大半沾染了血迹,等人将信拿出后便昏死过去。我展开密信,只见上面符号正是求援之意,立刻回手交给江原。江原惊讶:“难道叔父真的遇险?”
这时那名扮作农夫的斥候艰难抬起头来,我知道他尚有话说,立刻蹲下身,轻声问道:“你还有什么话?”
那名斥候猛地抓紧了我的手腕,颤抖着身体嘶哑道:“统、帅……霍……信!”说罢再度昏厥,片刻没了呼吸。
我慢慢起身,命护卫将那名斥候安葬,低声对江原道:“你听到没有?我们上当了,霍信亲自领兵,秘而不宣,欲将弋阳作为战场,覆灭江淮出征军队!”江原听了面上也有些变色,立刻与我去见了江德。江德听到消息后微叹:“梁王还是太固执了些,怎可为一己意气带累军队?”他转向我,果断道,“越王,我军决不可败,败则无力染指江南。朕命你率三万骑兵,火速前去支援梁王,不得有误!”
我接过张余儿递来的兵符,肃然道:“臣遵旨!”转身出帐,马上叫来裴潜燕七,命他们准备出征事宜。
江原跟着我来到营帐,边跟我收拾随行物品边道:“霍信狡猾,看来已将梁王包围,你务必小心。”
我边穿铠甲边道:“这我知道,倒是皇上的态度让人不明白。他看上去似乎早就打算好了,万一梁王不能取胜,就派我前往。”
江原微笑:“除了你,谁能对南越兵将的实力了若指掌?”
我横他一眼:“你也是个混账,事前半点也没向我透露。”
江原把流采递给我,笑道:“我当然希望不必你去。”
我“哼”地一声,将流采挂在腰间,就要向外奔。江原却拉住我,眯眼笑:“越王殿下,让我抱一下再走。”
“没那工夫!”
“只一下。”江原说着已经垂头,抬起我的下巴,轻吻了一下。然后他抱住我,低声道:“记得保护自己,一定要平安回来。”
我心中微微一动,也抱了他,隔着坚硬冰凉的铠甲,仿佛还能触到他的体温。我忍不住抬头咬了咬他的唇,笑道:“把你的少年武士给我用用。”
江原立刻掏出令牌给我,问道:“他们总共只有四十几人,够用么?要不把燕骑营带上?”
我把令牌攥在手里,微微勾唇:“够了,我还有箕豹营,那些少年也只要二十人。”放开他道,“我会把梁王带回来。”
江原看着我:“我只关心你能不能把自己带回来。”
我朝他笑:“太子殿下真令人感动,居然不问我要人的用途。”
江原正色道:“我相信你。”
三万骑兵很快集结完毕,我在城外对千夫长们简单交代了几句,便命令全军出发。因为事态紧急,随行又都是骑兵,除探路的斥候营外,所有兵将都是同时动身,三千箕豹军作为我的亲卫跟随在侧,那二十名少年武士也在其中。
我率军遵循梁王的行军路线行走,期望能在途中获得一些蛛丝马迹以判断梁王军的情况。骑兵速度很快,第二天已经过了安丰。我在途中看到不少军队驻留或交战的痕迹,不过都经过善后,没有混乱的迹象。
直到第三日,我们踏过一条河水进入弋阳境内,斥候飞马来报:“殿下,前方有两军交战残迹!应是刚刚结束不久。”
我挥手命军队停止行进,带着裴潜和一千箕豹军随斥候前去查看。还未到近前,便有箕豹军发出惊呼,只见无数秃鹫正在前方低空处盘旋。我急忙催马前行,越过低矮的土包和灌木,看到了令人胆寒的一幕。
无数人的尸体或散落或堆积在方圆数十里的土地上,有的浑身血迹已看不出本来面目,更多人肢体残缺,血液从伤口处流出来,浸染了一地。食尸的秃鹫就在他们上方,一部分还在展翅滑翔着觊觎下面的美食,另一部分却已经向地面俯冲下来,蹲在死去的士兵身上啄食。这异常丑陋的猛禽将嘴中的东西拖来拖去,血腥狰狞,腐臭难当,叫人几欲作呕。
几个箕豹营的年轻士兵已经呕吐起来,另一些人铁青着脸搭箭向它们射去。有三四只秃鹫中箭落地,附近的秃鹫却只是闪身飞到旁边,仍旧紧盯着下面不肯离去。
我叹息一声,对裴潜道:“你带人巡视一遍,估算一下双方战死者数量,再看看魏军中有没有梁王的人。”裴潜应声而去,我叫过斥候,“传令大军向南,绕过这里再扎营。斥候营继续探路,寻找梁王或越军的踪迹。”说罢也带领余下的箕豹军向南。
直到天黑裴潜才追上来,悄声道:“是梁王的人!双方损伤差不多,都在万人左右,似乎越军还更大一些。”
我皱眉:“这说明梁王起码那时还未落下风,送来的军报中并没有提到此战,看来这场战斗是失去梁王消息后发生的。双方都未有机会清理战场,难道从那之后,交战一直在持续?”
正说着,又有斥候来报,从刚才发现的战场向西,时有倒伏在地的阵亡士兵和将领,沿途还有不少丢弃的兵器旗帜,数量也以越军为多,绵延不绝!
我听了心中微沉,低声对裴潜道:“梁王只怕是中了霍信的诱敌之计,一路追杀而去,遭遇埋伏。霍信善于示弱,忍耐力也极强,易于出人不意,攻人不备。你去传令,大军就地驻扎,摸清双方战况后再行动。”
现在已入弋阳郡境内,贸然向前很可能首先被越军发现踪迹。我又派出几路斥候,除继续探查霍信军与梁王军外,分别寻找利于潜行的隐秘道路与攻城的宇文灵殊军队。
天亮后,斥候陆续回来,带回了几名幸存的越军和魏军士兵,终于得到确切消息。早在霍信被任命为统帅之际,他已经带少量亲兵秘密赶往弋阳,首先加强了弋阳等重要城池的防卫,接着严厉搜捕魏国留在城中的奸细。等到宇文灵殊等人赶到,弋阳城内外已经戒备森严,完全不同于光州等地。原先作为内应留在城中的魏人都被搜捕出来斩首示众,尸身就挂在城口震慑魏军。宇文灵殊等人不得不与越军展开攻城战,由于越军事先准备充分,魏军经过接连的战斗已经略显疲态,攻城战况极其惨烈。
鲁达明率大批越军前往支援,途中旗帜鲜明,很快在商城被梁王追上。双方在旷野中激战几日,死伤无数,鲁达明不支败走。梁王衔尾追击,在弋阳郡边境再次与越军主力军队对峙,越军再次丢下数万尸体败退。梁王以为全歼越军的时机已经成熟,于是命军队放弃辎重,轻装求战。
霍信从江夏宋师承手中征调了上次合肥之战幸存的四万越军精锐,埋伏在弋阳郡南面山麓地带。等到鲁达明将梁王军诱入事先选好的战场,鲁达明掉转旗帜,与埋伏的越军一同杀入梁王军中。魏军慌乱之下来不及组织有效进攻,被莫名击溃,前军四散,又与后面赶来的军队互相踩踏,折损了不少兵力。
梁王中军也受到冲击,险些被越军攻破,他迅速命军队向北撤退,又一面派出使者与攻城的宇文灵殊军队联络。可是宇文灵殊等人早陷入攻城战泥潭,根本分不出多余兵力接应梁王。弋阳越军忽然反客为主,主动出城进攻。各城之间相互配合,只要魏军围困一座城池,附近城中越军必定出城攻其后方。而宇文军兵力又不足以同时围攻过多城池,非但不能迅速破城,反而丢失了许多粮草,弄得十分头疼。
梁王这边等不到支援,不出几日随身粮草消耗殆尽,只得遇有供粮军队便强行扣留,勉强得以维持。十五日一到,梁王立刻向扬州求援,哪知消息通路已被霍信截断,几路密使都被霍信军捉住,绑到阵前割了耳鼻示众。宇文灵殊恼怒梁王抢劫粮草,又兼自顾不暇,遂与梁王各自为战。
我问越军士兵道:“霍信的中军行辕安扎在何处,你知道么?”那名士兵表示不知具体方位,我又问,“霍信平日穿什么样的铠甲,举什么样的旗帜?”
那名士兵仔细想了想,向我极力描述,包括霍信的坐骑与随从的装束都说得很清楚。我听着不像作假,回头对少年武士道:“你们都牢牢记下。”
又冷冷对那名士兵道,“吃饱喝足之后,你就带他们去寻霍信。假若你叙述无误,这包金银足够你回家置办田产,不须再参军受苦。”我一翻手,将那些碎金银倒了一小半在地上,剩下的都交给为首的少年武士,傲慢道,“这些你先拿着,其余的事后便由他交给你。如果你说谎,非但金银要收回,连你项上人头也要一并取来。”
那名越军士兵急忙叩首称谢,听到我后半句话又连称“不敢”。我挥手命人将他带下去,又找来几名当地百姓。这些百姓都是满面霜色的老者,显然被连日路过的军队惊吓,见到我时战战兢兢,几乎说不出话来。我温言安抚道:“诸位莫怕,你们原属魏国百姓,只是近几月来才被越国强行掳掠,必定受了不少苦。我奉皇上之命前来相救,只要大军得胜,你们回归故国后,朝廷必定调拨粮盐布匹抚恤孤贫,不令百姓再受战乱侵扰。”
那几名百姓叩头不已,我亲自将他们扶起来,命他们坐到对面。老者这才敢抬头,在火光中见到我的脸,都面带疑惑地互相对视,又见我始终微笑,似乎稍稍放下心来。其中一人大着胆子道:“不知道将军有何事需要小人效劳?”
我笑道:“听说诸位都对此地道路十分熟悉,也都曾在山中或附近山麓见到越军踪迹,不知你们有无把握为大军带路?又不知山中有什么不为人知的小路,可以直插敌军后方?”
几名老者又相互看一眼,小心翼翼道:“小人可以带路,也知道山中好几条小路平时无人行走。只怕越军来去迅速,小人带错了路,误了大军行程。”
我温和道:“没关系,几位老丈只要与斥候营一起探路便可,晚辈在此先行谢过。”
送走了那些老者,裴潜凑过来讥讽:“你的脸变得比天还快!”
我蹂躏他的头顶:“你要学的东西还多着呢!”
裴潜撇撇嘴,悄声问:“你到底要太子那些少年武士做什么?”
我重新盘膝坐在地上,将一些沙土倒进沙盘堆积地形,低声道:“此战我一定要取胜,霍信为了巩固地位也势在必得,可是若要以极小代价赢他并不容易,现在两国交战刚刚开始,我不愿现在啃上他这块硬骨头。所以只能投机取巧,用些歪门邪道的手段。”
裴潜迷惑:“歪门邪道?”
我笑:“你知不知道那些少年武士最擅长什么?太子苦心培养多年是为了什么?”见裴潜还是不解,我戳他一下,“是刺杀啊!小笨蛋。”
裴潜恍然大悟,接着问:“可是他们就算武艺高强,人数不会太少么?”
我拍他:“这种事,人越少越好。”想了想又补充,“而且他们成不成功还要靠我们努力。”
“我们?”
我托着下巴,在沙盘中划出地界:“我认为,霍信也不愿拼上性命来取得一场胜利,如果发现不能预料胜负,他会放弃。”
裴潜拧着眉头:“你已经猜错一次了,以为霍信会针对扬州,不会亲自领军。”
我抬眼,不高兴道:“那是情报有误,不是我判断失误。”
经过斥候再次确认越军驻扎地点无误后,我连夜安排了行军路线,又将少年武士分了组,几路人分别在向导带领下连夜向霍信军与梁王军的交战处逼近。空中不知飘来细雨还是轻雾,渐渐地笼罩了急行的人马,行至半夜,衣甲潮湿已经得难受。
根据估算,霍信军只有二十几万人,理应形不成包围。可是实际上,霍信将梁王引入一处箕形地带,利用地势之便,只守住几个重要关口,就将梁王困在了其中。起初梁王军还有一部分在箕口处,能够与外界取得联系,后来被越军疯狂进攻,防线渐渐收缩,终于成为网中之鱼。
我将骑兵分为三部分,裴潜燕七各率万人在向导指引下,分别绕至驻守箕口两侧的越军后方,我率箕豹营和一万骑兵从箕口外正面冲击越军,以期与梁王军内外呼应,突围成功。
暮色浓重,我率军来到目标附近。越军已经停止大幅进攻,留下部分人警戒,部分人清理战场以备明日再战,余下的都在休息。我耐心等待,直到裴潜和燕七燃起的信号远远映入视野,我果断翻身上马,命令出战。
所有骑兵都从隐藏的山谷中显露身影,不需要擂响战鼓,甚至不再需要多余的号令,万马奔踏在地面,已经声如雷鸣。雷声灌耳,仿似天地都为之摇撼,脚下土地顷刻便要瓦解崩裂。奔腾中,兵器与铠甲之间发出整齐的摩擦声响,如尖刺穿破惊雷。前排骑兵弯弓搭箭,一面奔近,一面射出穿甲利箭。箭如飞蝗,迅速穿透前面越军的身体,接着马蹄声至,将未中箭者践踏脚下。
魏军骑兵好像一浪高过一浪的黑色波涛,怒吼着冲向海岸,席卷途中一切阻碍。越军仿佛打散又抛起的孤舟,随浪潮奔涌来去。驻守在此地的越军数量最多,然而地形所限,却不能展开全部兵力,只能眼看着前面军队倒下,才能重新补充空档。原本一夫当关万夫莫开的优势,转而化作孤军作战的劣势。
最先进攻的骑兵所持长矟大多已刺入越军身体,他们开始抽出腰间斫刀肆意劈砍,血花如雨飞溅,洒落在战场中每一个人身上。
第二波骑兵也已列队出战,他们开始冲击里层的越军。这时越军已经迅速结阵,挺起的长矛森森排列,等待着将冲来的骑兵穿透。魏军放箭的同时,藏于越军盾牌与长矛后的弓箭手也开始射击,双方箭落如雨,中箭者倒伏无数。魏军因为人马都身披铠甲,死伤不算太多,仍旧冒着箭雨向前冲杀。越军立刻挺矛相迎,将许多魏军刺下马来。
夜色消散,微雨不停,湿气愈发浓重,洒落的鲜血浸透了脚下土地。苍白的日光照落下来,将血水同雨水一起蒸腾,使战场上空弥漫着一股浓烈得散不开的血腥气息。
我才看清对方越军的旗帜,那是霍信调拨来的越军精锐。越魏两军不论人还是马的动作都慢了下来,激战耗尽了他们的体力,战场中越积越多的尸体也使行动变得越来越困难。好像约定一般,交战中的人马都渐渐停止进攻,开始退往一边寻求休憩之所。而魏军的将领指挥士兵清理战场,以便于下一轮进攻。
等到道路基本通畅,我忽然吹响号角,率领三千箕豹营冲杀过去。我们一直在队伍末尾,没有过分消耗体力,箕豹营也由于我的约束没能放开手脚。此时听到出战令,立时精神抖擞。未能参战的越军一直在箕口严阵以待,此时见我们冲来,也立刻挺起武器相迎。
我同时扣住五支羽箭,连珠向前射出,前方越军应声而倒。我躲过对方射来的羽箭,率先杀入越军阵中。箕豹军紧随身后,长矟或刺或扫,击倒拦路越军。更多越军无声息地涌上前来削砍马腿,箕豹军长矟疾挥将他们逼退,仍旧有数人落马。后面休息过的魏军也重新上阵,与越军再次交战。
战到正午,我终于发现围困谷内的梁王军队,他们原本在与谷中与半山的越军断续交战,察觉有援军来到,便拼命向箕口这边突围,与我们内外夹击,终于令越军防线薄弱下来。我见到有机可乘,立刻率身边千余骑冲入。抓住一名落马的魏军,将他提上马背道:“我是越王,奉皇上之名前来支援,梁王在何处,你给我指路!”
那名魏军听了振奋起来,激动道:“殿下,梁王正在前面与越军激战!”
我顺着他的指引,率军向前,遇有梁王麾下魏军将领,便命他们集中兵力向箕口方向突围。奔不过几里,果然见到梁王怒发冲冠,率领亲卫正与越军搏斗。
我策马上前,高声道:“舅父!”
梁王看见是我,手下发狠,砍倒了一名士兵,怒道:“你来做什么!来看本王的笑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