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归澜长睫垂下来,戳着那个小猫头,顿了好几分钟都没说话。
岑雾现在已经不用见到谢归澜,就能感觉到他情绪一下子沉了下去,压得人喘不过气,雪夜昏昏蒙蒙的,冷到沉重。
又怎么了哥。
突然这么不开心。
承受另一个人的所有情绪是很难的事,但又不算难,他想到谢归澜就心软软,只在乎他为什么心情不好,从来不觉得是负担。
他巴不得谢归澜什么都告诉他。
岑雾本来已经躺下了,在琢磨他该怎么跑路,他拿着手机,又一翻身趴在床上,熟练到让人心疼地开始哄男人。
【岑雾:您好,有什么需要帮助的吗?扣1代写作业,扣2帮带宵夜,扣3转人工。】
谢归澜沉着脸,浑身冷戾躁郁,他肤色冷白,被昏蒙雪夜衬得白到冷酷,从眉骨到鼻梁落拓出浓暗的阴影。
少年身材高大又挺拔,就这么站在黑暗中,像极了恶鬼。
宋令薇被吓得躲在被子底下发抖,她还以为自己说了什么让谢归澜生气。
谢归澜拿着手机,漆黑的桃花眼却突然弯起来,宋令薇更害怕了,她就没怎么见谢归澜笑过,总不至于被她气疯了吧。
谢归澜没管宋令薇,他低头打字。
【谢归澜:3】
【岑雾:您好,我是人工客服小雾,请问有什么需要帮助的吗?】
岑雾等了几分钟,他还以为谢归澜会说点什么,结果谢归澜却问他。
【谢归澜:你讨厌我吗?】
岑雾:“……”
跟客服说这种话是不是有点太暧昧了?
谢归澜苍白的脸色又冷下来,他指尖很神经质地掐着自己的指腹,宋令薇的病床离他有好几米,都能看到他手上在出血。
她很怕谢归澜,甚至超过自己的前夫,她能感觉到陈卫国什么时候要发脾气,就能在他动手打人之前躲开一点,但她不懂谢归澜。
谢归澜性格阴沉不定,总是突然冷脸。
她也不算一直在医院,前几年出院跟谢归澜住过一段时间,当时谢归澜十三岁,他们住在谢明诚的一处私宅。
她都不知道发生了什么,谢归澜冷不丁就沉下脸,黑黢黢的眸子阴沉又吓人,把自己关在地下室,一关就是一整天。
地下室漆黑潮冷,根本不是人待的地方。
她去敲门,叫谢归澜吃晚饭,跟他说:“妈妈给你炖了鱼,出来一下好不好?”
谢归澜也不理她,晚上放学到家身上总是带着伤,伤疤才好一点,又被自己抓到流血。
宋令薇在会所什么人没见过,她看出谢归澜也不是想自残,只是有点嗜痛,见到血会兴奋,陈卫国刚死的那几天谢归澜就很亢奋。
就算谢归澜冷漠着脸,不像个小孩,她也能感觉到谢归澜血液里的亢奋,让她毛骨悚然,谢归澜精神肯定有问题。
谢归澜面无表情盯着自己流血的伤口,让宋令薇觉得他这样活着很可怜,她就应该在一开始那个医院掐死谢归澜。
谢归澜死了,陈卫国就不会发现她偷孩子的事,也许她都不用跟陈卫国结婚。
她不敢招惹谢归澜,怕谢归澜打她,又觉得自己养了谢归澜这么多年,养恩总比生恩大,谢归澜凭什么跟她动手。
互相折磨。
痛苦中带着一点扭曲的爱。
岑雾也就顿了几秒没回复,谢归澜就肉眼可见地焦躁起来,宋令薇尽量不触怒他,她捂住嘴缩在床角,怕他突然发作。
谢归澜脑子很混沌,病房外有谢明诚的人,在盯着他,也是催促。
谢明诚想告诉他,宋令薇在他手里,不想让宋令薇死,就赶紧去解决周荔。
周荔是周家的独女,众星捧月长大,结果一生毁在谢明诚手里。
她父亲的死好像也有猫腻,她连谢商景都不管了,平等地仇恨每个人,这些年没对宋令薇下手,只是没到时候。
毕竟报复谢明诚对她更重要,宋令薇跟谢明诚的其他情妇一样,都不被她放在眼里。
但宋令薇还有个谢归澜,让她不得不慎重,要提防突然被谢归澜咬一口。
谢归澜一直能感觉到,周家也在派人盯着他们,从他们到淮京开始就被盯上了,黑暗中很多双血腥的眼睛,从来没离开过。
周家就算倒了,旁支别系又没死绝,不是宋令薇能应付的,而他还没长大,杀掉一个陈卫国就得花半年的筹谋。
所以他忍受了谢商景对他的所有折磨,一旦他有反抗的念头,就会被赶尽杀绝,他只能忍下去,至少忍到他高中结束。
宋令薇做着她当谢太太的美梦,以为谢明诚宠爱她,所以她才能一直在医院治病,每个夜晚都像她人生中的其他晚上一样平常。
她从来不知道,是谁在拿血跟尊严替她拔除了黑暗中的每根毒刺,守护她的睡梦。
“宋女士,”护士打开门,推着小车过来说,“该吃晚上的药了。”
宋令薇连忙坐起身。
谢归澜冷眼旁观,没去帮忙,宋令薇也不敢使唤他,等护士走了,宋令薇偷偷摸到手机,她浑身哆嗦,想催谢明诚赶紧来医院。
救她。
谁能救救她……
谢归澜的手机却在这时响了声。
谢归澜低下头,是岑雾给他回了消息,岑雾没回复那个讨不讨厌他的问题,只是给他发了很意味不明的一句话。
【岑雾:见到你很高兴。】
谢归澜敏感地察觉到,岑雾说的不是认识,而是见到,就好像他们已经认识了很久,只是才刚刚见面。
谢归澜莫名被安抚下来,岑雾说想见他,岑雾还是很在乎他的。
岑雾又问他。
【岑雾:我去陪你?】
谢归澜没让他来。
【谢归澜:我没事,晚安。】
岑雾迟疑了下,他能感觉到谢归澜是真的不想让他去,他也没有强求。
【岑雾:晚安!】
【岑雾:猫猫盖被.jpg】
宋令薇见谢归澜心情好了,终于松了一口气,她后背都是冷汗,也不敢再跟谢归澜提对付周荔跟谢商景的事。
谢归澜离开了医院,他仍然换了几趟车,甩开身后的人,才在深夜踩着雪回家。
盯梢的人越来越多,谢归澜甚至还在蓝夜碰到了褚子健。
褚子健穿了件皮衣,从舞池往卡座走,嘴里不知道在念叨什么,差点撞到谢归澜身上,他顿时骂骂咧咧,“我操,谁他妈挡你爷爷的道?!你看我怎么收拾……”
但抬起头,对上谢归澜的冷脸,褚子健马上狗腿,弯腰说:“哥,你先走。”
他看不上谢归澜,架不住岑雾喜欢,他老大的人,他当然不能欺负。
褚子健这几天心烦得很,他叔叔在谢氏名下的船舶公司上班,谢商景让他来盯着谢归澜,他就只能过来。
谢明诚这段时间经常去医院,他不太放心,怕谢明诚要跟他母亲离婚。
谢商景不愿意承认,但谢明诚确实是个唯利是图的商人,谢家不说在淮京占半壁江山,起码也算混得风生水起。
谢明诚最大的对手就是岑家,只要扳倒岑家,他从此在淮京就能说一不二,呼风唤雨。
谢明诚开赌场就是为了笼络足够的资金,去对付岑氏,只不过越做越贪心。
谢商景虽然不知道他赌场这档子事,但他知道谢明诚不反对谢归澜接近岑雾。
谢明诚当年就是娶了周荔,才混到现在的位置,岑雾就是个蠢货,谢归澜要是能哄他帮忙,说不定也能骗走整个岑家。
谢商景就没见过比岑雾更蠢的人,谢归澜摆明了不怀好意,岑雾却还护着他。
褚子健苦不堪言,他这是什么双面间谍,他得听谢商景的,但是又不能背叛他老大,私底下还得护着点儿谢归澜。
谢归澜冷漠地瞥了他一眼,从他旁边绕开。
“……”褚子健,“操。”
褚子健狠狠灌了杯酒,才压下这股火气,他觉得他找谢归澜麻烦,也不能全怪他,就谢归澜这个德性,除了岑雾谁看他能顺眼。
本来没火,被这冷漠厌恶的一眼,也搞出了火气,恨不得冲上去干一架。
全国数学联赛本来十二月初开始集训,但今年通知要推迟一个月,过完圣诞节才开始集训,在此之前学校会开奥数班。
高二的年级组长带头搞今年的奥数班,谢归澜也去,但不是每节课都去,岑雾发现他越来越忙,在学校的时间也不多。
谢归澜以前顶多早上逃两节课,或者不上晚自习,现在有时候半天都不来学校。
他想去找谢归澜,谢归澜总能拿各种理由拒绝他,岑雾隐隐感觉到出了什么事。
谢归澜知道瞒不住他,但又不想告诉他,最后选择了避而不谈。
这也难不倒岑雾,他开始偷偷跟着谢归澜,然而谢归澜某种程度上确实是天生的魔鬼,谨慎又狡猾,反侦查意识相当强。
岑雾每次才离开校门就会跟丢,他没办法,只能晚上到家给谢归澜发消息。
【岑雾:你不让我找阿令,不是说以后什么都告诉我吗?】
谢归澜仍然那个死出,谈恋爱一天能被人分手两百次的样子。
【谢归澜:没事,就是有点忙。】
岑雾一狠心,跟他说。
【岑雾:那我去蓝夜喝酒了,好多人之前找我,我都没去。】
谢归澜顿了几分钟,竟然也回复他。
【谢归澜:嗯。】
岑雾被气得睫毛胡乱翘着,他一脚蹬开被子,心想他还好没跟谢归澜谈恋爱,不然非吵一架不可,这什么态度。
【岑雾:我去摸别人也行?】
【谢归澜:……嗯。】
【岑雾:我跟别人谈恋爱呢?】
谢归澜这次很久没回复他,过了几个小时才发来条语音,嗓音很低哑,隐忍说:“不行。”
岑雾:“……”
所以在死装什么?
深夜很静谧,谢归澜给他打了个电话,低声问他,“少爷,你喜欢上别人了吗?”
岑雾被他问得莫名心虚,就像出轨被发现了一样,但他又没跟谢归澜在一起,他也没喜欢上别人,他有什么好心虚的。
他不太想跟谢归澜讨论这些事,毕竟他又不会跟谢归澜谈恋爱,但谢归澜最在意这个,他说别的,谢归澜都油盐不进。
“谁知道呢?”岑雾只能气他,“反正你不来…来上课,我喜欢谁你都不知道,说不定我…我就有喜欢的人,你打算怎么办?”
谢归澜又沉默了很长时间,他想过岑雾喜欢谁,他就杀了谁,让那个人悄无声息地消失,然后他可以取而代之。
就算暂时分开,他也不害怕,反正最后岑雾身边的那个人是他就可以。
但他只是这样想,其实做不到,毕竟他不想让岑雾难过,也不想最后不堪到没办法再光明正大站在岑雾旁边。
岑雾还以为自己话说重了,他抿了抿嘴,想跟谢归澜说他是开玩笑的。
谢归澜却终于开口,说:“要是喜欢他能让你开心,那你就喜欢他。”
岑雾愣了下,听出他语气里的认真,甚至带着点无所谓,就像他现在真的去跟谁谈恋爱,谢归澜也只会祝福他。
岑雾抿住唇,他挂断了电话。
淮京一连下了好几场大雪,转眼就到十二月初,岑雾都没搞懂谢归澜在做什么。
他跟谢归澜久违地又开始冷战,到了教室谁也不理谁,不过主要是岑雾单方面的。
路望夹在中间瑟瑟发抖,他好像那种爸妈吵架时候无助的小孩。
岑雾昨晚数学作业错太多,被孟良平叫去办公室,临走前孟良平跟他说:“待会儿叫谢归澜过来一趟,让他去实验室等我。”
岑雾不太愿意地答应下来,等到了教室,他垮着小脸不看谢归澜,跟路望说:“孟…孟老师叫他过去一趟,去实验室等。”
路望:“……”
路望转过头,他缩了缩脖子,还是不太敢跟谢归澜说话,“谢哥,雾雾说孟老师找你。”
“嗯。”谢归澜应了声,就起身去找孟良平,回来时递给岑雾张卷子,岑雾没理他,谢归澜只能递给路望。
路望又咽了咽口水,跟岑雾说:“雾雾,谢……谢哥给你的卷子。”
岑雾刚才去办公室,但忘了把卷子带回来,孟良平让谢归澜给他捎一下。
岑雾凶巴巴地拿过卷子,看也不看就往桌洞一塞,“谁…谁让他多管闲事?”
反正谢归澜也不需要他管了,就这么着吧,他这个学期结束就走。
路望无措地看了眼爸,又扭过头看了眼妈,不是,离婚他该跟谁啊。
谢归澜脸上没什么表情,雪天的薄光映下来,他眼窝沉冷,一丝光都照不透。
路望觉得自己在面对世纪难题,他挠了挠头,凭他的脑袋想不出来,他给他亲爸发了条消息,愣愣地问:
【爸爸,你跟妈妈离婚,我该跟谁啊?】
在公司点开消息的路爸:?????
别把我孝死。
谢归澜身上的伤越来越多,手背上贴了好几个创可贴,脖领都带着血痕。
岑雾晚自习之前,甚至接到褚子健的电话,说谢归澜被人捅了一刀,他都没来得及跟孟良平请假,就赶去了医院。
褚子健给谢归澜开了个病房,还帮他拿着检查单子,岑雾看到这一幕都觉得很魔幻。
但他也顾不上想,就去看谢归澜的伤,发现谢归澜小腹上贴了块纱布。
褚子健公报私仇,有夸张成分,这刀其实捅得不深,谢归澜很快就攥住了对方的手腕,只是在小腹上划了很长一道。
缝了三针,今晚还得输液。
手臂上也裹着纱布,没缝线,但纱布底下有血渗出来,伤口估计很深。
岑雾想靠近看谢归澜的伤,谢归澜挡住他的手说:“少爷,我没事。”
岑雾脸色不太好,都被捅了一刀还叫没事,什么能算有事。
换成之前,他就直接凑过去看了,但他还在跟谢归澜冷战。
他来医院的时候没想这么多,因为褚子健那个语气好像谢归澜就要死了,来了以后发现谢归澜还活得好好的,他突然很不自在。
但就这么走了也不太对劲。
褚子健在旁边忍了又忍,实在没忍住阴阳怪气,“都是男的怕什么,又不是什么贞洁烈男,被人看一眼腹肌就得负责。”
刚才护士给谢归澜换纱布,谢归澜就冷漠地扫了他一眼,让他出去。
褚子健差点被气个倒仰,他就算站在旁边都不想多看好吗?!
只会觉得脏了他的眼睛。
他说完又赶紧闭嘴,差点又忘了这狗玩意儿是他大嫂。
岑雾整个人紧绷绷的,杵在旁边,走也不对,不走也不对,他也不知道自己在生什么气,眼神忍不住去偷看谢归澜的伤口。
蔫吧又不高兴。
谢归澜是男主,应该不会死,但原著没给谢归澜什么主角光环,他又改变了很多剧情,谁知道将来会怎么样。
他比谁都清楚,人的生命是很脆弱的,这把刀捅得再寸一点,说不定也会死。
他本来就要走了,临走之前谢归澜又受伤,还要跟他吵架。
就像他们注定没什么好结局。
岑雾脸色有点苍白,他已经死过一次,其实不怎么怕死,他突然发现,他最难过的是到最后谢归澜还想让他死。
谢归澜望着他紧绷的肩背,跟有点发红的眼眶,喉结滚了下,最终还是没忍心,他突然主动开口,打破了僵局,“我是。”
岑雾跟褚子健都愣了下。
“我说,”谢归澜望着岑雾,很理直气壮地说,“你看过了,你得负责。”
岑雾被气得昏头,凭什么让他负责,都跟他吵架了还让他负责?
真该死啊,要不是不能殴打病人,真想上去给谢归澜一巴掌。
岑雾憋了半天,憋得耳根子都开始泛红,他一张嘴就口不择言,“我看过的人多了去了,全都…都来找我负责?!”
“……”
整个病房突然死寂。
谢归澜伤得不算重,不需要住院,大夫给他临时安排了个病房,这边人很多,除了谢归澜,还有十几个病人在输液。
岑雾嗓音不算大,他刻意压着,但旁边几个病人都还是听到了,顿时好奇地转过头。
谁啊,这么渣。
谢归澜长得苍白俊美,那双桃花眼垂下来,带着几分隐忍跟落寞,他手还捂着小腹上的伤口,将岑雾衬托得像个负心汉。
岑雾:“……”
不是,青天大老爷,他陷害我!
岑雾整张脸红到滴血,恨不得掐死谢归澜再自杀,旁边的大叔瞅了瞅谢归澜,又瞅了瞅岑雾,语重心长说:“你们小年轻,谈恋爱啊还是得专一,珍惜眼前人。”
“对,”谢归澜不等岑雾开口,先厚颜无耻地附和说,“我特别珍惜他。”
大叔满脸欣慰,然后又转过头看向岑雾,想等他表个态。
岑渣男面无表情,他垮着张漂亮小脸说:“我…我想掐死他。”
大叔一听这还了得,旁边偷偷听他们说话的几个阿姨也急了,差点顾不上自己在输液,就想把岑雾按在病床上。
岑雾想走都走不掉,被堵得面红耳赤,只能一屁股坐在谢归澜旁边,在叔叔阿姨们的命令下被迫跟谢归澜手牵手。
“这就对了,”大叔也知道岑雾说的是气话,看着两人交握的手,老怀甚慰地说,“吵几句无所谓,不要伤了对方的心。”
今晚仍然下着雪,让他想起来,他跟妻子也是在学校就开始谈恋爱,然后一起长大,结婚,再白头到老,直到妻子生病离开人世,他也没觉得她离开过他。
不管争吵,死亡,甚至相隔两个世界,有些人是永远不会被分开的。
谢归澜掌心很烫,岑雾跟他十指交扣,手心都微微出汗,他挣扎了下,想让谢归澜放开他,谢归澜却牵得更紧。
岑雾低头使劲掰他的手指。
谢归澜攥着他,作势要起身,“叔叔……”
岑雾睫毛都被吓得颤了颤,赶紧又攥住谢归澜的手,说什么也不放开,然后一抬头就发现谢归澜薄唇很恶劣地勾了下。
岑雾:“……”
还是掐死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