除夕和大年初一教授放了大家两天假,又拨了一部分钱给大家团建,大家打算在学校附近吃个饭,还有结余就去喝个酒唱个K的。
大年初一晚上,姜阈和师哥师姐们在学校附近找了家餐酒吧团建,平时在项目组里不苟言笑、沉默专业的师哥师姐们难得一起聚在没有教授的局上,上来就点了酒说要借酒消愁、还约定了不醉不归。
姜阈听了这话便默默把自己的鸡尾酒换成了果汁,一起吃饭的除了三位师兄只有两位师姐,如果真醉了,送他们回宿舍的重担就落在了自己身上。
酒过三巡,师兄师姐们的苦水也吐了个遍,就在姜阈准备找个话头把几个喝得已经醉醺醺的人带回学校时,餐酒吧表演区的音响里响起吉他试弹,或许是弹奏过于流畅,餐厅里的众人不约而同朝舞台区看去。
舞台区有几个人在调试设备,挡着一个坐在表演椅上的人,尽管那人被挡住,也盖不住他的长手长脚、以及他对吉他弹奏的游刃有余。
“没问题了。”沉磁的嗓音从话筒里轻轻传出来,姜阈一顿,看着舞台区的目光愈发专注。
调试设备的人很快撤下去,众人终于看清舞台上的人长什么样,一瞬间有几桌有小小的惊呼和抽气声,姜阈身旁有个学姐也“哇”了一声,姜阈则看着那人,觉得怎么会这么巧。
餐酒吧整体氛围偏暗,只有舞台上的追光灯比较亮,所以台上的人看不清下面,他只向前倾了下身子,轻声说:“大家好,新年快乐。”
是祝福,但那人没什么喜庆的神情,淡淡的,像完成一桩任务,然后兀自开始弹奏吉他,前奏一过,便唱起了歌。
是朴树的《猎户星座》,姜阈单曲循环过一段时间。
梁东言的声音比朴树的要沉一些,低吟浅唱的时候显得更遥远、更难以捉住。
但不得不说,他唱得是真好,餐酒吧里所有正在用餐或聊天的人都渐渐停下来,朝他看去,他微垂着眼,盯着面前的歌词本,淡漠地演唱。
每一处高.潮、每一种情感,声音和吉他的配合,他都处理得很好,唱得漂泊、却悠然、又有种深远的回想,让人不知不觉沉浸其中。
......
一首歌毕,吉他拨弦也停了,那人握着吉他站起来,朝台下鞠了个小小的躬,似乎朝餐厅某处看了眼,姜阈有种自己在黑暗中和他对视一眼的错觉,但转瞬即逝,他鞠躬后便在掌声中下了台,进了后台。
“好帅啊......”刚刚那师姐眼睛还是直直的,转过头来不可思议道,三个喝多了的学长点点头,大着舌头道:“唱得不错,以前没这人啊,新来的?”
“以前没有?”姜阈下意识问,他没来过这家餐酒吧。
“以前大部分时候是俩女生、还有个民谣乐队,没见过他。”有个师兄摇摇头,又拿起酒喝了起来。
就在姜阈有些迷惑、又在想要不要给这个人发个消息时,他的手机震动了一下,他掏出手机看,消息来自梁东言:我试唱看到你了。
附带一个这家餐酒吧的定位。
姜阈的目光在屏幕上停留得有些久,意识到自己在发呆时,又看向已经换了人的舞台,才编辑文字给梁东言发消息:唱得很好听,我的师兄们都夸你。
梁东言回过来一个笑脸,又说:这家店要求唱安静的歌,我第一次唱朴树。
姜阈忘了自己正打算把师兄们劝回学校,低着头给梁东言回消息:以后在这里唱吗?工体那边的不去了?
“去的,有活儿就干,这里结束比较早,结束了我可以过去唱夜场。”
“那待会儿就过去?”姜阈问他。
“今天不去,今天工体那边人少,有一个歌手在那边就够了。”梁东言回得很细,像那天在江浙餐厅的回答一样。
姜阈看着他的回复,刚准备回什么,有个师姐就站起来:“走了走了,回学校吧,不能让他们几个喝了,再喝酒精中毒了!”
姜阈没来得及回便点点头,站起来架起一个醉得最严重的师兄,又扯了扯另外一个醉得也不轻的师兄,和两个师姐把三个醉鬼搀扶着架出餐酒吧。
初春深夜的北京凉意四袭,餐酒吧外是比以往空旷了不少的马路,霓虹灯光洒在道路上,难得把这座城市衬得寂寥。
路边站着个高个子的男孩,他裹着羽绒服,唇间叼着根烟,正低头盯着手机屏幕,似乎在等着什么人的回复。
六个人吵吵嚷嚷走出餐酒吧的声音引起男孩的注意,他转过头,便看到姜阈拉扯着两个醉鬼、狼狈又无奈的模样。
姜阈和师哥师姐们也看到了梁东言,两方俱是一愣,有个微醺的师兄“唷”了一声,眼神发花道:“刚刚唱朴树的大帅哥!”
姜阈和梁东言在沉冷的空气里对视,有那么两秒时间像停了,姜阈好像从梁东言眼睛里看到了些东西,但碍于姜阈和师兄师姐在一起,他便没开口。
于是姜阈先开口了:“能帮个忙吗?”
姜阈话音刚落,梁东言便灭了烟朝几人走来,利落熟练地从姜阈手中接过其中块头最大、醉得最凶的师兄。
“谢谢,跟着我走就行。”在两位师姐错愕的目光里,姜阈看向她们:“他是我的朋友。”
“朋友啊?!”俩师姐立马跟上:“原来你俩认识,你刚刚怎么不说呀。”
“不能打扰他唱歌。”只扶着相对比较瘦的师兄的姜阈轻松了很多,他看了眼梁东言,梁东言沉默地架着师兄,只跟着他朝学校走。
有了梁东言的帮忙把三位师兄送回宿舍便容易了许多,一路上学姐和微醺的师兄时不时和梁东言搭话,梁东言说得不多,但都会礼貌回应,偶尔看一眼姜阈,姜阈便帮他回答几个问题。
二十分钟后,他们顺利把师兄送回宿舍,不像门卫那么好说话,宿管因为不认识梁东言、他也没有学生证,便不准他进入宿舍,姜阈让梁东言在门口等一等他,他把师兄一个个送进去出来。
梁东言正靠在宿舍外墙,抬着头,百无聊赖、又好奇地看着这所名校。
“不好意思,让你等久了,有个师兄吐了,我给他拖了地才走。”姜阈走到梁东言身旁,微喘着气解释。
“没事。”梁东言淡声说,他看向姜阈:“那我走了。”
心中蓦地有一瞬发紧,姜阈不自觉出声:“你赶过来试唱吃晚饭了吗?”
梁东言摇摇头:“回去吃泡面。”
“我带你去吃吧。”姜阈没征询梁东言的意见,他扯了扯人的袖子:“学校西门有一家营业到2点的韩国餐厅,味道还不错。”
没等梁东言点头或摇头,姜阈便迈腿朝后门的方向走去,走了两步他回过头,梁东言只停了一秒便跟上来,眼中有很细微的快乐闪烁,他望着姜阈,说:“好。”
两人在深夜无人的偌大校园里步行,一路上姜阈给梁东言介绍的每个路过的教学楼,夜里温度降得更低,姜阈鼻头和耳朵冻得有些红,在他正介绍某栋楼的历史典故时,梁东言忽然抬起手,把他羽绒服的兜帽抬起,罩在了他头上。
空气静了几秒,姜阈别过脸,声音很轻地说了声“谢谢,我还好。”
梁东言和他并肩,也戴上帽子,客观又冷静地指出:“耳朵红了。”
姜阈:......
十几分钟后,两人终于进了热乎乎的韩国餐厅,餐厅里人不少,大多是韩国留学生,看到姜阈领着梁东言进来后餐桌上此起彼伏的“大发”和“哦莫”......
姜阈给梁东言点了拌饭、炒年糕和海带汤,自己只要了一杯热水。
“你不吃吗?”梁东言问。
“我刚刚在餐酒吧吃过了。”姜阈回他,这边是点完餐直接结账的形式,梁东言刚把手机掏出来,姜阈便拉住他:“我请你。”
梁东言深深看了他一眼,没言语,还是起身去把钱付了。
没能拦住。
回来后梁东言不说话,餐桌上的氛围一度有些沉窒尴尬,梁东言双手插兜,垂头沉默地看着餐桌玻璃底下的菜单。
“你今天扶师兄回来,我们请你吃饭是应该的,老师给我们分了团建费,这顿饭可以找老师报销的,不用我们出钱。”
还是姜阈先开口,打破了这段诡异的沉默。
梁东言抬眸看他,眼底有些狐疑,姜阈朝他明亮地笑了下:“真的,今天晚饭我们就是用的团建费。”
梁东言片刻才出声:“没关系。”
“那我去找老板要个发票,看看能不能报下来,如果报下来了我转你,这样行不行?”姜阈和坐在对面的人商量,语气透着点哄小孩的可爱。
梁东言摁了下头,闷闷“嗯”了一声。
下一秒姜阈便起身去柜台开发票,电子票发到他邮箱,184块钱,是晚饭只吃泡面的人大约一周的伙食费。
餐食很快上来,姜阈坐在梁东言对面,看他安静而囫囵地进食,姜阈想,幸好给他点了一份汤。
梁东言很快吃完,他拿起纸巾擦嘴,刚准备说很好吃,一旁忽然来了两个女生,都很漂亮,其中一个白色海马毛毛衣的女生有些紧张地看着梁东言,问他:“你好,可以加个微信吗?”
梁东言沉默两秒,面色冷淡地朝她摇了摇头,连口都没开。
周围好几桌似乎都在关注着这里的动静,女生被拒绝后面子显然有些挂不住,她脸有点红,想给自己找个台阶,便问:“你有女朋友了?”
梁东言眨了眨眼,又摇摇头。
姜阈都有点看不下去,想出声让场面不那么尴尬,却不知道说什么,但没等他开口,那女生便转向自己:“可以加一下你的微信吗?”
女孩子睫毛簌簌颤着,看着像是要哭出来,姜阈很快点头,拿起手机和女孩加上微信,那女生终于松了口气,对姜阈说了声谢谢,走之前默默白了一眼梁东言。
“我吃好了。”梁东言忽然出声,神色不似刚刚那么闲然,相反透些冷硬。
“那走吧。”姜阈跟着人起身,走出韩国餐厅的瞬间又被冻了一下,梁东言已经走出去几步,他回过头,正看到姜阈在吸鼻子。
于是梁东言又走回来,冷冷地站到姜阈跟前,说:“帽子。”
姜阈把帽子戴上了,微抬着头问梁东言:“你怎么走?现在好像没地铁了。”
“有夜班巴士。”梁东言说:“你回学校吧,我自己过去。”
“我不着急。”姜阈向前走了一步,不小心蹭了下梁东言的手臂,像在亲昵地示好:“我陪你走过去。”
梁东言的表情有一瞬的僵硬和无措,但他很快调整过来,没拒绝,只重新转头,朝巴士站走去。
“刚刚那个女生给我发了消息。”走着走着,姜阈忽然说。
梁东言警觉地看过去,但没问,像是他一点兴趣都没有。
“跟我说了谢谢。”姜阈兀自说。
“谢谢?”梁东言反问。
“嗯。”姜阈点头:“当时她问你的时候很多人看着,你拒绝她,可能让她有点尴尬。”
梁东言习惯了在夜场酒吧拒绝各式各样要联系方式的客人,一时没觉得自己的拒绝哪里有问题。
“所以你才加她的?”梁东言脑子有点反应不过来:“为了不让她尴尬?”
“对。”姜阈笑了笑:“她喜欢的是你,找我是想让我解围。”
梁东言扭过头,语气把自己撇得干干净净:“我不喜欢她。”
“嗯,看出来了。”姜阈打趣:“非常洁身自好的小歌手梁东言。”
梁东言被他说得有点不好意思,嘴巴张了两次才低低回了句:“她还给你发什么了吗?”
“没有了。”姜阈摇头:“只说有机会可以一起吃饭。”
“这还叫没什么。”梁东言嘟哝。
“客套话而已。”姜阈说。
梁东言却很快看向他,目光迷茫:“这是客套话?”
姜阈点点头:“不是吗?”
“你上次跟我说,有机会再见,也是客套话?”梁东言冷静又认真地注视着姜阈,似乎在寻求问题之外的某个答案。
姜阈被他看得安静下来,这时两人也快走到巴士站,空无一人的站点,只有路灯还在站岗。
“一半一半。”姜阈也认真地回答他,心中却忐忑地怕伤害了人。
梁东言看着他不动:“一半是客套,那另一半是?”
这一刻,姜阈的手脚有些发麻,在一个寒冷的深夜里,他面对一个莫名其妙的、本不该出现的问题,还要给一个标准的、又不违心的回答。
比高考最后一道数学大题要难许多。
“想再见你。”北风里,姜阈深夜很轻地、瞳孔微颤了下,回答了梁东言。
这四个字像四颗十一磅以上的地滚球,重重地砸在姜阈自己的心上,他不知道此时梁东言什么心情,只觉得自己濒临失控。
梁东言点点头,他不动声色,得到答案后便安静地朝巴士站走去,回头看姜阈的时候,才在他眼底捕捉到难以察觉的笑。
那瞬间整个世界好像都漂浮起来,至少姜阈这么觉得,他走过去,安静地站到梁东言身旁,他不再冷,手心微热、甚至出了汗。
“我以后经常来这边唱歌,你会来看吗?”梁东言望着巴士还未出现的道路,第一次希望它再晚点来。
“有机会就去。”姜阈回答他。
“客套话?”梁东言又看他,目光直切明亮,看得姜阈不自觉别过脸。
“会去,没课的话。”姜阈语气挫败。
“你喜欢谁的歌?”梁东言又问。
“朴树。”姜阈说。
“知道了。”梁东言点点头:“那我下一首唱生如夏花。”
“老板允许你自己选歌吗?”姜阈问他。
“这里很自由,安静一点的歌就可以。”
梁东言看着手机上的公交路线图,又看向姜阈:“巴士还有五分钟才到。”
“没关系,我明天下午才有组会,可以睡一上午。”姜阈终于调整好心态,他理智下来,和梁东言对视:“等报销下来了,我转你你要收。”
梁东言点点头,眼中有纠结,又再一次开口:“我的意思是,还有五分钟,你要听我唱《生如夏花》吗?”
姜阈愣了愣,他没有理由拒绝,又觉得同意过于暧昧,于是他沉默下来,梁东言敏感又仔细地观察他,试探地问:“那我唱给你听?”
姜阈低了低头,然后很小幅度地点了下头。
空旷寒冷的巴士车站,梁东言沉磁的嗓音缓缓响起,他和姜阈并肩站着,那些旋律和歌词信手拈来。
他唱我是这耀眼的瞬间、他唱我从远方赶来赴你一面之约、他唱我为你来看我不顾一切、他唱不虚此行呀......
远方夜班巴士的车灯亮起,梁东言只有一个观众的演唱会也接近尾声,或许是太冷,他这首歌带着鼻音,却意外地动人。
在他结束最后一句话,到巴士开到面前的两分钟里,姜阈有很长一段时间没有说话,还是巴士的引擎声传到耳中,姜阈才恍惚着抬起头,他看向梁东言,梁东言正盯着他,像歌里唱的“惊鸿一般短暂”那样,正珍惜着这短暂的时刻。
“很好听。”姜阈目光闪了下:“谢谢。”
夜班巴士缓缓停在两人身前,梁东言嘴角勾起来,对姜阈说:“新年快乐。”
不同于在餐酒吧的冷淡,他发自内心地希望姜阈这一年、以后的每一年都是快乐的。
“你也是,新年快乐。”姜阈也冲他笑了下,巴士车门打开,梁东言上车前回过头:“你到宿舍给我发个消息。”
姜阈点头,他想说一句你也是,却又不敢再说,只望着人进了巴士,坐到了空旷靠窗的后排。
直到巴士消失在视野中,姜阈还是没离开巴士车站,他呆呆地站着,他在这一年的开头体会了许多种复杂的情绪。
他不知所措、他慌慌张张、他自欺欺人。
他也情窦初开、怦然心动。
“我到宿舍了。”回到宿舍一直拖了半个小时,姜阈才把消息给梁东言发过去。
“好,那你早点休息。”下一秒,梁东言的消息就弹了出来。
“嗯,你也是。”姜阈闭了闭眼:“到住的地方跟我说。”
“在爬楼,马上就到。”那边很快回复,两分钟后,聊天框弹出新的消息:“我到了。”
“晚安。”姜阈把手机塞到枕头下,不想再看,但手机又震动一下,姜阈在床上辗转三分钟,还是伸手摸出了手机。
消息来自梁东言。
“晚安,下次见。”
潮汐声——EN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