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09. 晚宴
黑雾在地板上弹跳了两下, 想要伺机而逃,但终究屈服于噬魂兽的威压,瑟缩着不动了。
诺兰半蹲下来, 捏起那团黑雾。
这是破碎的魂体, 被黑莓捕捉时受了伤,以致于无法凝聚成原型。
诺兰以指尖点住黑雾, 往它身上送了一点力量。下一瞬, 原本时聚时散的黑雾突然凝聚起来,变成了一只巴掌大的仓鼠。
雾状的仓鼠瞪着绿豆似的小眼,与黑莓面面相觑。
彩虹巷里的幽灵竟是一只仓鼠,别说诺兰, 纵是黑莓也是不信的。
黑莓回忆起今日在巷子里的见闻:“那里还藏着很多这样的魂体,大多是游魂,有的甚至游荡了不下百年。它们太狡猾了, 我只逮住了这一个。”
仓鼠蜷缩成一团, 看上去弱小又无害。它也确实没有操控空间和吞噬人类的力量。
一刻钟后, 诺兰注入的力量用尽了,仓鼠砰地散开, 这时连黑雾也凝不成了, 魂体化为齑粉, 消散在了空气中。这只在彩虹巷里飘摇了数十年的仓鼠算是彻底离开了这个世界。
诺兰拍了拍手中沾染的粉末:“还发现了什么?”
“倒没有特别的发现了, 那条巷子已经被警署的人封了起来, 压根儿没人经过。昨晚我在那儿蹲了一夜, 一点儿动静也没有。”
“不过, ”黑莓嘿嘿地笑了起来, “听你说,那巷子不喜欢别人碰它的东西。”
“怎么?”诺兰抬眼看它。
黑莓从爪子里抛出了个金属小圆球:“我把这个东西带出来了。”
那小圆球在地板上骨碌碌滚了一圈, 最后撞上了床腿,发出叮铃铃的脆响。
正是彩虹巷中花环底端坠着的小铃铛。
“我把它的东西顺出来了,你说它还能沉得住气吗?”
***
午后,一封请柬送到了查令街58号。
麦昆先生设了宴,庆祝祖母回归故土,同时也邀请了黄金谷马戏团。
莱昂说:“今晚我们出一些简单的节目,木偶戏、杂技舞,这些就不错。”
众人兴奋起来,忙不迭地开始准备。
夜幕降临,马戏团的车队欢快地踏着石板路,去往麦昆先生下榻的府邸赴宴。
白薇同蓓姬一道坐上了杂技组的马车,安格鲁照例在前头赶车。
蓓姬的精神看上去好多了,她神采奕奕地与小姐妹们聊天,一点儿也看不出深受梦魇困扰的模样。
姑娘们兴致勃勃地聊着今夜宴会的主人。
“奎尔沃男人真好看,强壮、野性,比软绵绵的多伦男人好多了。”莉莉安的小脸红扑扑的,眼睛里闪着光。
话音未落,马车外的男人们不乐意了。
“胡说八道!”坎昆骑着马靠近车厢,敲了敲车窗框,“让他和我打一架,看看谁输谁赢!”
姑娘们笑起来:“就知道打ῳ*Ɩ 架,太没趣了。”
“况且,你连薇都打不过嘞!”
嘻嘻哈哈的笑声从马车窗内飘来,随之迎面扑来一阵细细的香粉。
坎昆涨红了脸:“那……那不一样,薇是自己人,输给自己人,不丢人。”
莉莉安趴在窗框上,笑眯眯地看着生气的斗牛犬:“麦昆先生还很富有,他送来了好多漂亮时髦的裙子。坎昆,你送过裙子给我们吗?”
坎昆一时语塞,半晌后梗着脖子道:“希德也有很多金币,安格鲁给你们缝的裙子还少吗?”
马车里传来一阵哄笑。
“噢天呐,希德不行,他也太抠了。”
“安格鲁?安格鲁更不行,他是我们的好姐妹呀!”
白薇也忍不住,捂脸笑了起来。
马车前头传来安格鲁气急败坏的声音:“你们控制一点行不行,我能听得到啊!”
布莱恩驱着马行了过来,黑着脸踹了坎昆一脚:“滚蛋。”
姑娘们悄悄咬耳朵:“布莱恩倒还可以。”
冰原狼高大、强壮,五官硬朗,只不过——
“不行,他太凶了呀!”
蓓姬状若无意地从半开的窗子往外望去,正对上布莱恩灰沉沉的眸子。她长眉一挑,啪地合上了窗子。
不止凶,还无趣。
布莱恩揉了揉脖子,一脸茫然。
麦昆下榻的府邸位于苔姆仕河畔。高大的红砖瓦房矗立在河畔的草坪上,从这里可以看到完整的苔姆仕河景。此刻,偌大的宅子灯火通明,隐隐飘来欢快的乐音。院子已敞开大门,欢迎客人的到来。
马车驶入了院子,仆人已等在那里,牵走了马匹。
白薇坠在队伍后头,步入了大厅。厅内摆着长条的桌子,桌上已摆满了鲜花和精美的瓷器。每隔几盘珍馐便有一盏黄金底座的烛台灯,灯柱上镶着拇指大小的水晶。
大厅前方搭了一个临时舞台,乐师正在台子上拨弄着竖琴,今夜的马戏也将在这里上演。
席间已有客人入了座。
今夜的客人大多是麦昆的亲族,衣着举止皆是奎尔沃人的做派。白薇随着马戏团众人坐在了靠后的桌子边。她向前张望,见主座的位子尚空着,于是她往人群中搜寻起来,终于在门边找到了晚宴的主人。
麦昆今夜依旧穿着开襟镶金边的长袍,他微侧着头和一位客人寒暄。
白薇收回目光,起身穿过人群,往后舞台后方走去。舞台后,塞翁已在准备接下来的木偶戏。
“薇,过来帮忙。”安格鲁正在调试道具,“这条线需要再紧一些吗?”
塞翁摇摇头:“不用,足够了。”
白薇接过安格鲁手中的牵引绳,目光往幕布的缝隙望向台前。这里果然是距离主座最近的地方。
塞翁扭头对白薇说:“你来得正好,一会儿开了幕,有几句旁白你来念。”
“这次演的什么故事?”白薇好奇。
塞翁笑了笑:“多伦城的老故事。”
白薇明白了,今夜的主角是那位老太太。老太太已数十年未回多伦,能引起她共鸣的也只有多伦旧事了。
塞翁显然为这次演出作了精心的准备,他让安格鲁缝制了多伦的老建筑和旧景观,甚至做了个惟妙惟肖的彩虹巷。白薇捏起一幢袖珍的砖瓦房端详起来,小房子精致极了,连每个房间都做得有模有样。她认出了其中一个房间,如果她没记错,这是芳汀·特纳少女时期的闺房。
客人已基本入了席,麦昆离开了大厅。
又过了一刻钟,麦昆扶着一位老妇人再度回到了大厅。老人头发花白,佝偻着背,行动间不太方便。麦昆耐心地领着她坐上了主座,并主动为她布菜。
白薇目光一顿,这位就是芳汀·特纳了。
芳汀的精神状况看上去并不太好,她对外界的反应很迟钝,岁月夺走了她的青春,也偷走了她的健康。她身上穿的不是奎尔沃的服饰,而是老式的多伦礼服,她执起刀叉的姿势依旧保留着老派多伦人的习惯。
有些东西躲过了岁月的洗礼,深深地刻在了她的骨子里。
开场的是姑娘们的舞蹈。欢快的乐音和俏皮的舞步令大厅里的气氛活跃了起来,客人们彻底放松了下来,大口喝着美酒,尽情享用美食。
舞步行至激烈处,台下的宾客们纷纷往台上抛着金币。
金币如雨点般落下。
奎尔沃人一向出手阔绰。
白薇的目光却依旧停留在芳汀身上。老人喝了一口羊奶,又缓慢地嚼了几口肉糜,接着便聚精会神地切着盘子里的胡萝卜。
台上的舞蹈与宾客间的狂欢似乎与她没有半点关系,她好似没有意识到自己回到了多伦,在她眼里这就是一顿寻常的晚餐,只是有些吵闹罢了。
白薇不由蹙眉,这样的芳汀还记得过去的事情么,她能否提供有用的线索?
一曲终了,姑娘们退了场。不一会儿,木偶戏的幕布放了下来。
大厅瞬间安静了下来。
塞翁习惯性地摸了摸脸上的面具,接着放下了第一个道具。百年前的多伦城随着他的动作在舞台上有条不紊地搭建了起来。
宾客席间传来低低的惊叹声。
老城搭建好了,那么故事也该开场了。
塞翁操纵者牵引线,放下了一个穿着花裙子的小木偶。
这是一个小巷女孩的故事,从情窦初开到两情相悦,历尽艰难险阻才得以相守。故事的脉络实在有些俗套,但宾客们却很喜欢,有女客人已感动得落下泪来。
白薇一边念着旁白,一边留意芳汀的动静。
老人依然在和盘子里的胡萝卜作斗争,并没有将这婉转曲折的爱情故事听入耳中。
下一幕,小木偶将与亲朋告别,与爱人一道远赴他乡。
白薇念着木偶同伴的名字,忽而福至心灵,将其中的一个名字偷偷地换了。
“亲爱的布鲁斯,你别难过,我会回来看你的。”
这只是再寻常不过的台词,名叫“布鲁斯”的木偶也不过是个边缘的小配角,但白薇敏锐地捕捉到了一阵细微的声响。
那是刀叉掉落在盘子里的轻响。
白薇眼角的余光再度瞥向了主座上的芳汀。老人终于抬起了头,目不转睛地盯着幕布,眼里有一瞬的困惑。
“布鲁斯……”
麦昆偏过头:“奶奶,你说什么?”
老人喃喃:“布鲁斯,还在吗?”
“布鲁斯是谁?”麦昆微微皱眉。
老人又说了几句,他却一句也听不明白了。
芳汀一直保持着这个姿势,直到木偶戏落幕。她全然忘了盘子里的胡萝卜。
木偶戏后是个杂技表演,舞台再度热热闹闹起来。
白薇留在后台收拾道具,心里不禁松了一口气,芳汀还记得一些过去的事情。或许她可以请求麦昆先生,让她单独见一见那位老太太。
她正暗自筹划着,冷不丁见大厅的入口走进了一个人。那人穿着极近奢华的奎尔沃长袍,老神在在地走到了宾客席间,找了个空位坐了下来。
他看上去对这里熟悉极了,甚至偏过头与邻座的客人低声寒暄了几句。但白薇知道,这不过是千面惯用的把戏。
诺兰在位子上坐定,目光逡巡一圈,很快找到了他想找的人。
他对着幕布后的少女微微一笑,状似不经意地晃了晃手中的东西。
白薇一愣。
那是一个小巧的金色铃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