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25. 饲火
诺兰坐在床沿, 将枕头挪开,露出了枕头底下的袖珍礼物盒。盒子里头是他早先制作的一枚水晶发卡,正巧可以当做生日礼物。
但眼下他已不太想送这个礼物了。他有了新的打算, 他要用最好的晶石造一枚戒指, 亲手为她戴上。
窗外夜色渐浓,依然不见白薇回来。
诺兰莫名有些心悸, 他当即换上外套, 去往了查令街58号。
甫一踏入院子,诺兰已觉察到不对。院子里的雕塑一动也不动,喷泉池上躺着一根细长的缝衣针。整个中庭静悄悄的,隐隐听到有人在哭泣。
诺兰凝神细听, 捕捉到老霍普在斗兽场门外说话。心内不祥的预感越发浓烈,诺兰强迫自己压下心底的疑虑,只听门内传来了莱昂的声音。
“……我也无能为力, 没有人能阻止薇前往多伦钟。”
多伦钟这几个字令诺兰心神俱颤。
夜风吹拂过草地, 院子里已不见了诺兰的踪影。
***
多伦钟内一片死寂, 偶尔能听到细小的齿轮转动声。钟楼顶层并无守钟人驻守,大概黑魔法师在火种爆裂中元气大伤, 暂时顾不得此处。
白薇脱力般跪坐在地上, 身上的衣裙多处被烧焦, 脸颊上也残留着灰渍。她借着涅槃火引出了火种, 硬生生将翊放了出来。
翊的身躯在经年炙烤中彻底毁损, 只余魂体四处流窜, 但这不要紧, 他是火凤, 涅槃后将会拥有一副新的躯体。
他已不认得白薇,也不记得自己为何被困在此处, 因此当白薇说要带他走时,他欣喜若狂,没有一丝犹豫便借着白薇的力量脱离了火种的桎梏。
无数魔法元素从钟楼里向外散溢,很快消散在了夜色中。
火凤在飞离多伦钟前停顿了片刻,由魂体凝成的头颅微微低ῳ*Ɩ 垂,火红的眸子注视着地面上的白薇。
那双眼里无半点温情,眸光中显露的,是古兽俯视一介蝼蚁时与生俱来的冷漠。
“多谢。”
此言过后,凤凰飞冲出了钟楼。
白薇吐出了一口气,抑制住眼底的涩意。翊重获了自由,这已很好,她不该奢望太多,况且眼下还有更重要的事情。
火种失去了能量供给,魔法元素迅速消退,倚靠魔法元素而生的觉醒者一定会受到冲击,她必须弥补因私心带来的隐患——她得将火种重新燃烧起来。
这里的动静很快会引来守钟人,她得赶在这之前做完这件事。
身体里的涅槃火令白薇感知到了火种的微弱气息,她思忖片刻,将手掌覆了上去。就在她的手触碰到火种的刹那,一条火舌猛地窜了上来,缠绕着她的手臂疯狂地往上爬,好似野兽嗅到了血腥味,又似根茎寻得了养分。
手臂上传来阵阵刺痛,白薇不为所动,继续以自己的身体蕴养火种。
她放走了翊,如今由她成为新的火种,这样便能将损失降到最低。只是不知以她的微薄能量,是否能供养整片大陆的魔法元素,若有幸能撑上一段时间,又能撑多久。
就在这时,一条黑雾凝成的鞭子甩向了白薇,将她从火舌中剥离开来。
白薇神色一肃,当即后退,一个拧身挣开了长鞭。她望向门边的不速之客,那是个披着黑色斗篷,兜帽遮脸的黑魔法师。他看上去很年轻,是个少年人的模样。
白薇认出,这个少年人就是那个跟在小丑身边的仆从,如果她没记错,他已取代他的主人,成为了新一任的领头守钟人。
守钟人来得这样快,来的竟还是个不小的角色。
白薇心中警铃大作,但转念一想,守钟人并不希望火种熄灭,她自愿成为新的火种,守钟人应当乐见其成。或许他们可以好好商量,不必如此剑拔弩张。
路易见白薇的神色,立刻明白她在想些什么,于是冷冷道:“你想成为新的火种?”
少年抢过了白薇的台词,她只得被动点头:“对。”不知是不是她的错觉,新任的领头守钟人似乎并不想让她成为火种。
路易不禁心头火起:“火种熄灭,影响的是那些在魔法大爆发中觉醒的族裔,你不在此列,分明可以好好地继续生活,为什么要自掘坟墓,成为新的火种?”
白薇愣了愣,不明白他这番话用意何在,莫非这是在试探?于是她和颜悦色道:“我的朋友们都是在魔法大爆发中觉醒的,他们不该因此失去生机。”
路易冷笑:“魔法元素消亡又不是你的错,如果没有上古火凤延续火种,你的那些朋友早就失去生机,火凤不亏欠任何人,你也不愧对任何人。”
少年的声音越来越急促:“你只关心你那些所谓的朋友,你与他们有多少年的交情,一年?两年?你这么在意他们,为何却从未去探望过和你相伴了十多年的弟弟?!”
钟楼内顿时落针可闻。
白薇一脸错愕,她凝眸望向气得发抖的少年人,脑海中闪过一个荒诞的念头。但她记忆中的那个人没有这样高,连声音也与面前之人不同。
“你能摘下兜帽么?”白薇定定地盯着对面的黑魔法师。
路易身形一僵。
白薇走到了他面前,抬手摘掉了他的兜帽。
柔软的棕色卷发,浅蓝色的双眼,沉默而执拗的模样,与白薇印象里的路易一点点重合。但又有些微不同,曾经的小少年长高了,她需要微仰着头才能正视他的眼睛,他比过去更加瘦削、内敛,她已读不懂他眼中的情绪。
“路易……”白薇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你为什么……”
路易垂着头看她,浅色的眸子里如幼时那样露出了无辜的神色:“你想问,我为什么成为黑魔法师?”
“如果我不成为黑魔法师,那么身为普通人类的路易,往后余生是不是就再也见不到你了?”
白薇心下巨震,她的疑惑太多,一时竟不知该从哪一桩问起,此时听他这样质问,下意识便回答:“你的姐姐……瓦多佛小姐已经死了。”
“是啊,”路易眸色渐冷,“为了我,她丢掉了性命。但是她大概从来没想过,她丢下我一个,我接下来的人生该怎么办。”
当初白薇赴死,只想着让路易平安长大,如其他贵族子弟一样承袭爵位,娶妻生子,安安稳稳地过完一生。他不必接触那个光怪陆离的世界,不必与那些魑魅魍魉打交道,她以为,这就是路易最好的人生。她怎么也不会想到,安静乖巧的路易竟和魔鬼做了交易。
仔细回想起他所做过的一切,苦心孤诣潜伏数载,联合格兰扳倒小丑,屠杀同伴栽赃嫁祸,每一桩每一件皆离经叛道,还有许多她所不知道的,只怕更令人心惊。
这是路易吗,她亲爱的小弟弟?
白薇一瞬恍然。
“你怕我么?”路易轻声问。
他还是一如既往地敏感。
白薇回过神来,语气凌厉:“你知不知道,成为黑魔法师意味着什么?与魔鬼做交易的都没有好下场,你自己也该看到了!”格兰、小丑,甚至许多无名黑魔法师,无一得善终。
路易状似苦恼地皱了皱眉头:“那可怎么办,契约已经达成,我也没办法反悔了。喏,烙印已经刻在了我的皮肉和灵魂里。”他的脸颊上有一个时钟模样的图腾,深深地烙在了皮肉里。
白薇的胸腔内憋着一股气,却又无从发作。
路易往她身边走近了一步,望进她的眼睛:“就像你说的,瓦多佛小姐已经死了,我的姐姐早就死在了开膛手的刀刃下。”
“反正你本来就不是我的姐姐。”
白薇震惊地看着他。
他笑了起来,眼底带着一丝不羁的快意:“莲夫人临终时对你说的话,我听到了。”
“我说得对不对,薇?”
他第一次叫她的名字,这串音节在他的喉咙里滚了数年,如今终于吐出了口。
黑色的斗篷张开,像巨大的蝙蝠,蝙蝠两翼有黑雾若隐若现。路易享受着不同于以往的力量,平静道:“这里是本钟,是守钟人的地盘,我说了算。我不同意你成为新的火种。”
“如果没别的事,请回吧。”黑雾蔓延,将奄奄一息的火种与白薇隔开来。
白薇望着眼前这个熟悉又陌生的少年,终于意识到,她所面对的是一位黑魔法师,是领头的守钟人。
“你会寻找新的火种吗?”白薇问。
路易笑了:“你也知道,不是随便什么人都能成为火种。”就算他有足够的好运找到了,届时火种大概早就熄灭了。
白薇又问:“你打算任凭火种熄灭?”
路易耸了耸肩:“若是熄灭,那就熄灭好了。”
话音未落,一簇涅槃火已化作绳索缠向了路易。
白薇的攻击来得猝不及防,路易忙不迭化雾,躲过了第一簇涅槃火。只这一躲一闪的功夫,已为白薇创造了足够的时间差,她反身跃向即将熄灭的火种,竟要以整个身体作为火种的养分。
但她的期望落了空,有人擒住了她的腰,将她拉了回来。
白薇下意识曲肘击向身后,但那人显然熟悉她的路数,稳稳地接住了她的攻击。
她猛一转头,正对上一张平静的面庞。
“诺兰?!”
就在这时,空气中传来火苗的滋滋声,白薇惊骇地一转头,便见奄奄一息的火种毫无预兆地燃烧了起来。她没有以身饲火,火种又因何复燃?
白薇死死地拽住诺兰:“你做了什么?”
诺兰却好似没发觉她的失态,只拍了拍她的手背,好脾气地说:“天色晚了,我来接你回家。”
路易从涅槃火的障眼法中挣脱,一眼便瞥见了不请自来的诺兰。他对这位千面神有着复杂的情绪,但不得不承认,只有他能阻止白薇。
诺兰看了路易一眼,似乎一点也不惊讶他会出现在这里。
“你做了什么?”白薇执拗地重复。
诺兰温和道:“我借了一些能量给火种。”
借,说得轻巧,但谁都知道被火种吞下的能量必定有借无还。况且要想供养整片大陆的魔法元素,自愿喂给火种的能量绝不在少数。那是个可怕的无底洞,大概也只有千面才能在舍弃了半身能量之后,还能这样和声细语地说话。
“你这是什么表情?”诺兰失笑,“我好好地站在你面前,你怎么反而要哭了。”
白薇抹了抹眼睛,恨恨地瞅着他,好似要将他生吞活剥。
诺兰牵住她的手:“事情办完了,我们回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