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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34章 静待其变

越江吟 南州 9449 2025-02-03 21:59:28

我抬起头,对上江德睿智的目光,立刻明白他的用意,暗中抿了抿嘴角才忍住没露出笑容,忙重低头拜道:“臣谢——”

不料还未下拜,两手突然被人从旁抓住,我微微一愣,却见江原冷冰冰扫我一眼,抢先拜道:“父皇,虽然越王咎由自取,但本意是为魏国争得用兵主动,割地毕竟不是初衷。何况他重伤初愈,之前在南越受到非人对待,已有旧伤复发迹象,再加笞刑,只怕他支撑不住。儿臣以为后三项作为惩戒足矣。”

江德严厉道:“太子,你别忘了自己犯的错比越王还重,就不要替他说情了。若非因为你是储君,当庭受笞有伤国体,朕连你也不会放过!”

江原坚持道:“儿臣与越王虽政见不合,但绝不愿枉顾事实。尽管越王主张割地。然而当初私自割地谈判,全是儿臣一人主张,确实与越王无关。越王是魏国亲王,同样关乎国体,既然儿臣罪重尚能免刑,越王之罪也该当免去。”

江德冷笑:“朕何时说过对越王施以惩处,是因为割地主张?太子你不要僭越成了习惯!”

温继连忙起身劝道:“陛下息怒。越王毕竟是长公主独子,太子殿下从小与长公主亲厚,越王是他亲自寻回,私心加以维护亦是人之常情。臣也觉得陛下对越王处罚过重了,不如暂且免去笞刑,让他将功补过。”

宇文灵殊也立刻离席:“臣赞同温相之言,请陛下免去越王笞刑。”

江进见状,也离席附和。

江德不为所动:“朕顾及越王身体,已经网开一面,否则何止二十笞?朕不会更改旨意,诸卿归座罢。”众人知劝解无用,便都默默退下,江德道,“太子,你也归座!来人,除去越王衣冠,立即当庭行刑!”

江原不肯动,沉声道:“当庭行刑有辱人之嫌,臣请将越王延至他室执行!”

江德冷喝:“不当众人之面,怎见得行刑无偏袒?朕不集结百官于此观刑已然是留了情面。太子若觉心中愧疚,那便别再做出这等事。”甩袖对听命走进来的侍卫道,“把太子请入坐席,严守殿中,任何人不得干扰行刑!”

我表情平静地朝江德一拜,然后伸开双臂任执刑侍卫除去王冠与朝服。

很快,白色的单衣被褪至腰际,我直身跪于殿中,周围安静得连众人的呼吸声都听不到。似乎能感觉到背后细长的竹板正在扬起,而所有人都已将全部关注集中在我身上。

刚才还是锋芒毕露旁若无人,转眼已经气势全无地接受处罚,不知道他们此时的表情是惊讶还是暗喜?至少江原的表情我能猜到——他一定在生气。

“啪!”一声脆响突兀地响彻大殿,我上身不觉向前一晃,身后不知是谁倒吸一口冷气。

“啪!”鞭打皮肉的声音又一次响起,令人战栗的痛感骤然传遍全身,几乎就要难以忍受。

我全身反射般绷紧,不由自主咬紧了牙关,额头却立刻有细汗渗出。一下一下,竹板毫不留情地落在后背,我起初还能数得清楚,后来竟渐渐模糊,只觉得每鞭打一次带来的疼楚,越来越难以承受。不禁在心里轻叹,好像重伤之后,对疼痛的忍耐力便差了很多。

记不清是第几次竹板落下,剧痛巨浪般将我吞噬,我仰起头,身体几乎要绷至极限,眼前顷刻漆黑。

过了一会,耳中听得竹板落地的声音,执刑侍卫的声音惊慌道:“启奏陛下,再打下去,恐怕……”

我才发现自己不知何时已倒在地上,身体贴着冰凉的地面,后背却如火烧一般。我双手慢慢试着撑起身体,有人已经踹飞了侍卫,快步走来。

我被江原慢慢抱进怀里,接着听见他冷酷的声音:“打够了,还不滚出去!”

那侍卫惶恐地退后几步,却跪地不敢出门。

温继急忙出列道:“越王身体不足以承受二十笞刑,惩戒效果已足,恳请陛下宽宏!”周玄等人见情势如此,也全都出列求情。

江德方问那侍卫:“还剩多少?”

行刑侍卫慌乱道:“禀陛下,已执刑十七次,还、还剩三次。”

江德道:“好,今日看在诸卿求情面上,刑罚便改为十七次。张余儿即刻宣太医为越王治伤,周卿、温卿随朕去书房,余人退朝罢!”他说着步下台阶,转入内殿。

梁王等人都立刻走出大殿,江进看我一眼也出殿,只有宇文灵殊似乎欲来关切,看到江原目光,只说得一句:“阿弟保重。”也随众人走了。

温继摇摇头上前低声道:“皇上也有难言之隐,殿下莫怪,若有用到老臣处,尽管开口。”说罢便尾随江德进入后殿。

周玄最后一个离开,经过我时,目光的锐利似乎略有收敛,看我一阵道:“可惜太弱。”也转入后殿。

我靠在江原身上,微微挑起嘴角想笑,忽觉满口血腥,原来嘴唇都已经咬破。

江原的表情像裹了数十丈坚冰,一阵阵向外散发寒气:“还笑!终于吃到苦头了,这滋味如何?”

我慢慢眯了下眼:“心情舒畅,打得痛快。”

江原轻轻把我的单衣虚拢上来,盖住上身,狠狠道:“那我真该请求父皇打满一百下!等把你小命打掉,看你还怎么痛快!”

我笑,嘴唇上的血都蹭在他身上:“太子殿下,你舍不得。”

江原冷哼:“我此刻手里要有剑,现在就把你这满天乱搅的舌头割下来!”

一个小内侍恰好走过来,恭敬把收走的佩剑送上,小心道:“二位殿下的佩剑。”

江原无语,一把抓过龙鳞和流采。我忍不住发笑,可是全身疼得仿佛要散架,反而闷哼了一声。江原厉声对那内侍道:“你到我府里去传话,就说越王受了笞刑,伤势严重,叫凭潮即刻去越王府等候!传慢了小心你的脑袋!”

小内侍唯唯应声,撒腿跑出大殿。江原将两把剑都挂在自己腰间,冷冷问我:“到宫门外才能乘车,你还走得动么?”

“不如你背我?”我挑了一下眉毛,自己忍住疼痛,慢慢向大殿门口走。

江原把我拉住,面无表情地蹲下:“上来!”见我不动,他又哼一声,“你已经够丢人了,我不嫌更丢人一次。”说着将我双手拉过他肩膀,手臂轻轻分开我的腿,托了起来。

他背着我迈过大殿高高的门槛,恰巧太医在张余儿引领下匆匆走来。张余儿表情惊讶,但立刻小心询问道:“太子殿下,王太医来了,是不是把越王殿下安置到偏殿?”

江原语声沉冷:“你转告父皇,我府里自有大夫,不劳太医费心!”

我一路上伏在他背上,忽然想起什么,便小声开口道:“太子殿下,我赢了。”

江原怒道:“你赢什么了?你指朝堂上对我说话不留情面,自己逞能被打了板子,我还得先不跟你计较,找人治你的伤?”

我低声:“你真以为我走不了么?你揭我伤疤也揭得够狠了罢!”

江原冷笑:“如此还阻止不了越王殿下一往无前,自讨苦吃!你以为朝中除你便没能带兵的人了?”

我已经疼出一身冷汗,轻声道:“别忘了我们约定过不管朝中最终如何决定,都要无条件支持对方。”

江原加快脚步道:“本太子背人还是第一次,越王殿下小心我分神把你扔下去!”

我一笑,闭嘴不语。

回到越王府时,凭潮早已经在房中等候。见到我惨状后不出意外地数落一遍,边数落便边麻利地上药:“幸好行刑之人手下留情,只伤了皮肉,没动筋骨!越王殿下,叫我怎么说你?刚开的药还没吃完,就迫不及待去挨板子,请问您脑袋里面是不是装满了浆糊?”

我只有边忍痛边赔笑:“那个,我再打个欠条,等到明年再还你罢?”

“不敢!”凭潮翻白眼,“照您这不要命的架势,恐怕不等明年我手里欠条就成死帐了!”

“凭潮。”江原在一旁阴沉了脸。

凭潮闷声收拾东西,临走前道:“越王殿下,就这样晾着,千万别穿衣!实在冷了披件干净绸衣,小人定时来帮您换药。”

我哀叹一声,继续扒着枕头:“太子殿下,你也该回去面壁了。”

江原坐到床边,冷笑道:“越王殿下自身不保,还有空管别人?”

“非也。太子殿下计策受挫,还是需要仔细想想。”

江原冷冷凑近我:“父皇照样要你闭门思过,你别指望近期还能玩什么花样!”

我轻笑:“为何不能?我要做的事多得很。皇上既然这么做,就表示接受我的计策。”

“你已经被收去兵权。”

我毫不在意,笃定地道:“只要皇上按照我策略行事,那他便不得不用我。”

江原伸手按捏我的臀,切齿道:“凌悦,你分明是信口开河才说动父皇!就算道理如此,操作起来哪会那样容易?”

我皱眉:“别动,牵得背疼!你让我好好养伤!”

“你还知道疼?”江原手指不肯放轻力道,另一手抬起我的下巴便狠吻下来,“行刑的时候,你倒忍得住不喊疼!”

我被迫抬头,被他闯进来肆虐了好一阵才勉强挣脱:“江原,你不要乘人之危!有种的在朝堂战场上赢过我!”

江原眸子危险地闪动:“这个可跟庙堂无关。你害我又要等下去,难道没想过怎么补偿?”

“胡搅……唔……”

他不由分说压在我唇上,我被他吻得脸颊涨热,感到背上疼痛又起,不觉恼羞成怒。正在想办法挣脱之际,忽听门外传呼道:“皇帝陛下驾到!”

我和江原同时一惊,几乎是江原将我放开、为我盖上绸衣的同时,江德已经走进房中。

我急忙撑起身子,觉得此刻自己脸上定然窘态毕现,也不知刚才的放肆之举有没有被江德看到。江原也立刻站起身,淡淡道:“见过父皇。”

江德脸色冷静如常,只扫他一眼道:“太子将朕的旨意当做耳旁风么?”接着快步走到塌前将我按下,温言道,“不必见礼,养伤要紧。朕亲自将太医带来了,这便命他为你疗伤。”

我感激道:“多谢陛下,不过太子府有个擅长医术的少年,臣的伤一直由他负责调养,刚才他已经来为臣上过药了。”

江德点点头:“那便好。”说完又冷冷看了一下江原,显然责怪他竟说出“不用太医”这等明显顶撞之言。

江原视线微扬,表示不肯悔过。

江德不再理睬他,慈爱地对我微笑道:“稚儿,这里不是朝堂之上,不用对朕拘束。朕是你的舅父,你私下完全可以这般称呼朕。”

我被他这样慈和的目光看得不习惯,迟疑一下,低声道:“陛下,臣心里早认您是舅父,只是口中说来,总觉……”

江德笑道:“你若觉得别扭,朕不勉强就是。朕今日在朝上打了你,心中颇为不安,真怕你一时赌气,不要朕这个舅舅了。”

我忙道:“陛下多虑了。臣甘愿受刑,心中并不觉得委屈。”

江德目光一闪:“朕让你当着朝中大臣之面受此重罚,你不怪朕?”

我正色道:“陛下为平息事端,不徇私情,英明之举。”

“你心心念念要统兵,朕却收了你兵权,你也没有怨言?”

“陛下从大局考虑,臣也不敢只顾自身得失,只要最终于国有利,臣无怨言。”

江德神色满意,轻轻拊掌道:“好!果然不负你父母的血脉,朕没有信错你。”见我表现出迷惑之色,江德又笑道,“现在不妨告诉你朕的真实用意。对你当众施以刑罚,是为了让朝臣无法再提你私去南越,致使我国被动之事;免去你的军职,是为了保证攻越计策实行时,无人能将矛头指向你,并借此阻挠朕的决定。”

我显得神情激动:“这么说,陛下——”

江德微微一笑:“如果朕决定用你的计策,却暂时不用你的人,你不会觉得心中不平?”

我听了默然半晌才道:“陛下思虑周密,臣自然明白其中深意。只是东海新兵还未成军,蜀川、荆襄,也只有臣最了解熟悉内情……”

江德止住我,笑得更是胸有成竹:“稚儿太过心实了,朕只收回你的领军权,并没有夺你治兵权,东海水军仍属你治下,何来无谓担忧?”

“陛下!”我这次是真的又惊又喜,“原来陛下早有安排,臣还以为……”我心道,原来江德果真老谋深算,居然当着这么多重臣之面玩弄文字游戏。

江德狡黠地看看江原,抬手拍拍我的头:“不到全面开战之时,朕不会轻易将帅印交给任何人,你养好伤后仍去东海,不训出一支抗衡南越的水师,朕唯你是问!”

我心头一热,脱口道:“陛下放心!”

江德大笑,笑罢肃然又道:“你那五策朕仔细想过,也询问了周玄和温继的意见。他们都认为前四策可行,惟独最后一策实在冒险,不敢苟同。二人都倾向于将全局筹划之担交给太子,认为这才是两全之策,越王以为呢?”

我抬眼看江原,见他仍旧一脸阴沉,并无喜悦之色,心中暗笑,十分坦然道:“臣无异议。其实臣也早知自己身份尴尬,难以令老臣心服。太子殿下取北赵之功举国皆知,他又是囯之储君,由他统筹全局定然游刃有余,也更易得朝野信赖。”

江德态度更加慈和,点头道:“你有如此想法,朕十分欣慰。”转头叫江原道,“太子过来。”

江原冷淡地走过来:“父皇。”

江德从袖中抽出一卷写好的敕令递给他:“看看罢。”江原不情愿地接过,江德道,“既然你恰好在这里,朕省得多走一趟。从现在开始,你首要任务就是按照越王的构想,帮助越王协调各方关系,他要的条件,你要想方设法满足。一年之内,朕不但要看到对南越各方各面的包围渐成雏形,还要看到北魏的力量渗入南越骨髓!”

江原将旨意看过一遍:“父皇既然叫儿臣负责对越统筹,儿臣到底该按照自己的想法行事,还是听命于越王?如果事事要迁就越王,儿臣还怎样照顾全局?”

江德冷冷道:“你不要想着在朕面前混淆视听,朕采纳越王的建议,他的策略也便是朕的意思。只要他认为你没有偏离我国对越方略,你怎样做是你的事,朕不会干涉。”江原不再争辩,脸上却分明写满不服,江德犀利道,“太子,你该不会为朕不肯接受你的建议,又对越王动刑而不满罢?朕告诉你,朕这样做是保护越王,最大程度地制止了朝臣非议,同时也是尽最大努力稳住南越,保证我国以最小代价赢得胜利,不至被拖入长久战争泥潭。天下一日不宁,不管是谁都不会坐得安稳!”

江原低低一笑,语声听来刺耳:“母亲说得果然没错,归根结底是父皇自己急于求成。”

江德面色微沉:“你母亲说过什么?”

江原丝毫不躲闪他的视线:“母亲曾说,您一生最大的追求,就是亲眼看到魏国一统天下,并为之不遗余力。”

江德听后不语良久,末了竟然长叹一声:“知朕者莫过你母亲。”

“可是父皇却从没真正了解过母亲。”

江德并没为江原顶撞的语气发怒,反而默认道:“朕愧对于她,多年来几乎将她忽略,直到她骤然离开,朕才发现似乎失去了什么。朕知道你虽然不提,心里也一定有所埋怨。”

江原缓缓道:“父皇,我并无此意。只不过想告诉您,儿臣虽早已惯于失去,却不愿失去更多。在您看来十分稳妥之事,在儿臣眼里是冒险轻进。”

江德起身笑道:“你现在不像过去般一味争强好胜,反而懂得深思权衡,这很好,让朕放心许多。不过朕并不是冒进之人,温继与周玄自然也不是。南越正面临朝局动荡,朕认为这是谋划攻越的最佳时机,机会稍纵即逝。越王之策恰与朕意相合,无论从何处权衡,都值得一试。”

江原眼中显出一丝烦躁,并不回应江德的话。

江德坐到桌边,对我道:“越王如果不累,朕想现在便想与你商讨两件事,一是如何暗中收购南越民间存粮,二是何时推动南越太子篡位。”

我看看江原,回答道:“想必陛下早已知晓,太子、梁王为了加强对民间势力的掌握,都将控制江湖帮派作为手段,臣也曾偶然进了一个帮派,有幸结识到其中的主要人物。这些帮派为有时会做些投机生意,因此平日为躲避官府日常搜检,都自有一套周密的行事体系。臣认为只要将他们好好加以利用,会比由朝廷暗中派人出面收效大得多,同时会将我国的意识掩藏得更深,即使南越朝中有所察觉,也可灵活调整策略,而绝不会连累到魏国头上。”

江德颔首:“不错,这件事须掩藏得越深越好。太子,朕记得过去晋王也控制过一个帮派,不知现在如何?”

江原道:“黑蛟帮参与晋王谋反,失败后害怕朝廷报复性剿灭,已经逃亡南越。”

江德沉思道:“此帮虽然气数衰微,却可以利用他们转移南越视线。”

江原万分不积极道:“儿臣禁闭过后便着手去办。”

江德不悦:“你若成心拖延,就交给越王去办。”

江原咬咬牙:“儿臣回府便即刻召集人手。”

江德面色这才缓和,又道:“朕决定先遣使与南越商议接回仪真,然后再帮助赵誊创造夺位时机,这件事不能太快,一定要在魏国做好全部攻越的时候。赵焕一死,立刻发兵!”

我本来还有话说,听到此言大吃一惊,不顾背上疼痛,起身跪于床塌之上:“陛下!”

江德语重心长地看着我:“朕知道,你对赵焕尚有父子之情,即使如今决裂,依然不忍心看他身死。但是你也要明白,赵誊夺权源于本心,若非顾虑赵焕还有余威,只怕兵变当日他便弑君篡位了。赵誊用卑劣手段将你驱逐,便是急于为争位铺路的表现,终有一天他会要了赵焕的性命。朕只不过是设法使赵誊的这一行为,在对我国最有利的时机做出。”

我颤声道:“臣明白。臣去南越的部分动机,也在于促使赵誊夺位。可是赵焕毕竟于我有养育之恩,我不能……不能……”

江德温言安慰我道:“稚儿不必不安,就算赵焕果真被杀,也决然与你无关。”

我有些痛苦地喃喃:“无关么?”

江德还是温和地慰道:“赵誊心狠手辣,一心谋夺帝位,即使没有你去见赵焕,他也必会动手。”

我见他站起身,似乎有要走的意思,急切道:“陛下,南越朝中还有老臣,如果赵焕不死,他们便不会甘心服从赵誊。如果赵誊打压这些人,他们便会倾向于赵焕复位,并支持南越三皇子赵葑成为太子。南越势力便会愈加分散,那时我国再借机进取,不但名正言顺,而且更易各个击破。赵焕若死,反而会让南越势力凝聚在一起,于我国不利!”

江德久久看着我的眼睛:“稚儿,这件事容朕再想想,日后再给你一个交待如何?”

我无话可说,只得点了点头。

江德又叹道:“仪真的事,你也不用过于在意。你二人的婚姻本就阴差阳错,再勉为其难,未必合适。等她回来,朕会为她另择良婿。”

我目送他出了门,怔怔坐倒在床上。江原走过来,替我将滑落的衣服披上,冷淡道:“你相信父皇的话么?我是说赵焕。”

我闭上眼,缓缓摇了摇头:“我知道,皇上既然当面提起,就表示决心已定,刚才的话只不过是安抚我罢了。”

江原在床边坐下,小心地拉过我,将我按在胸口:“想听我说什么话?”

我靠在他身上,并不想挣开,仍是闭着眼:“随意。”

江原轻轻笑了笑:“先安慰罢。即使没有你推动,赵焕可能也难逃一死。赵誊可以置你死地,难道还会对自己父亲手软么?”

我道:“嗯,有道理,然后?”

“然后,”江原换了讥讽的口吻,“你难道不该早想到是这种结果?自己做出的事,又来假惺惺掉几点眼泪表示难过,虚伪之极!”

我身子一颤,眼角果真落下泪来,滚进江原的衣襟里。我渐渐抱紧他,许久道:“很好,既已做出卑鄙之事,再有旧情难舍,也确实虚伪了些。”

江原低头吻我,笑道:“我说笑的,你一直将赵焕当做亲生父亲,怎会不为此难过?只能说鱼与熊掌,世事不由人,还是静观其变罢。别再胡说什么赵焕不死于魏国有利,我都不信,父皇怎会被打动?”

我一把将他推开:“别拿我说过的话反制于我,难道我的话没有根据?”

江原笑:“根据倒是有些,只是没什么大用。我们将来只要师出有名,又不是真的要帮南越摆平内政。”

我侧身躺下,长叹一声:“也许皇上的用意,不但是要平息众怒,也是怕我插手他初期的安排。”

“关乎南越内政的事,你本来就不该插手,当心引火烧身。”江原摸一下我的额头,“我去召集天风帮的首领,你静心休息一下罢,若再不小心发了热,就好得更慢了。”

他说着要离开,我抓住他的手:“你老实说,这样反对割地,是真的认为此计冒险?你也必须承认如此可以更快图谋南越罢?除了暂时丢掉那三城,北魏得到的将比失去的多得多。”

江原听后面色一沉:“你不知道我为何反对么?我宁愿放缓一下攻越步伐,不愿你如此涉险。现在无论北魏还是南越,都将视线盯在你身上,你要让魏人心服,要面对越人的仇恨,还要去重新挑起蜀川人的关注。越王殿下,一个人有多大的力量才能承受如此重担?父皇不会为你着想,他只会为了自己的大志而压垮你。我时刻担心他对你利用过甚,所以极力反对,可是你呢?你却迫不及待地把自己送出去!”

我淡淡一笑:“谁说我要独揽,统握全局的任务不是最终交给你了么?朝中无数大臣将军,事情怎么可能都叫我一人做完?”

江原眸子幽深:“是,这就是你的如意算盘。用最后一策吸引众人全部注意,却叫他们忽略掠取蜀川荆襄需要付出多大的代价。越王殿下,你要做皇帝么?何至于急成这样。”

我伸出手指,压在唇上:“嘘!太子殿下,你要害我在魏国也无立足之地么?这是魏国千载难逢的最好时机,趁南越各方势力撕裂,趁南越布防还来不及有太多改变,趁蜀川刚刚又开始动乱,我可以在其中发挥最大作用,皇上对我的依赖心理也将最强。现在不抓住时机,几年、甚至十几年之后,谁又知道如何呢?”

江原背过身,重重地一哼:“事已至此,我争不过你。只是除了布军,你尽量少操心罢!你性格懒散,不适合涉入太多利益牵扯,免得越弄越糟!”

他摔门出去,过了一会,府中护卫来报:太子殿下翻墙离开了。

我听了心情忽然变好,趴在床上睡了一觉。

醒来时全身有些凉意,原来已经入夜,卧房中一点烛光如豆,江原正在床边桌上伏案书写,手边摊了一堆文稿。

我惊道:“你不是走了么?何时又来的?”

江原淡淡抬眼:“吵醒你了?我怕你睡着后不知轻重,所以把公文搬来这里处理,顺便看住你。”

我看一眼漆黑的窗外:“这么晚了,你不睡觉?还有,你居然违抗圣旨,不在府中闭门思过?”

江原边写边道:“过会再睡。在哪里思过不是思过,不出门便是,也便于跟你商讨事务。”

我这才想起来问:“你睡哪?”

江原一笑,指指我这边:“你说呢?”

我断然道:“不行!”接着补充,“你会挤到我的伤。”

江原无奈道:“好罢,那我只能睡这边的竹榻了。”

我重新闭眼入睡:“随便!”江原一笑,我忽然意识过来,“不行!你回府去睡!免得被人……”

江原笑得奸诈:“晚了,你的贴身护卫都知道我今夜与你秉烛商讨公务。”

“你!”

五天之后,我的伤口开始愈合,能够穿着宽松的常服在府内走动了,江原却依旧没有搬回去的迹象。每次被我驱赶,不是威胁要叫来凭潮瞧我伤势,便是叫府内官员前来讨论政事,害我无法再开口。

经过数日安排,倚风已基本布置好在南越的人手,公孙叔达也来信说正逐步深入长江水道;而齐谨与公孙叔达达成协议,双方在各自海域互相放行,由淮水帮承揽南越海上生意。魏国官府由此暂时对这些帮派放松了管制,甚至为之提供便利,但前提是,他们必须在一年内掌控南越民间余粮走向。

二十几天后,伤势基本愈合,江德取消了我和江原的禁闭,召我们入宫议事。江原在路上道:“听说去南越的使者已经归朝,似乎赵誊不肯放仪真回来。”我不由默然。江原又道:“父皇召我们入宫恐怕就是为这件事。你难道没想过,你若肯承认与仪真的夫妻关系,不但对仪真,对你自己也会非常有利?”

我瞥他一眼,冷冷道:“怎么说?”

江原低头:“你承认仪真,现在的地位会更加稳固。即使一时迎不回她,将来进攻南越,只要你表露救回妻子的决心,肯定会赢得许多人同情,而不会像现在这样遭受非议。”

我微微发怒,指着他道:“闭嘴!我没见过你这样将妹妹反复利用的兄长!如果仪真回来,你我二人除了向她谢罪,还能有什么资格再谈此事?”

江原看着我:“你以为我想么?”

我别开视线:“先去听听皇上怎么说罢。”

江德果然是为此事传唤,大概是一直为攻打南越布局之故,他显得有些精神不振。简单问了我伤势和江原进展后,便长叹一声道:“朕原以为我国不计较那六座城池,便可以接仪真回来,没想到使者待来消息,非但南越不肯放人,仪真自己也坚决不肯回来。”

我和江原都不觉一愣,江原低声道:“南越太子素性贪婪,这次去交涉本来便存了侥幸之心,预备他们提出条件。可是皇妹自己为何不肯回来?”

江德看看我,叹道:“仪真对使者说,虽然她无缘嫁给真正的越凌王,但是毕竟已嫁作人妇。无论是否曾受到蒙蔽,所嫁之人身份如何,她都愿跟随左右。夫君既在南越,她便当自己是越人,无论如何不能舍弃他回魏国。——有女烈性如此,朕也无法!”

我听得又惊异又惭愧,不想仪真不但深明大义,还是如此一个坚贞女子。

江原皱眉问道:“父皇,皇妹知道那关暮秋本有妻子么?关暮秋只是一介平民,南越太子已经宣布他替身身份。仪真是魏国公主,如果跟定了关暮秋,日后要怎样生活?她在南越岂不是变成了无依无靠?”

江德喟然道:“仪真大概都清楚,听说仪真一直在设法保护那人,有人怀疑他身份时,反而出面他遮掩。那替身的妻儿似乎早被人保护起来,至今不知所踪。朕已再次派使者交涉,希望南越能给仪真一个正当名分,免得她无辜受苦。”

江原低低道:“听皇妹之意,她已对我们存了怨言,否则何至于如此?”

江德神色落寞:“朕当初与你定下和亲计策,本已经对她不住,唯一的安慰是,至少仪真心中情愿。不想横生波折,所嫁非人,她怎能心中无恨?只盼将来魏越一战后,父女还能重逢罢!”

江原想了想,坚定道:“儿臣会派人暗中关注她,不得已时,便强行带回。眼下谋越为重,父皇理应保重身体,不宜为皇妹徒增忧虑。”

江德疲累靠上椅背:“也好,你们禁闭已过,朝局也已稳定,正可放手去做了。朕这几日有些疲乏,也偷一次懒。”他从龙椅扶手的暗格里抽出一只小匣,交给江原道,“这是乌金令牌,可以调动魏国在南越的密谍,以后南越谍报消息由你掌管,除非遇有大事,不必事事向朕奏报。”

江原郑重接过:“儿臣遵命。”

江德又对我道:“越王,你可以动身去东海了。有什么需要,不必自己出面,只管让太子去办。朕知道取蜀川荆襄并非易事,需要提前筹划,你看眼下该当如何?”

我认真道:“陛下英明,臣正要提到此事。要得荆襄宜先谋蜀川,谋蜀川当先谋汉中。韩王所控南阳地区入汉中最顺,理应派一支秘密军队即刻进入汉中地带勘查民情地形,并埋伏其中伺机夺取几座不起眼的小城,潜心经营以作根基,这一行动的要领不在迅速,而在细致与隐秘。”

江德表示赞同,又问:“汉中毕竟属南越领土,每座城池必然都派有官员把守,如何保证潜伏如此之久而不被南越察觉?”

我道:“南越虽然占有汉中以及关中部分土地,可是对这些多山贫瘠之地不算重视,因此派驻的官员和军队都很少。军队初入汉中,可以装扮成山中强盗游侠之类掩人耳目,夺取城镇后即刻切断与外界消息往来,只要将与当地百姓之间的关系处理得当,臣料想绝无问题。”

江德微笑道:“此事可以交给韩王去办。”

“不,韩王只宜征战,不宜作此沉闷隐秘之事。臣以为韩王只须提供便利,太子麾下程雍更为合适。”

江德看江原:“太子意下如何?”

江原慢慢道:“三弟平日喜欢出风头,立功之心急切,命他去做这件事,似乎也有些大材小用了。”

江德拍板:“好!就用程雍,此事只许成功,务必隐秘。”

江原抱拳领命,接着请求道:“父皇,东海水军至关重要,儿臣也想先与越王前去督训,看到缺失之处也好马上补救。沿长江一线地形,儿臣也想乘机摸个清楚。”

江德疑心地看他一眼:“朕耳闻你这些天都在越王府中吃住,并没有多作干涉,你不要就此得寸进尺,缠住越王不放。”

我笑道:“陛下,太子与臣商讨策略多日,发觉其中细节与难处颇多,而且对越谋划的实施之地也多在江畔,太子殿下若能随时参与调度,实在最好不过。如今北方边界基本安定,又有陛下坐镇中心,太子殿下若能坐镇南线指挥,比臣频繁来洛阳请示要便捷许多。”

江德这才应允,又敏锐道:“越王既然有此说,难道对蜀川还另有安排?”

我忙道:“陛下,如前所说,南越并不重视关中等贫瘠地区,灭赵之后,我国将归属于南越的赵国六郡户籍档案暗中留下,南越也并未追究,可见对关中之轻视。蜀川与关中有崇山相隔,其中有几个重要关口相通。魏国煽动蜀川百姓与南越官府矛盾激化后,可引导蜀地百姓向关中逃亡。陛下同时再命一名上将深入重山,截断关中与蜀川联系,令南越在关中领地彻底变为孤岛,然后命关中守军一举拿下六郡,如此蜀川易得。此计要领在务必抢先扼守剑阁,截断消息通路,最后夺取六郡行动迅速,时机恰当,等到南越察觉后,只剩顿足而恨。”

江德听罢眉目大为舒展:“接下来取蜀川如何?”

我毫不犹豫道:“取关中后,便可令大军挥旗南下,无论是经斜谷、子午谷从汉中入川,还是自陇西绕行千里涉外水直入成都,悉随陛下所好。川陕破,南越防御体系三去其一。”

江德看向江原:“谁堪此任?”

“远道涉险,深入敌境,非程广莫属。”

江德笑起来:“这二人都姓程,难道出自同门?”

江原也笑道:“回父皇,程广将军将门世家,程雍虽然也姓程,不过出身寒门,倒是与程家没有关系。”

江德大笑:“是否也可叫大小二程?当年周玄也是出自行伍世家,却硬生生被半路插来的小周比下去,世事真是轮回难料。”他笑对我道,“稚儿,你知道周玄为何总不正眼看你?大概就是因你父亲虽然年轻,却不在他之下的缘故。当年军中比武,周玄略输一筹,你父亲却因此与你母亲结缘,这或许是周玄终身之恨罢。”

江原眨眼笑道:“父皇,你何时如温相一般喜欢谈论别人私事?难道您是在暗示周大将军当年夺妻失败么?”

江德一笑:“温继居然也说起过这类事?好了,你们准备一下,即刻动身罢。朕也该歇息一阵,然后在此地静待南越掀起腥风血雨!”

我和江原对望一下,看到了彼此眼中波澜汹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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南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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