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07. 项链
白薇确定身后再没有尾巴, 这才往查令街的方向走去。
以往这个时候,该是查令街58号最忙碌的时候,夜幕降临, 马戏开场, 松胡广场里最叫座的就是黄金股马戏团的表演。可如今,查令街58号大门紧闭, 行人皆绕道而走, 仿佛这一处宅子里关着穷凶极恶的魔鬼。
曾经的金花漫天、鼓乐齐鸣仿佛只是一个传说,而这一切只不过发生在短短几天内。
查令街58号的外墙上,不知被哪个混蛋刷上了红漆,上头写着:滚去地狱吧。
就在上个礼拜, 这面墙上还写满了对马戏团的赞美以及对黄金狮表演的期待。
白薇在那行红字下站了一会,有些明白希德说过的那番话了。
觉醒的各个族裔从未尝试过与人类讲道理,不是因为他们不屑, 而是因为道理是讲不通的。
人类的愤怒来得很容易。一张报纸、两句流言, 足以挑起人类的情绪。他们总愿意相信浮于表面的东西, 而不愿去探求背后的真相,或者说, 真相对他们而言并不重要。
人类尚且无法和人类讲通道理, 又怎么能指望这些耿直讷言的族裔来说服人类呢?
白薇推开大门。前院静悄悄的, 不见往日的嬉戏打闹。
科恩从门廊里探出脑袋:“薇, 回来啦。”
白薇揉了揉少年的脑袋, 问了今日马戏团的情状。布莱恩还没有回来, 这头冰原狼觅着莱昂的气息去寻找案发当日莱昂的真正行踪。莱昂不愿意说, 但他们却不能放弃这一条线。
偌大的院子里, 只有希德孤零零地立在干涸的喷泉中央,摆弄着他的宝贝骰子。
“薇, 过来下一注?”希德笑嘻嘻地冲白薇喊道。
白薇走过去,坐在雕塑的脚跟边:“我想现在我能回答你之前问我的那个问题了。”
“什么问题?”希德早就不记得自己问过什么了。
“不是莱昂做的。”白薇说。
希德挑了挑眉:“哦?”
白薇继续说:“给莱昂定罪的那位警官也是这么想的。”
既然凶手已落网,那位霍尔警官为什么还要游荡在国王十字街?
除非地牢里关着的根本就不是杀死贝丝的凶手,而接下来很可能会有新的年轻女性遇害。
希德一时愣住:“他明知道不是莱昂做的,却把莱昂送进了地牢?”
白薇蹙眉。这也是她想不明白的地方,为什么要把罪名安在莱昂头上?
为什么是莱昂?
白薇曾经问过老霍普,莱昂过去在人类社会中是否有过前科。
老霍普确定地给出答案:莱昂的履历很清白。
莱昂在十五世纪中叶从深山来到人类聚落,为法力沙一世效命,十六世纪参加五军东征,经历宗教革命,十七世纪末成为了黄金谷马戏团的主人,一直带领马戏团走到了现在。无论在哪一个时期,莱昂都没有做过伤害人类的事。
可是他们却选择了莱昂做那个替罪羊。
“希德,我有一个问题要问你。”白薇想起一事,“关于你们雕塑一族。”
白薇把傍晚在咖啡馆盥洗室里的见闻简要地说了一遍。
希德摸着下巴:“其实雕塑没有‘族’这一说,我就没见过几个产生自我意识的雕塑。你说的那些雕塑,我不认为它们觉醒了。魔法的覆盖是有限的,没办法让同一片区域的那么多雕塑同时觉醒。”
白薇沉默,那么是谁向她投来了珍珠,雕塑群又怎么会突然睁开了眼?
希德显然也没能给出更好的解释:“也许你看到的是幻象呢?”
就像蝴蝶夫人用歌声和蝶粉编织的幻境。
“薇,你这几天辛苦了。”希德拍了拍白薇的肩膀,关切道,“好好睡一觉吧。”
白薇回到塔楼,鸟居那一侧的卧室黑漆漆的,看样子诺兰还没有回来。
不止诺兰没有回来,鸟居的大厅里,黑莓的巢也空落落的,连平时总待在房子里的车夫也不见了踪影。
他们都去哪儿了?
白薇独自泡了个澡,换上干净的睡袍,倚着诺兰平时坐着的那把温莎椅。她把那颗珍珠拿了出来,前前后后看了好几遍。
这就是一颗普普通通的珍珠。
白薇凝神看了半晌,忽然想到了什么。
她从书架上取下了贝丝照片的副本。抵达多伦那天,贝丝穿着一件呢绒套裙,裙子的胸口缝了一朵五瓣花,每一个花瓣都是一颗小珍珠。而照片里,呢绒裙沾满血污,胸口的珍珠五瓣花只剩了四瓣,第五瓣珍珠的位置只留下一个光秃秃的花托。
白薇将手中的珍珠与照片上的珍珠花摆在一起,那颗珍珠无论在形状、大小还是色泽上,都与照片上的四颗珍珠一般无二。
这个发现令白薇脑袋一轰。贝丝生前去过国王十字街的那家咖啡店,不仅如此,她还在那家咖啡店弄丢了这颗珍珠。
当时发生了什么,才使得牢牢粘在花托上的珍珠滚落在后院的泥地上?
然而根据塞翁和芬的回答,他们没有见过贝丝。
珍珠不会说谎,那么只可能是这对兄弟撒了谎。
白薇不禁指尖发凉。
她伸手拿过书桌上的本子,凭着记忆将国王十字街的地图画了出来,接着标注了咖啡店和垃圾场的位置。ῳ*Ɩ
蘸了墨水的鹅毛笔在本子上游走,很快便将位置图直观地展现了出来。
贝丝的尸体是在国王十字街的垃圾场被发现的,而这个垃圾场正贴着咖啡店那个放满雕塑的后院。
鹅毛笔停顿在本子的页面上,笔尖的墨水慢慢地泅成了一个墨点。凝神思考中的白薇没有注意到,那个墨点正悄然被纸页吸收殆尽。
突然,天花板上传来重物落地的声音。
白薇的思路被打断。她抬头向天花板望去,楼上有人?是诺兰吗?
“诺兰?”白薇走出卧室,倚着栏杆往楼上喊了一声。
没有人回答。
是车夫吗?白薇想,车夫不会说话所以没办法回答。
她这样想着,于是顺着楼梯走上了三楼。
三楼长长的走道里只有一扇门。白薇蓦地想起,初来鸟居时,黑莓曾千叮咛万嘱咐,千万不可去到三楼四楼。后来她与诺兰在一起,诺兰倒没有提过这个限制,于是她也没有放在心上。
白薇犹豫了片刻,还是走到了那扇门前。
她还没来得及拧开门把,面前的门自动开了。
门内的世界令白薇瞪大了双眼。
鸟居的三楼和四楼竟然是打通了的,无数大大小小的齿轮在房间内旋转,它们由最精密的起承轴连接着,组成了一个巨大的机械网。白薇从未想过鸟居里竟然藏着这样一个钢铁巨兽。
齿轮之间穿插着无数曲曲折折的玻璃管,每一个管道里流淌着不同颜色的液体,这些不同的液体在齿轮的推动下往不同的方向而去,接着汇集在房间尽头那一排排玻璃试管中,冷凝、提炼,再输送到不同的容器。
白薇全然忘了上楼的初衷,她惊叹地走进了房间,仰头望着这些一丝不苟地运作着的机器。
房间的一角有一张长长的案桌,上面堆满了白薇看不懂的图纸。
白薇在这个大得不像话的房间里穿行,就像漫步在机械迷宫中。诺兰的机械迷宫一如他本人,精密简洁,无一丝赘余,每一处细节都透着冷静的美感。
不知过了多久,就在白薇快要迷失方向时,机械迷宫的主人找来了。
“薇,”诺兰从另一侧的齿轮下走了过来,看着白薇的目光有些无奈,“你怎么跑到这里来了,让我好找。”
他显然刚从外头回来,风尘仆仆,外套还来不及脱就找来了这里。
白薇呆呆地转头看他:“这些都是你做的?”
诺兰点了点头:“是。”
“你要拿这些做什么呢?”白薇惊讶极了。
诺兰却笑了:“薇,人总要有些爱好。”
“这些是我爱好。”
这个回答是白薇怎么也没想到的。
诺兰有些不好意思地摸了摸鼻子:“很奇怪吗?有人喜欢画画,有人喜欢弹琴,有人喜欢赛马,有人喜欢对弈,我恰巧喜欢用不同的物质创造出新的东西。”
他拉着白薇走到一跟曲折的玻璃管前:“本来不想这么早告诉你的。”
“你看这跟管子,流淌在里头的是紫金石的溶液,这是制作炼器最好的材料之一,由它制作出来的炼器美观、柔韧、坚固,加之混合一定比例的圩草汁和坞金,成品的延展性会达到一个新的高度。”
白薇听得不是很明白,但接下来诺兰给她看的东西令她咽下了即将出口的询问。
那是一条躺在玻璃罩子里的项链。
金色的链子顶端挂着一个水滴形的坠子。坠子是浅碧色的,清透的宝石质地下有墨绿色的花纹缓缓流动,美得像幽林中的浅溪。
“失败了许多次才得了这一个像样的,本来想挑个好日子再把成品给你。”诺兰从玻璃罩中取出项链,“但显然,它迫不及待想与你见面了。”
白薇惊喜极了:“它真漂亮。”
“不仅漂亮,它还拥有强大的能量。”诺兰站到白薇身后,替她将项链戴了上去,“你可以感受一下。”
白薇抚着颈间的项链,觉察出了坠子里蓬勃的力量。
这股力量她很熟悉,她在诺兰身上感受过同样的力量。
“这里有四分之一的我。”诺兰吻了吻白薇的鬓角,“没有人可以强行从你的脖子上把它取下来。”
“只是不知道四分之一的我和地藏的骨钉相比,哪个更强大一些。”
白薇一时动容。原来诺兰一直没有放下对骨钉的恐慌。他担心那个东西会夺走她的生命,所以他才造出了这条容纳了他四分之一能量的项链。
白薇转过身,伸手环住了诺兰的腰。她垂着头,将脑袋抵在诺兰的胸膛。
诺兰笑了笑,将女孩拥入怀抱。
她一句话也没有说,但他听见了她藏在心跳里的情愫。
“喜欢的话应该笑呀,你这是做什么?”诺兰吻上白薇发红的眼眶,轻声地哄道,“你这样,我该难过了。”
白薇噗嗤笑出了声。
忽然,她神色一凝,目光落在了诺兰的胸膛上。
衬衫的胸口处渐渐透出血色,在一片白色中分外扎眼。
“你受伤了?!”