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胡说什么?!”宋令薇神情有一瞬间的慌乱,但她马上反应过来,生气说,“我的孩子当然是我自己生的!”
陈卫国何等聪明的人,不光家里人,但凡认识他的,都说要是当年家里条件好,能上得起学,陈卫国肯定是个高材生。
他们这小地方屈才了,陈卫国应该去淮京做大生意才对。
陈卫国脸上的肌肉扯动了下,双眼阴沉沉又直勾勾盯着宋令薇,盯到宋令薇头皮发麻,他才笃定地说:“谢归澜肯定不是你的孩子。”
“……就是我生的。”宋令薇低下头扒饭,但她的手都控制不住在抖。
陈卫国没再跟她说什么,他好几天没回家,宋令薇心底惴惴的,几个晚上都没睡好。
就在宋令薇快要将这件事忘到脑后时,陈卫国某天中午却突然回了家,仍然什么都没说,只是扔给她几张照片。
关行雪抱着岑雾的照片。
宋令薇脑子浑浑噩噩,她已经不记得自己当时做了什么,可能是扯住陈卫国发疯,然后又被陈卫国扇了一巴掌。
“你胆子真大,”陈卫国眉压眼,眉高鼻深,阴沉沉的长相,俯身扇了扇她的脸说,“什么孩子都敢偷啊。”
这事儿其实也不难查,只不过岑家根本没怀疑孩子不是自己的,肯定不会莫名其妙去做亲子鉴定,竟然真的被宋令薇瞒了下来。
当晚暴雨滂沱,宋令薇的噩梦就这么开始了,陈卫国威胁她,让她去接着当妓女给他赚钱,不然就把事情都告诉岑家。
宋令薇没办法,只能陈卫国让她去陪谁,她就去陪谁,到手的钱还都得给陈卫国。
宋令薇也不算特别蠢,她一时冲动生了孩子,但冷静下来,其实她知道谢明诚不会管她。
谢明诚刚跟周荔结婚没多久,指望周家让他成为淮京的商业巨擎,突然冒出个私生子,谢明诚愿意拿钱打发都算仁慈。
最差的结果,是谢明诚可能会弄死他们。
她跟谢明诚从小就认识,知道谢明诚是多狠心的一个人,这辈子她已经没了指望,只希望她的孩子能在岑家过上好日子。
所以她宁愿被丈夫家暴,当血包,也不敢离婚,甚至不敢逃跑。
陈卫国拿到钱,赌得更凶,到家又嫌宋令薇脏,打她也下手越来越狠,每次都打到头破血流,说不定打完还要往床上带。
筒子楼里的邻居都看不下去了,几个人搭着伴过来,使劲拍防盗的铁栅栏门叫他,“老陈,老陈,不能这么打老婆。”
“滚!”陈卫国不耐烦地吼他们,“老子打自己的老婆,跟你们有什么关系?!”
他倒也不是没想过,带上谢归澜直接去淮京,把谢归澜还给岑家,岑家说不定愿意给他一大笔钱,但谢归澜已经三岁了,还比别的小孩记事早,肯定记得他打过他。
万一谢归澜跟岑家告状,搞不好他不仅拿不到钱,还得吃官司,不如留着谢归澜,稳稳当当地让宋令薇给他赚钱。
宋令薇自己都不跑,外人也没办法,劝不住只能回家,免得被陈卫国迁怒。
陈卫国身高超过一米八,而且才三十六岁,正值壮年的高大男人,没人敢惹。
谢归澜报过警,因为宋令薇的牙被打掉了一颗,满嘴都是血,他以为宋令薇要死了,不但报警,还叫了救护车。
然而警察上门的时候,宋令薇慌忙擦掉嘴上的血,就挽着陈卫国的胳膊,跟警察说:“我不小心摔了一跤,没打架,孩子搞错了,麻烦你们了警察同志,这么晚还跑一趟。”
陈卫国高大挺拔,就算长相不够俊朗,看着跟宋令薇也是很相称的一对。
宋令薇坚持说没挨打,警察只能简单教育陈卫国几句,就离开了筒子楼。
陈卫国冷嗤了声,就拿上钱出去赌,没再搭理她。
宋令薇头发乱糟糟的,坐在沙发上掉了会儿眼泪,就拉过谢归澜扇了他一耳光,怒道:“谁让你报警的?!”
谢归澜被扇得耳朵出了点血,但没什么反应,转过头时漆黑的桃花眼仍然望着她。
宋令薇扯住他,发疯一样使劲打,打完又抱着他哭,带他去医院,求他说:“小澜,你不要再报警了,也别惹你爸爸生气。”
陈卫国被抓,肯定会把她偷孩子的事也供出来,她这么多年忍受的痛苦算什么。
谢归澜见过宋令薇带着很多不同的男人到家里,很恶心,他们像老鼠一样往她身体里钻,然后留给她皱巴巴的几百块钱。
就这样过了几年,谢归澜快七岁了,宋令薇怕他在家总挨打,提前让他去上小学一年级。
深冬下着雪,谢归澜到家,就发现宋令薇满脸是血地倒在地上。
她脖子被划了一刀,差点划断气管,汩汩地往外冒血,肚子被刀尖搅出个大洞,肠子都往外淌,但人还没死,嘶嘶地喘着气。
谢归澜叫了救护车,拿纱布压着她脖子上不停流血的伤口,他蹲在宋令薇旁边,避免踩到她淌出来的肠子。
医生跟救护车很快赶到,给宋令薇做了个紧急处理,就赶紧带她去医院。
宋令薇颅骨骨折,面部凹陷,鼻梁也被打断了,全身都是大大小小的骨折,多处脏器受损,只能挂尿袋,还做了个切胃手术。
本来漂亮的脸现在惨不忍睹。
医生都没想到她这样还能活下来,多亏谢归澜及时叫了救护车,而且没有随意搬动她,造成多余的创伤。
宋令薇在医院躺了一个多月,才勉强像个人样,她没人能倾诉,只能拉着谢归澜掉眼泪,说妈妈要被他打死了,他就是个魔鬼。
陈卫国这几年花钱越来越凶,她根本供不起,才给陈卫国一千多,不到三天就又来跟她要钱,她没忍住跟陈卫国吵了一架。
然后被陈卫国按住往死里打,以前不管怎么打,陈卫国都没动过刀子,这次陈卫国却面目狰狞,像要杀了她一样。
一刀一刀往下捅。
她几乎能听到自己被开膛破肚的声音。
她也不知道陈卫国在发什么疯。
晚上,小谢归澜在病床旁边写作业,宋令薇擦了擦眼泪,突然问他,“小澜,你说咱们这个镇上,什么地方能把人藏起来找不到?”
小谢归澜顿了下,他长睫抬起来,露出双浓雾笼罩般黑沉沉的眸子,语气很冷淡,跟她说:“你只需要跟他离婚。”
“……”宋令薇裹紧被子,掩盖住慌张,“你这孩子,你在说什么呀。”
她想杀了陈卫国,但她脑子又不好使,她之前就给陈卫国下过药,把农药放到菜里,陈卫国筷子都没拿起来就发现了端倪。
还有次陈卫国病了,她把毒药煮到陈卫国的中药里,结果被陈卫国按住,反而掰开她的嘴,硬灌给她。
她被拉去医院洗胃,本来胃就不好,这下彻底坏了,又被捅了几刀,医生迫不得已,只能给她做了胃切除手术。
她想把陈卫国分尸埋起来,但不说怎么杀,她甚至都想不出来该怎么埋,才想问问谢归澜,谁知道谢归澜这么敏锐。
宋令薇没敢再问,护工给她送了饭过来,她叫谢归澜吃饭。
她现在还只能吃流食,但让护工去给谢归澜买了条鱼,仔仔细细把鱼刺剔干净。
然后递给谢归澜。
女人脖子上还缠着纱布,整个人都很苍白,瘦到脱相,但语气很温柔,跟他说:“小澜喜欢吃鱼是不是?”
谢归澜不耐烦剔鱼刺,喜欢吃鱼却不经常吃,宋令薇有空就会帮他剔鱼刺。
医院熄灯很早,宋令薇等谢归澜写完作业,就叫他过去睡觉。
医院没空床,谢归澜怕压到她肚子上的伤口,总是蜷在病房的破沙发上睡,每次都是宋令薇把他叫到病床边。
宋令薇撑起来一点身子,给他腾出一小块空位,拍了拍说:“来这儿跟妈妈睡。”
小谢归澜被她拉过去躺下,但还是蜷着腿,让自己尽量不占地方,宋令薇抱着他轻轻地拍了拍,马上过年了,雪下得这么大。
不知道淮京的雪是不是也一样大。
宋令薇没追究陈卫国的责任,还替陈卫国说情,陈卫国被拘留了几天就放出来,但态度突然变了,跑来找宋令薇道歉,高大的男人弯下腰,就好像结婚前的温柔样子。
宋令薇将信将疑,不过陈卫国来医院照顾她,她就省下了找护工的钱。
晚上也敢让谢归澜回家睡觉。
“小澜,”陈卫国拉住谢归澜的手,跟他说,“待会儿跟爸爸回家,等明天你放了学,爸爸再带你来看妈妈。”
谢归澜都无所谓,他跟着陈卫国回家。
到家时天都已经黑透了,有个女人刚去学校接孩子回来,叫住陈卫国说:“老陈,你见没见到我们家老施啊,他一个多月没回家了,你们之前不是一起打牌来着?”
谢归澜黑黢黢的眼睛抬起来,施勇,他也认识,跟他们住在同一层楼。
很老旧的筒子楼,每层楼都一条长长的走廊,住着十几户人家。
“我怎么知道?”陈卫国很不耐烦地皱起眉。
“我就问你一句,”女人不敢惹他,边走边低声抱怨,“发这么大的脾气干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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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确实也就随口一问,施勇经常赌博,追债的人三天两头上门,别说一个月了,施勇有时候半年都不回家一趟。
她家里老人病了,想去照顾,又没人给她接送孩子,她这才想找找这个丈夫。
小谢归澜被陈卫国牵着手,他能感觉到,女人提起施勇时,陈卫国指骨有一瞬间的收紧,掌心也汗涔涔的。
陈卫国带着谢归澜到家,就去给他做饭吃,为了省钱,家里的灯很暗,小谢归澜在昏暗中往前走,经过陈卫国放修车工具的抽屉时,不着痕迹地低头看了一眼。
什么都没有。
他出门去找宋令薇之前,发现陈卫国在这个抽屉的拉手上涂了一点点墨水,现在却被人蹭掉了,陈卫国今晚肯定碰过这个抽屉。
陈卫国几年前就开始吸毒,他有次撞见陈卫国塞给施勇几个白色的小纸包,陈卫国很警觉,谢归澜没惊动他。
他跟着施勇,拿起个奥特曼面具往前跑,假装不小心撞了施勇一下。
施勇手上的小纸包还没收好,被撞得掉在地上,差点吓出一身冷汗,等转过头,看到谢归澜跟他手上的奥特曼,才松了一口气,又皱起眉教训说:“去去去,乱跑什么?!”
谢归澜苍白冰冷着一张小脸,嘴唇抿着,就这么盯着他,筒子楼的人都知道这个孩子冷冰冰的,已经习惯了他这个样子。
施勇看到他手上的奥特曼,觉得就是个小屁孩,放下了警惕,又因为谢归澜没什么异常,他也就没多想。
就这么回了家。
谢归澜反复试探了几次,他确定陈卫国跟施勇手上的肯定不是好东西。
吗啡,海洛.因……不管是什么,他跟着陈卫国看新闻,看到过这种纸包的毒.品。
晚上,谢归澜开着小台灯写作业,他小手攥着笔,在草稿纸上画出长长的一条线。
陈卫国应该是施勇的上家,把毒品卖给施勇,施勇这几年脾气特别暴,陈卫国也是,他们吸食的这种毒品会刺激情绪。
而且,施勇失踪了。
深冬,天黑得很快,就算小学放学很早,天也渐渐黑沉下来,第二天,陈卫国在家做饭,没去接谢归澜。
“爸爸。”谢归澜到家,就去厨房找他,他小手剥开一块糖,要往嘴里放。
陈卫国转过来,本来想摸他的头,但对上他攥着的糖纸,眼神蓦地阴沉,又带着点胆寒,厉声质问他,“这是谁给你的?!”
大白兔奶糖,没什么特别,甚至还是盗版,印的是大白免奶糖。
施勇毒瘾犯了,又没钱买毒品的时候特别爱吃这个,他经常坐在筒子楼底下,翘着条二郎腿,一边抽烟,一边吃糖。
地上都是他扔的糖纸。
谢归澜说:“有个叔叔给我的。”
陈卫国嘴唇抖了抖,放下锅铲就出去找人,但漫漫长夜,走廊只有老旧昏暗的灯泡在一闪一闪,什么人都没有。
对面那户人家也在做晚饭,油烟太大,开着门,陈卫国走过去问:“刚才这边有人吗?”
“嗯?”那个女人被问懵了,想了下说,“好像是有个男的过去。”
那就是活人。
陈卫国一颗心才放到肚子里,后背都被冷汗湿透,他回家就教训谢归澜,指着他说:“别乱拿陌生人的东西。”
谢归澜应下来,嘴里是劣质奶糖融化的香精味,他漆黑的眼珠转动了下。
施勇肯定已经死了,凶手是陈卫国。
宋令薇一个多月以后出院,医生建议她多休息一段时间,但宋令薇现在全身上下只剩下八百多块钱,陈卫国又不可能给她钱。
除了住院做手术,她还去做了个隆鼻。
陈卫国把她的鼻子打塌了,别的还能忍,但她接受不了自己毁容。
出院以后,陈卫国倒是没再跟她要钱,反而对她特别体贴。
她心里头总觉得怪怪的,手头没钱很不安心,又见到男人就抵触,做不了以前的生意。
索性找了个厂子上班。
唯一的问题就是,厂子离家很远,而且每天工作十小时,她可能每个月只能回一次家,她担心陈卫国打死谢归澜。
谢归澜却让她去厂里。
宋令薇性格摇摆不定,胆子又小,她扛不住事,又没有靠谱的丈夫,谢归澜沉稳冷静到不像个小孩子,她总是听谢归澜的。
“小澜,”宋令薇临走前给谢归澜留了五百块,她自己拿了三百,她不放心地跟谢归澜说,“你认得路对吧,钱藏好了,他要是打你,你就跑出来,坐车来找妈妈。”
谢归澜什么都没说。
宋令薇去纺织厂上班,陈卫国早就辞职了,成天拿着宋令薇的钱打牌,但最近他打牌都没心思,因为家里时不时就冒出怪东西。
谢归澜放学经过好几条巷子才能到家,臭烘烘的巷子,污水横流,到处都是垃圾,他在垃圾堆上捡了双棕色的皮鞋。
这边有个倒闭的服装店,冷冷的夜晚,好几个假人模特倒在垃圾堆上。
他拿起一个假模特的脚,就往其中一只皮鞋的鞋跟上压,直到鞋跟被压得扁扁的,就像被踩扁了一样,他才拿干净塑料袋将鞋裹起来,装到书包里带回了家。
陈卫国晚上起夜,踩在鞋上突然觉得特别不对劲,低头一看,他穿着双棕色的皮鞋,一只好好的,另一只鞋跟被踩扁。
“啊!!!”
陈卫国被惊出了一身冷汗,他拼命将鞋甩开,又粗着嗓子怒了几声,就像在给自己壮胆。
“爸爸,”小谢归澜似乎被吵醒了,揉着眼睛出来问,“怎么了?”
“没……没事,”陈卫国心脏狂跳,就像见到了鬼一样,他咽了咽口水,跟谢归澜怒道,“你赶紧回去睡觉,还上不上学?!”
小谢归澜听话地转身回了卧室,他冷白的小脸笼罩着昏蒙蒙的光,然后关上门,彻底陷入深夜冰冷的黑暗中。
施勇右腿有点残疾,他喜欢踩着鞋跟走路,鞋跟总是一高一低。
而且尤其喜欢棕色皮鞋。
施勇早年在厂子当文员,还差点当上科长,当年一身衬衫黑长裤,底下踩着双棕色皮鞋,厂子谁见了都说施科长这身真俊。
施勇成天跟人说他在厂子里的事,说到别人耳根起茧子,他也不嫌烦。
陈卫国开始做噩梦,那双棕色皮鞋不管扔掉多少次,半夜总是出现在他卧室。
甚至有时,啪嗒,啪嗒,他听到有人穿着皮鞋在走路,然后猛地睁开眼,就发现那双鞋一前一后被扔在他卧室门口。
陈卫国冲上去就使劲踩那双皮鞋,像个疯子一样狂踩,踩到稀巴烂,但都没用,隔天晚上又会有另一双皮鞋出现在卧室。
宋令薇每个月底放假两天,到家就感觉陈卫国瘦了一圈,人也挺不对劲的,她小声问谢归澜,“你爸爸怎么了?”
谢归澜摇了摇头。
宋令薇不敢惹陈卫国,也没问他。
陈卫国怀疑过宋令薇,他甚至跟踪宋令薇到厂子,然后发现她确实没离开过,他也怀疑过谢归澜,他听到皮鞋响,就爬起来拎上皮鞋冲到旁边谢归澜的卧室。
然而谢归澜好好的在床上躺着,睡得很熟。
陈卫国感觉自己要疯了,当时施勇毒瘾发作,跑来找他要毒品,但他手上没货,好声好气说过几天给施勇,施勇却对他破口大骂,说他接盘,给别人养儿子,他这辈子这么孬,都有孩子,陈卫国屁都没有。
陈卫国顿时血气上涌,等他反应过来时,施勇满头是血倒在地上,已经断了气。
他只能把人一块一块地剁开,然后分开几块裹起来,连夜埋到后头的山上。
到家以后本来想跟宋令薇要点钱,出去赌几局,让自己赶紧忘掉这些事,宋令薇却不给他钱,他又差点杀了宋令薇。
他以为他什么都不怕,但从见到这双棕色皮鞋开始,他每晚都在做杀人分尸的梦,剁开骨头沉重的声响,人血的腥臭。
谢归澜想过拿着毒品直接去报警,但陈卫国把毒品藏到了抽屉的锁芯里,做了个很复杂的机关,要拆掉十二根螺丝才能取出来。
陈卫国又疑心很重,时不时会突然回家。
谢归澜一开始只拆一根,熟练以后开始拆两根,花了几个月才发现原来有十二根。
而且陈卫国会在锁芯旁边涂点墨水,或者在抽屉上夹个纸片,夹根头发,一旦有人碰过,他就会马上知道。
谢归澜必须一模一样地还原,才能不被发现,头发丝的角度,纸片上的压痕,一毫米都不能差,毕竟他面对的是个很狡猾的魔鬼。
有次谢归澜差点成功了,但就在拆最后一根螺丝时,他突然心脏紧缩了下,谢归澜没有迟疑,他马上把剩下的螺丝重新插回去。
就在他还原了一切,刚躺到床上盖好被子时,陈卫国冷不丁推开他的卧室门。
深夜,到处都黑漆漆的,男人高大的身形出现在卧室门口,像极了瘦长鬼影。
陈卫国本来想去打牌,走到半路,脚步却一点一点停下来,他眼窝深陷下去,阴沉着脸,最终毫不犹豫地朝家走去。
他死死地盯了谢归澜几秒,然后又去检查他的抽屉,什么变化都没有。
但他心底的疑影还没彻底打消,第二天晚上,他带着谢归澜去游乐场玩。
游乐场晚上开到十点半,而且离后山很近,他将小谢归澜抱起来,指着黑沉沉兽脊一样的群山,跟他说:“小澜,你没去过后山吧?”
“没有。”小谢归澜说。
陈卫国不放过他任何一个眼神,嗓音沉下来,眯起眼说:“爸爸去过,后山特别大,像你这种小孩子,埋进去一辈子都找不到。”
谢归澜仍然是那双冷漠的黑眼睛,但带上了点不解,就像不懂他在说什么。
陈卫国将他托在臂弯上,沉着脸跟他对视,沉黑的夜幕底下,旁边是游乐场的笑闹声,灯光很温馨,照亮了这冰冷的夜晚,彼此的后背却都是冷的,冷汗往下淌。
谢归澜没什么多余的反应,陈卫国手臂也酸了,这才将他放下来。
也许真的是他想太多,谢归澜再怎么聪明,也就是个小孩子而已。
但家里施勇的东西却越来越多,咬到都是牙印的烟头,发黄的枕巾,甚至有天晚上陈卫国起来,家里所有的鞋都变成了一高一低。
他一发疯就开始摔东西,好像这样就能把什么鬼影给赶走,要不然就满脸煞白地往楼道里跑,边跑边大声吼。
街坊邻居都知道陈卫国疯了,一听到他开始吼,或者砸东西,就赶紧锁住门。
陈卫国决定离开这个地方,他半年多以前就给宋令薇买了几份保险,这半年也故意对宋令薇很好,杀了宋令薇,他能拿到几十万。
他买了麻绳,斧头,藏在家里,就等明晚宋令薇回家。
这年台风过境,整晚都在下暴雨,尤其今晚,暴雨滂沱,整个世界都在暴雨中摇晃。
陈卫国在家连鞋都不敢穿了,但半夜睁开眼,脚上却套着双皮鞋,后跟一高一低,陈卫国猛地坐起来,想甩掉那双鞋,却突然发现卧室门口有个很小的影子。
“爸爸,”谢归澜嗓子很轻,叫了他一声,跟他说,“刚才有个叔叔给我糖。”
陈卫国颤抖着,他伸手一摸,才发现床上被堆了一大把大白兔奶糖。
狂风暴雨。
陈卫国被折磨了半年,彻底崩溃,他突然爆发起来,就想掐死谢归澜,然而谢归澜已经跑了出去,他踩着那双棕色皮鞋,开始在整栋楼找谢归澜,但走到一楼都没找到,反而发现楼道门被人死死锁住。
暴雨夜阴沉的楼道里,突然响起男人的轻咳声,带着点老烟嗓。
像极了施勇的嗓音。
陈卫国双眼赤红,他想逃出这栋楼,但怎么踹都踹不开门,他只能往上跑,深夜,漆黑的楼道里只有他跌跌撞撞的影子。
皮鞋啪嗒,啪嗒,始终跟着他。
他疯狂地往前跑,但他跑得越快,皮鞋啪嗒啪嗒啪嗒的响声也跟着更快,他早就忘了其实那双皮鞋穿在他脚上。
他就这么一路跑上了天台,暴雨侵吞了整个夜晚,他听着啪嗒啪嗒的皮鞋声,天台没地方能躲,他想回家,嗓子都是粗哑呜咽,天台的铁门却被人死死锁住,根本砸不开。
“施勇!”陈卫国抹了把脸上的雨水,整个人都在发抖,他怒道,“给老子出来!”
施勇没出来。
皮鞋声却亦步亦趋地跟着他。
陈卫国踉跄了下,他摔到天台边缘,暴雨中路灯仍然亮着,他死死盯着灯下那辆三轮车,嘴里都是血腥味,目眦欲裂,是施勇的三轮车,施勇果然在这儿。
谢归澜戴着手套,锁好天台的门,就往家里跑,他开始拆那个抽屉,然而才拆到一半,沉沉夜晚中突然有重物坠落的声音,不知道砸到了什么,就算暴雨倾盆,也听得很清楚。
小谢归澜一顿,他又重新把螺丝一根一根,原封不动地插了上去。
然后披了个黑色的大塑料袋,当成雨衣,往楼下跑,打开楼道门上的锁。
陈卫国脸朝下,四肢有点扭曲地倒在地上,他一动不动,血从他身下淌出来,被暴雨冲开,鲜红的一片。
滂沱大雨中,他就这么摔下来,小谢归澜觉得他好像被撕烂的蝴蝶。
但陈卫国不配。
他更像被肢解的癞.□□。
谢归澜回了家,他处理掉一切,就盖上被子睡觉,一如往常。
除了陈卫国。
陈卫国今晚不会来敲他的门。
第二天,有人出门上班,发现了倒在血泊中的陈卫国。
警方过来时,陈卫国早就断了气,应该是昨晚当场身亡。
宋令薇在厂子接到警察的电话,吓得魂飞魄散,还以为是来抓她的,等赶到筒子楼,她才知道陈卫国死了,警察是让家属来认尸。
首先能确定的是,没人推陈卫国,他是自己坠楼的,而且生前吸食过毒品。
警方也没有找到多余的指纹跟脚印,这个案子调查之后,本来打算以自杀,或者毒品致幻导致的坠楼来结案。
正好施勇的家人去报失踪,他们还发现了之前的碎尸案,虽然没找到确凿的指纹跟DNA之类的证据,但初步推断凶手就是陈卫国。
事情就这样发展下去,直到有个老警察来筒子楼,询问当晚在家的人,问到了三楼一个独居的老人。
“这是我们局长。”旁边的警员介绍说。
老人满脸茫然,“什么局?”
“局长。”警员重复。
老人更茫然,“什么长?”
警员:“……”
“算了算了。”老警察抬了下手,然后问老人那个晚上发生了什么。
老人告诉他,那个晚上谢归澜来过,谢归澜让她今晚绝对不要出门。
其他人能听到陈卫国发疯,但她耳背听不到,很可能出去撞到陈卫国。
“要不是小澜跟我说,我可能真的就出去了,”老人心有余悸,“我本来要去收衣服的。”
筒子楼很多人把衣服挂在楼道晾着,她就几条不值钱的裤子,也不怕被人偷。
事情发生的当晚,只有谢归澜跟陈卫国在家,如果陈卫国的死,存在一个凶手,谢归澜就是最值得怀疑的人。
但他才七岁,而且现场没有任何证据,所以才没人怀疑到他身上。
老警察沿着这条线调查下去,就像下坠的深渊,越追查越让人胆寒,最大的突破点,是他发现陈卫国坠楼时穿的那双皮鞋,其中一只后跟被踩扁了,跟施勇的习惯一样。
然而施勇已经不能来复仇了,只可能是有人利用施勇,在虐杀陈卫国。
谢归澜驯化了陈卫国,让对方看到施勇的遗物,只剩下两个反应,冲上去打,或者逃跑,陈卫国要是做到了,晚上就不会有皮鞋出现在他床边,做不到,就会继续受到惊吓。
这成为了一种奖励跟惩罚,陈卫国下意识开始遵守谢归澜的规则。
但推测出这些也没意义,他们没有任何证据,何况谢归澜才七岁,不能拿他怎么样。
老警察沉默了很久,一个高智商,极度冷静,而且冷血的凶手,不能给对方犯罪的土壤,不然谁都不知道将来会发生什么。
宋令薇赶到筒子楼时,谢归澜也下了楼,暴雨一直下,陈卫国摔下来时,脸被铁皮划烂了,大半张脸血肉模糊,甚至露出了骨头。
谢归澜漆黑的双眼却没有任何情绪,他不害怕尸体,对这张血肉模糊的脸也没反应。
警方怀疑到谢归澜,又去筒子楼调查了下,问了些谢归澜平常的事。
警察什么都没说,筒子楼里却渐渐有人传开,说是谢归澜杀的人,反正他平常就阴沉沉的,不像个正常孩子。
要是说别的小孩杀人,他们可能还不信,但说是谢归澜,反倒不是很意外。
只有那个老人根本不相信,她是看陈卫国死了,宋令薇又被警方怀疑,搞不好要被抓,觉得谢归澜怪可怜的,何况谢归澜还救了她,她才把这件事告诉警方,想说谢归澜是个好孩子,他妈妈也不会杀人。
警方的调查结束,老警察穿着黑色雨衣,按了按谢归澜的肩膀,蹲下问他,“小谢,你知道什么是巴甫洛夫的狗吗?”
谢归澜薄冷的眼皮动了动,他什么都没说。
老警察也没再问,他临走前嘱咐宋令薇,“孩子碰到这种事,可能会有心理创伤,你要是有空,就带着他去找心理医生问问。”
当然,谢归澜不会有什么心理创伤,他希望宋令薇带他查的,也不是这个。
他不指望宋令薇能听懂,只要能做到就好。
然而宋令薇却听懂了,就算谢归澜不是她亲生的,但她是他的妈妈,没有人比她更了解他,她深夜赶到筒子楼底下,对上谢归澜的双眼,就知道了陈卫国是被谁弄死的。
谢归澜是想把陈卫国困在天台,给他把毒品拿出来,跑到警察局报案的时间,但不可否认,他想过另一种结局。
这个结局才是他更想看到的。
暴雨越来越大,宋令薇很绝望地撑着把黑伞,另一只手牵住谢归澜,跟老警察分开。
折磨了她七年的魔鬼死掉了,但她手上牵着的,才是真正的魔鬼。
陈卫国又赌又嫖,筒子楼里的人本来就不太待见他,宋令薇又做那种生意,很多人嫌她脏,再加上谢归澜出了事。
宋令薇只要一出门,就到处都是异样的眼神,甚至有人指着她鼻子骂,让她赶紧滚蛋。
只有那个老人很担心,她想不通这到底怎么回事,觉得是不是自己说错了话。
她去找宋令薇,问她,“小宋,我能不能再重新说一遍啊,我当时没说好,我……”
宋令薇只是哭。
她后悔当年没扔掉谢归澜,那个暴雨的晚上,她牵着谢归澜回家,特别想再把他扔掉。
但三岁的谢归澜她都没能丢掉,何况是七岁的,只要谢归澜想找她,就一定能找到她。
宋令薇哭了几个晚上,哭到肚子疼,去医院查出肠癌,她头发乱糟糟地回到家里,小谢归澜垂着眼站在旁边。
“小澜,”宋令薇擦了擦眼泪,她终于下定决心,她跟谢归澜说,“去收拾行李,咱们去淮京,找你爸爸。”
谢归澜当时并不知道这是怎样的一条路,他们离开的那天,仍然只有那个老人来送他们,还给他们蒸了包子,让他们路上吃。
……
淮京一中校庆办得很盛大,深夜这边街上都是家长们的车灯,霓虹映过雨幕。
宋令薇在车上捂住脸。
她实在是太害怕了,陈卫国到死都不知道自己死在谁手上,她不敢见谢归澜,怕自己有一天也死都不知道怎么死的。
她又不是谢归澜的亲生母亲。
高二的学生都留下来打扫礼堂,岑雾以为岑父岑母他们应该走了,他刚才就说过不要等他,肯定会收拾很久,反正还有司机在。
然而晚上十点半多,离开礼堂时,岑父岑母居然还在,岑骁也在。
晚上下着雨,太冷了,岑骁让岑父岑母去车上等,他怕岑雾出来没看到他们,自己走了,就撑着伞在礼堂外面等。
岑雾拉住谢归澜的手腕走过去。
他扇了谢商景一巴掌,被谢明诚看到,不管谁打谁,谢明诚都会觉得谢商景给他丢脸,今晚谢商景少不了一顿马鞭。
谢父信奉棍棒底下出孝子,他在山区长大,家里八个兄弟姐妹,都挨过打,就算谢商景是谢家的大少爷,他也照打不误。
岑雾担心会连累到谢归澜,今晚不打算让谢归澜回谢家。
岑骁的脸色沉了沉,岑父岑母都很娇惯岑雾,他也不遑多让,但岑雾有点太过了,谢归澜给他的感觉很不好,岑雾瞒着父母跟谢归澜谈恋爱,还把人带到家里,他总觉得会出事。
谢归澜沉冷的桃花眼抬起来,肤色在夜幕底下被衬得越发苍白。
他本来是想,不管谁都不能让他跟岑雾分开,就算岑雾不喜欢他了,他也能等到岑雾再爱上他,但对上岑骁的眼神,他顿了顿,从岑雾掌心中将手腕抽出来。
“少爷,”谢归澜垂下眼,低声跟他说,“我先回家了,晚安。”
岑父岑母见到岑雾出来,就按亮了车灯,在暴雨中明亮又温暖,照着孩子回家的路。
车灯映在岑雾水蒙蒙的眼中,也成了很明亮,很温暖的小倒影。
谢归澜突然觉得他的喜欢都不重要了,他贪恋落在肩上的月光,但并不想把月亮也拉到淤泥中,他更想月亮就好好的悬在天边,哪怕彼此永远遥不可及,也不能见面。
今晚暴雨下得跟十年前一样大,当时他并不完全理解为什么他跟宋令薇会被赶走,也不知道宋令薇为什么害怕到整晚掉眼泪。
明明那个男人已经死了,再也不会有人打她,跟她要钱。
但他知道,她本来就不幸的人生,因为他变得更不幸了。
“雾雾,”岑骁皱起眉叫岑雾,“走了。”
谢归澜也转身离开。
岑雾朝岑骁看了一眼,他知道岑骁这次真的生气了,但他还是朝谢归澜追过去。
“少爷,”谢归澜不知道该怎么对他才好,他漆黑的眼眸望着岑雾,难得有点温柔,跟他说,“你父母跟哥哥都很爱你,是为了你好。”
岑父岑母,还有岑骁,都既惯着岑雾,原则性的事情又不会一味纵容他。
岑雾只要乖一点,愿意听话,就能很顺遂地过完这一生,不会吃任何苦。
“……”岑雾睫毛颤了颤,他望着谢归澜,不愿意自己好好打伞,硬往谢归澜伞底下挤,谢归澜只好扶了下他的腰。
暴雨夜太冷了,岑骁给岑雾带了件很毛绒绒的外套,岑雾抱起来很软的一小坨。
“我挺…挺好的,”岑雾又装傻,假装听不懂谢归澜说话,他探过头去看谢归澜,一瞬不瞬地盯着他说,“但…但是你好不好?”
谢归澜怔了怔。
“你想跟我走吗?”岑雾问他。
谢归澜比他高了大半个头,他踮起脚尖,很不依不饶地往谢归澜身上挂,就像谢归澜不答应,他就不起来,又像月亮总是追着人走。
“……想。”
谢归澜听到自己低哑的嗓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